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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戎裝(五)

2021-08-26 09:39:22水千丞
桃之夭夭A 2021年5期

水千丞

上期回顧:宮應弦對火災現場的反應讓任燚感到疑惑,在任燚的幾番追問下,宮應弦終于說出了其中的緣由……

任燚突然想到了什么:“哎,你覺得酒吧老板知不知道有人在他的酒吧里吸毒?”

“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宮應弦道,“我的同事正在調查。”

“那么年輕的小姑娘就碰毒品。”任燚感慨了一句。

“太多了。蔡婉說她沒用過幾次,這種合成類毒品對神經損傷非常厲害,她的混亂也許不全是因為撒謊。”

“對了,你真的是化學博士嗎?”

“嗯。”

“那你也像電視里那樣,可以自己合成……你懂的。”

“只是簡單的化學操作。”

突然,兩人背后傳來一陣細微的嘎吱聲,他們齊齊回頭,就見背后有道黑影一閃而過。

深更半夜,在一棟死了近三十個人,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建筑里看到這樣一個虛晃的影子,任燚頓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什么人!”宮應弦吼了一聲,箭一般追了過去。

任燚也趕緊跟了上去。

那個人跑過長長的走廊,向著樓梯口沖去。

任燚在確定那是一個活人之后,暗暗松了一口氣,但腳下一刻也沒懈怠。縱火犯的一大共性,就是喜歡回到現場,一遍遍回味自己的“杰作”,這個人很可能……

突然,跑在前面的宮應弦被什么東西絆倒了,整個人往前摔去,任燚剎不住腳步,撞到了他身上,兩人在雜亂的廢墟里滾成了一團。

任燚感覺肋骨撞到了什么東西,腳也扭了,疼得叫了一聲,耳邊同時傳來宮應弦的抽氣聲。

宮應弦身上的味道撲進任燚的鼻子里,原來那種淡淡的、干燥而有質感的草藥味不只宮應弦的車上有,他的身上也……

宮應弦一把將任燚推到了一邊,從地上跳了起來,厲聲道 :“站住!”

任燚一抬頭,見他們追捕的人已經下了樓梯。

宮應弦扔掉了手電筒,手電筒落地的瞬間,燈光朝上照耀,他手里不知何時多了一把槍,在任燚的視線里一閃而過。

宮應弦頓了一下,不足一秒,他就朝著與樓梯完全相反的方向跑去。

任燚意識到他要干什么之后,大吼道:“不要!”

宮應弦縱身從二樓窗戶跳了出去。

任燚從地上爬了起來,忍著腳踝的疼,跑下了樓。

只見宮應弦追著一個小個子的人跑出去一百多米,便將那人按倒在地,只聽那人大叫著“放開我”。

任燚跑了過去,叫道:“你知不知道跳窗戶多危險?你以為自己拍電影呢!”

宮應弦充耳未聞,從兜里掏出車鑰匙扔給任燚:“副駕駛抽屜里有手銬。”

任燚怒瞪著宮應弦。

宮應弦一只手扣住那人的兩只手腕,用膝蓋壓著他的背:“去啊。”

任燚轉身去了宮應弦車上,拿來手銬扔給他,他利落地把那人銬在了欄桿上。

“你們憑什么抓我?放開我!”那人驚恐地叫囂著。

任燚蹲下身觀察了一下,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個子精瘦矮小,皮膚蒼白,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

宮應弦冷聲道:“你是什么人?為什么大半夜出現在這里?”

“我……我好奇,來看看都不行嗎?你憑什么抓我?我犯什么法了?”

任燚瞄到了他背后的背包,一把扯了過來。

“你干什么?不準動我的東西!我……我有隱私權!”

任燚先后從里面拿出筆記本電腦、云臺相機和帶夜視燈的頭盔,以及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他打開相機,里面有許多第四視角的照片和視頻。他胸口翻涌著怒氣,一把握住了那人的后脖子,惡狠狠地說:“是你放的火嗎?啊?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嗎?畜生!”

“不是,我沒有!我沒有放火!”

宮應弦打了電話,叫警車過來。

任燚看了宮應弦一眼,見他一身西裝全毀了,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像在煤灰堆里洗了澡,臟得不成樣子。自己一個正常人也受不了這么臟兮兮的模樣,宮應弦……

宮應弦肢體僵硬,臉色陰沉,一副不知如何自處的模樣。對于一個潔癖患者來說,全身弄成這樣肯定難受極了。

突然,任燚發現地上有血跡。他一驚,繞著宮應弦轉了一圈。

“你干什么?”

任燚一把抓住了宮應弦的胳膊,看著他小臂上長長的一道血痕,倒吸一口氣。

宮應弦抽回了手:“你別隨便碰我。”

任燚此時懶得跟他計較:“去醫院。”

“不用,我自己會處理。”

“你這傷至少得縫針。”

“我說了,我自己會處理。”。

“你怎么處理?嗯?”任燚怒從心頭起,“你瘋了嗎?從二樓跳下來!前幾天滅火的時候,同一個窗口,有戰士跳下來腿骨折了,他是逼不得已。”

“只有三米多。”

“你嫌三米多不夠高是嗎?”任燚咬牙道,“早期的消防隊里都有一根桿兒從樓上一直串到車庫,那是為了保證出警速度,讓戰士們從上面滑下來的,后來就取消了。因為每年都有人受傷,大多是扭傷之類的小毛病,可也有摔成腦震蕩的,也有摔斷腿的,甚至有這輩子走不了路的。你永遠不知道你落地的時候哪個動作沒做對,你永遠不知道今天是不是該你倒霉,你永遠不知道自己的天命會在哪一刻降臨,所以,一個成年人要為自己的安全負責!”

宮應弦看著任燚聲色俱厲的樣子,一時被那氣勢鎮住了,他的喉結動了動,回過神來:“我是警察。”

“我是消防員。”任燚指著宮應弦的胸口,“你不知道我這輩子見過多少意外,有時只是一個小小的錯誤,就造成無比可怕的后果。”

兩人互瞪著對方,誰也不讓誰。

這時,警笛聲響起,一輛警車停在了兩人面前。

兩個巡邏警察下了車:“宮博士。”

宮應弦道:“他是酒吧失火案的嫌疑人,把人帶回分局,我晚點兒過去審訊。”

“好。”

人被帶走后,宮應弦走向自己的車,打開了后備廂,從里面拿出一套嶄新的西裝。

他扯開領帶,一顆一顆地解開襯衫的扣子。任燚跟了過來,繼續瞪他。

“你要看我脫衣服嗎?”宮應弦冷冷地說。

任燚回過神來,已經從敞開的前襟里看到了若隱若現的胸肌,他頓覺兩頰一熱,罵道:“誰要看你脫衣服!我要看你現在馬上去醫院處理傷口。”

“我說了,我自己會處理。”宮應弦倔強地說,“我不去醫院。”

“你要么現在去醫院,要么處理給我看,否則我立刻給宋隊長打電話!”

宮應弦一把撕開了襯衫,紐扣崩了一地,動作之大,足見他的怒意。

宮應弦穿著衣服的時候看來身材勁瘦,沒想到脫掉之后,卻是寬肩細腰加上厚實的胸肌,比任燚還壯一些,那飽滿的胸大肌和小磚塊一樣的腹肌看得任燚眼睛有點發直,這樣的身材配上這樣的臉蛋,真是人間尤物任誰看了能忍住不贊嘆。

任燚的眼睛一時有點兒不知道往哪兒看,看吧,好像不大合適,不看吧,顯得自己心虛。

“你還不轉過去?”宮應弦怒道。

“矯情。”任燚撇了撇嘴,轉過身去。

宮應弦套上了新的襯衫,看四下無人,把褲子也換了。他把臟衣服塞進了垃圾桶,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番臟兮兮的任燚。

任燚回過神來:“你別以為我在嚇唬你,我現在就給宋隊長打電話。”

“上車。”

“嗯?”

宮應弦從保溫箱里拿出幾塊一次性餐布,扔給任燚:“墊在座位上,哪里都不許碰。”

“你聽得懂人話嗎?我是讓你處理傷口。”

“上車,我現在就讓你看著我處理傷口。”

任燚猶豫了一下,走向了副駕駛座。

宮應弦上車后,盯著任燚把餐布蓋在座椅和靠背上,坐好之后,就要去關車門。

“別碰。”宮應弦喝止了他,一只手撐住他的椅子,傾身探過操作桿,拉著門把手,把車關上了,然后又去拽他的安全帶,給他扣好了安全帶,發動了車。

任燚的后背貼著座椅,一動也不敢動,鼻尖始終飄蕩著宮應弦那獨特的味道,倆人的距離近到甚至能感受到對方身上的溫度。看著宮應弦完美的側臉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他莫名地有些緊張。

宮應弦給任燚扣好了安全帶,發動了車。

好半晌,任燚才緩過神來:“去哪里?”

“我家。”

5.熾天使

冷靜下來后,任燚逐漸感覺到了疼痛,來自肋骨、腳踝,以及兩只擦破了皮的手掌。

但他沒有吭聲,因為他分明看到宮應弦的手臂在往下滴血,一滴一滴,都滴在了剛剛換的干凈的褲子上。而宮應弦面色平靜,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

任燚忍不住了:“你還能開車嗎?要不我開吧。”

宮應弦沒說話。

“不如就近去醫院處理一下傷口。你前幾天不是剛去了醫院嗎?不也活得好好的?能別作了嗎?”

宮應弦依舊沉默。

任燚拔高了音量:“你車里放了那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就不會放個急救箱嗎?”

宮應弦白了他一眼:“我車上有急救箱,我也說了要自己處理,然后你威脅我要向我的上司告狀,你記性這么差嗎?”

任燚氣樂了:“我是為了你好。你用一個急救箱能處理什么?貼創可貼?你這要清創,要消毒,要縫合,為安全起見,還要打破傷風針,必須由專業醫生來處理。”他說得太快,以致呼吸急促,牽動了肋骨,疼得臉上的肌肉微微扭曲。

“那你就閉嘴,快到了。”

幾分鐘后,車駛入了別墅區,開進了一棟占地面積大得嚇人的獨棟別墅。

任燚吹了聲口哨:“這是你家啊。”雖然他早就從傅楷口中得知宮應弦的家境不一般,但遠不及實見來得令人驚訝,他甚至不知道北京還有這樣的地方。

宮應弦剛停穩車,大門就打開了,一個西裝革履的老紳士快步走下臺階,后面跟著一對中年男女。

“少爺!”老紳士緊張地跑到宮應弦面前,“您的信息是什么意思?您受傷了嗎?”

宮應弦抬了一下胳膊。

“天哪……”那中年男子走了過來,“少爺進屋吧,讓我看看。”

宮應弦走了兩步,突然頓下腳步,回過頭去。

任燚剛好下車。

幾人都詫異地看向任燚。

宮應弦指著任燚道:“你先把他弄干凈。”說完扭頭走了。

任燚皺起眉,作為一個正常人類,他不太習慣被人用看外星人一樣的眼神觀看。

老紳士走到任燚身邊:“您是……您貴姓?”

“您好,我姓任,任燚,我……”任燚一時不確定該用哪個詞描述他與宮應弦的關系,同事?

“我姓盛,您可以叫我盛伯。”盛伯的口氣有一種難掩的激動,“非常歡迎您,任先生!少爺竟然帶了朋友回來,哎呀,少爺帶朋友回來了!”

“我們不是朋友……”

盛伯熱情地拉起任燚的手:“任先生,您介意先去清理一下嗎?換一套干凈的衣服?”

“哦,行。”

盛伯朝中年女人招招手,語調歡快:“快去準備一下,少爺帶朋友回來了。”

“我不是……”

盛伯把任燚拉進屋內,并給他拿來一套新衣服。像他這種常年穿訓練服的人,對穿著并不講究,但光是摸著那細致的,在燈光下散發柔光的布料,也能判斷出這衣服價值不菲。

他換衣服的時候,對著鏡子查看了一下肋骨,已經瘀青了一片,但摸著并沒有骨折,就是不知道有沒有骨裂了。

換好衣服后,他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盛伯在門外笑瞇瞇地等著:“任先生,您的腳也受傷了嗎?”

“沒事,就是崴了一下。”

“王醫生正在給少爺處理傷口,很快就好,我先帶您進去等著。您一定餓了吧,想吃點兒什么嗎?”

“這么晚了,太麻煩了。”

“不會不會,廚房隨時有人的。”

“那隨便什么都行。”任燚確實是餓了,他不禁想起在宮應弦車上吃的那份沙拉,假裝隨意地補充了一句,“熱的就行。”

“沒問題。”

兩人穿過寬敞奢華的客廳,上了樓,走到走廊的盡頭,盛伯推開了門,眼前出現一個小型診所,擺著各種在醫院常見的設備。

盛伯解釋道:“少爺不喜歡去醫院,所以雇了家庭醫生。”

任燚心里暗道:浮夸。

宮應弦正坐在病床上,讓王醫生給他處理傷口,他換了一套淺灰色的居家服,劉海也垂下來幾綹,整個人終于有了一點兒人間煙火氣。

王醫生回頭看了任燚一眼:“不好意思,您稍等一下,我很快就好了。”

“沒事。”任燚坐在一旁,蹺著二郎腿,看著宮應弦,“我說宮博士,你家也太浮夸了吧。”

宮應弦向任燚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胳膊,上面貼了一排免縫針的傷口貼,他不悅道:“這東西我車上也有。”

任燚訕訕地說道:“小傷也是傷,破傷風疫苗打了嗎?”

王醫生代宮應弦答道:“打了。”

宮應弦道:“給他看看肋骨。”

任燚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他怎么知道自己肋骨受傷了?

王醫生走過來,掀開任燚的衣服查看,然后用手摸了摸:“應該沒什么大事,拍個片看看吧。”

“你這里還能拍片?”任燚忍不住咋舌。

“一些基礎的儀器這里都有。”

任燚被帶進隔壁的小房間,拍了個X光。

王醫生抖了抖片子:“沒事,沒傷著骨頭。”

任燚松了一口氣。

王醫生給他處理了一下扭傷的腳踝和擦破的手掌,并給了他一些消炎藥。

這時,盛伯去而復返,笑盈盈地說:“少爺,任先生,去餐廳吃點兒東西吧。”

兩人來到餐廳,桌子的一邊擺著好幾道熱騰騰的飯菜,擺盤精致,賣相極好,就夜宵的標準來說,實在有些過了。而桌子的另一邊,只有一份三明治和一杯水。

任燚看了盛伯一眼,有些別扭。盛伯小聲說:“沒事的,少爺不喜歡吃熱的,也不太習慣半夜吃東西,您坐吧。”

兩人坐在桌前,任燚看了宮應弦一眼,見宮應弦也在看著他。

他們就像要較勁兒一般,誰都不肯先挪開目光,就那么互瞪著對方。宮應弦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而任燚夾了一筷子熱乎乎的排骨扔進了嘴里。

那醬汁蒸排骨剛出鍋,任燚被燙著了,他張開嘴直哈氣,到處找水喝,盛伯趕緊把水遞給他。

宮應弦的一邊嘴角難以察覺地向上扯了扯,他放松地仰靠在椅背上,顯然也是累了。

任燚沒有理會被燙傷的上唇,大口吃了起來,邊吃邊說:“有這么好的飯菜,你就吃那玩意兒?”

宮應弦平靜地說:“吃完之后,你去休息一會兒,明天早上會有人送你回中隊。”

“你呢?你要去分局審那個人嗎?”

“當然。”

“我也要去。”

“你的工作是協助火災調查,剩下的是警察的工作。”

“我已經參與了這么多,你覺得我能袖手旁觀嗎?”任燚堅持道,“我也要去,我要第一時間知道那個家伙到底是不是縱火犯。”

宮應弦猶豫了一下:“行吧。”

任燚越吃越香,大概是屬于大腦的供血都跑去了胃部,他閑聊一般說道:“你家這么有錢,你又一身奇奇怪怪的毛病,你何必非要為難自己去當警察呢?”

盛伯在一旁變了臉色,他偷偷地瞄了宮應弦一眼,想轉移話題:“少爺,要不要再吃一個?”

宮應弦面色平靜地喝了一口水:“跟你沒關系。”

任燚被噎得無話可說,他冷哼一聲:“你說得對,是我多管閑事。”

宮應弦起身走了。

盛伯不好意思地說:“任先生,您不要往心里去。”

任燚咧嘴一笑:“放心吧,我要是往心里去,早被他氣死了。”

盛伯苦笑一聲:“這么多年,您是少爺第一個帶回來的朋友,我們都特別高興。”

“我跟他不是朋友,只是一起工作而已。”任燚直白地說道。

盛伯的眼神肉眼可見地黯淡下來,任燚頓時有點兒后悔。

盛伯復又笑道:“少爺帶您回家,肯定是信任您的,我相信你們會成為朋友的。”

任燚嘲弄一笑,他才不在乎能不能跟宮應弦做朋友,他只希望能完成工作,同時少上點兒火。

吃完飯,任燚被帶到了客房。他忙活了大半夜,又累又不舒服,倒頭就睡著了。

天亮后,任燚又在宮應弦家吃了一頓豐盛的早餐,然后兩人前往鴻武分局,不過這次開車的是專職司機。

到了分局,宮應弦直奔審訊室,昨天被他抓住的人大約是在審訊室坐了一夜,困得直點頭。

那人一見他們進來,就瞪著通紅的眼睛大叫道:“我沒有放火,你們沒有證據就亂抓人!”

宮應弦拉了一張椅子坐下了,語氣冰冷地問道:“名字,年齡,籍貫,身份證號碼。”

那人猶豫了一下,老實答道 :“周川,二十五歲,湖南衡陽人……”

宮應弦又詳細問了他的情況,得知他曾在北京上大學,畢業后在一家互聯網公司做編程,一年前辭職,待業至今。

宮應弦讓同事去核實了周川的基本信息,全部屬實。

宮應弦問道:“昨夜你為什么出現在那里?相機里為什么有那么多照片和視頻?”

“我只是好奇而已,我就拍點兒東西怎么了?哪條法律規定我不能去那兒了?你們憑什么像抓犯人一樣抓我?”

任燚厲聲道 :“封條沒看到嗎?你以為那些封條是用來干什么的?”

周川微微抖了抖:“就……就算有封條,我不該進去,那也不算犯罪吧?我不是學法的,但是法律常識我還是有的。”

“你有法律常識就不會只為了滿足好奇心而冒破壞罪案現場的法律風險。”宮應弦死死瞪著他,“你別把我們當傻瓜,如果你再不老實交代,我將把你列為縱火案的第一嫌疑人去調查。”

“我沒有縱火!”周川大叫道,“我真的沒有縱火!我只是好奇,只是拍了點兒東西而已,我什么也沒干,我沒犯法!”

“你在撒謊!”宮應弦狠狠一拍桌子,“如果你還不說實話,我會調查你過去半年去過的每一個地方,進行的每一筆消費,接觸或聯系過的每一個人,在互聯網上留下的每一絲痕跡,一旦讓我發現一丁點兒可疑的地方,我就會挖得更深、更廣。你最好沒有任何見不得人的東西,否則我一定會讓你在證據面前無話可說!”

周川嚇得臉色煞白,他撇著嘴,幾乎就要哭了。

任燚敲了敲桌子:“我勸你識時務,等到我們查出來,你會錯過自首的機會。你這么年輕,真想后半輩子在監獄里過?”

“不……不要,我說就是了。”周川啞著嗓子喊道。

“說。”

“我……我在做直播。”

任燚瞇起眼睛:“直播?網上那種直播?”

周川點了點頭。

“在什么地方做的直播?什么平臺允許你發布這種直播?”

“不是國內的。”周川咬著嘴唇,“是那種查不到服務器的。”

“查不到服務器?”

“就是不正規的平臺,比如像色情網站,服務器都在國外,登錄IP用的都是代理,不好追蹤,在搜索引擎上搜索不到。”

宮應弦沉思了片刻:“類似暗網?”

“是的。”周川滿臉的灰暗,“我做直播以及上傳照片、視頻,都是為了賺錢而已。”

“有人花錢要你去發生火災后的現場?”

周川點點頭:“如果是正在著火的更值錢。”

任燚握緊了拳頭,臉上閃過一絲猙獰。

周川嚇得一抖。

宮應弦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說具體點兒。”

“有的變態就是有這種癖好,就是喜歡看這些東西。”周川吸了吸鼻子,“我只是靠這個維持生計而已,我知道不太對,但我真的沒有縱火。”

宮應弦打開周川的筆記本,拉下搜索引擎:“哪個?”

“第一個。”周川道,“不過你們去的時候,我的直播中斷了,他們知道之后,多半已經把網址注銷了。”

宮應弦看著屏幕,果然,網頁顯示錯誤:“‘他們是誰?”

“我也不知道,我所接觸的只是一些ID而已,網站是誰運營的,觀眾是誰,我都不知道。”

“那你怎么拿到錢?”

“用虛擬貨幣,類似比特幣,我們交易的區塊鏈平臺是一個完全自由的‘市場,誰都可以去交易,也可以變現。”

“這個平臺跟網站是什么關系?”任燚問。

“沒有關系。”周川皺了皺眉,“或者說,沒人知道有沒有關系,市場只是市場,區塊鏈的意義就在于去中心化,這個‘市場沒有所有人,每個人也都可以是所有人,誰都可以用這個‘市場里的貨幣來交易。”

宮應弦對任燚說道:“虛擬貨幣的交易很復雜,我會讓負責互聯網犯罪的同事來協助我們,如果這個人說的是真的,有可能真正的縱火犯隱藏在屏幕之后。”

“但是,縱火犯不會只滿足在屏幕后觀看的,他們幾乎克制不住自己去現場回味的欲望。”任燚雖然不懂刑偵,但為了做好自己的工作,也看過不少跟縱火類案件有關的書。

“對,如果能找到觀看直播的人,再跟現場記錄的照片、視頻作比對,就有可能找到那個人。”

任燚嘆了一口氣。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沒睡好,他腦袋發漲,昏昏沉沉的。原本他以為在查出酒精燈的那一刻案件就可以了結了,沒想到又牽扯出這么多事情,而這個案件最大的問題是,直到現在,他們都還無法確定這起事故到底是意外,還是縱火。

審了幾個小時,暫時在周川身上挖不出東西了,他們也累了。

離開審訊室,任燚一瘸一拐地跟在宮應弦身后,抱怨道 :“好渴啊!你自己拿著一個水壺,就想不起來給我倒杯水?”

宮應弦邊走邊看資料,他隨手一指:“飲水機。”

任燚憤憤道:“我的腳崴成這樣怪誰?誰讓我大半夜去查案的?誰把我絆倒的?”

宮應弦抬頭看了他一眼,大約終于良心發現:“你在這兒等著。”

任燚坐在會客區的沙發里,他掃了一眼面前的辦公區。雖然擺著好幾排一模一樣的桌子,但他一下子就能確定哪一張是屬于宮應弦的,定然是最干凈、東西最齊整的那一張。

他眼看著宮應弦走向靠墻的飲水機,取了紙杯,側對著他彎腰接水。

腰身下探的動作繃緊了宮應弦的西褲,令他的腰臀和長腿更像是被刻意強調了一番,上提的褲腳隱約露出了腳踝上的槍套,迷人又危險。

任燚偷偷拿出手機,“咔嚓”拍了一張。

待宮應弦直起身,那寬肩細腰仍在,鑲嵌在高度優越的身軀上,就像被上帝精心雕琢過一般完美。

任燚又“咔嚓”拍了一張,然后在宮應弦轉身的瞬間若無其事地低頭玩手機。

宮應弦走過來,將水杯遞給了任燚。

任燚接過水杯喝了一口:“接下來你打算做什么?”

“好幾條線要追,周川,酒吧老板和他的競爭對手,蔡婉和包廂里的另外三個人。”宮應弦揉了揉眉心,“你回中隊吧,有什么需要你協助的我會通知你。”

“‘通知我?”任燚不爽道,“我是你的下屬嗎?你給我開工資嗎?正確用詞是‘請教。”

宮應弦道:“你想怎么措辭都隨你。”

“你……”任燚心里直窩火。他白忙活這么久,還受了傷,從頭到尾宮應弦連一個“謝”字都沒有。他這個人是比較隨性,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這么能忍,換一個人多半早翻臉了,“我真不知道就你這情商是怎么混到現在的,你在這里沒被排擠嗎?”

“我是來工作的,不是來交朋友的。”

“你這種人怎么可能交得到朋友。”

宮應弦沉默了一下,平靜地說:“你說得對。”

任燚轉身走了。

一路上,任燚都在寬慰自己,真正的男人應該心胸寬廣,他跟一個年輕任性的富二代較什么真,至少宮應弦作為刑警是稱職的,只要能順利完成工作,其他都是次要的。

幸好他確實是一個心大的人,很快就消氣了。他想起自己剛剛偷拍的照片,于是掏出手機仔細端詳了一番,越看越覺得可惜,白白生了一副好皮囊,性格卻這么討人厭。

他關掉相冊,打開了手機前置攝像頭,露出一個咧嘴大笑,嗯,鏡頭里這個人真是又帥又討人喜歡。

突然,出租車司機一個急剎車,他的鼻子直接撞在了屏幕上,疼得眼淚差點兒掉下來。他嚷道:“哥們兒,怎么回事兒啊?我鼻子好幾萬呢。”

司機道:“不好意思啊,前面急剎車,好像出車禍了。”

任燚透過擋風玻璃往前看去,前面十字路口騷亂,周圍的人都在朝那個方向看,有的甚至特意折返回去。

任燚扔下一句“結單吧”,便下了車,往十字路口走去。

一到現場,他就心臟一顫,頭皮都麻了。

一輛轎車和一臺摩托車迎面相撞,摩托車司機的身體直接穿透并卡在了轎車的前擋風玻璃上,玻璃扎進了腰腹部,就像屠宰場放血一樣,場面慘烈不已。轎車司機的情況在車外看不清,但估計不樂觀。而這起車禍還造成兩輛后車追尾,被拋飛的摩托車殘體還壓在了一個路人的身上,旁邊有一個男童正坐在地上大哭,兩個姑娘一個擋著他的視線,一個試圖用玩偶安撫他。

此時,正有幾個人想要把摩托車殘體抬起來救人。

任燚也顧不上腳疼,跑過去一看,大喊道:“不要動!”

那幾個人一怔。

“打120了嗎?”

“打……打了。”

“描述情況了嗎?”

“描述了。”

一般只要報警人描述清楚了現場的情況,這樣的事故120會聯動119出警,但保險起見任燚還是給高格打了一個電話,同時趴在地上仔細查看。

受傷的是一個年輕媽媽,摩托車殘骸不僅僅是壓在她身上,車架的一部分還穿透了她的手臂。她還有意識,但呼吸困難。任燚接受過基礎的急救培訓,他看出這車架刺穿的位置正好在頸動脈和肱動脈之間,一旦移動,就會造成大出血。

電話也正好接通了,任燚問道:“接到博愛路出警了嗎?”

“車禍,接到了。”

“帶云梯車,趕緊來。”任燚掛了電話,對那幾個熱心的路人說,“我是消防員,現在聽我指揮。兩位小姐,麻煩你們把她的兒子帶到旁邊,一會兒交警來了給他們。你們三個把車子輕輕抬起來,千萬不要觸碰她的胳膊,要一直抬著,累了就換人。”

任燚指揮著三個男子把摩托車殘骸抬起,減少對她器官的壓迫,并再三叮囑不可以碰她胳膊上的車架后,又轉身跑向涉事轎車。

第三輛追尾轎車的司機已經下了車,看來沒有受傷,第二輛追尾轎車則沒有動靜。

任燚跑到轎車前,趴在車窗上往里看,司機已經昏迷。他又看向掛在擋風玻璃上的摩托車手,雖然臉上全是血,但依稀能辨認出那只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年。

任燚輕輕握住他垂在外面的手腕,還有一絲脈搏,很微弱。

這時,他聽到了警笛的聲音,抬頭一看,他們中隊的救援車正遠遠開來。

救護車幾乎同一時間到了。

高格第一個跳下了車。

任燚喊道:“高格,把云梯車開到前面來,準備繩索,我們要把人吊起來,孫定義拿液壓鉗來,崔義勝拿鏈鋸去那邊,再來一個人查看一下第二輛車的追尾司機。”

鳳凰特勤中隊的戰士們開始默契而有序地合作。

這一邊,孫定義用液壓鉗撬開了已經變形的駕駛室車門,他們協助急救人員把頭部撞傷昏迷的司機從里面抬了出來,放在了擔架上。

另一邊,崔義勝小心翼翼地用鏈鋸切斷了摩托車的車架,將那位年輕媽媽從摩托車殘骸下解救了出來。急救人員馬上對她進行止血和救護,但那根扎進手臂的金屬車架必須到醫院由外科醫生取出。

第二輛追尾車的司機也被解救了出來,她只是被安全氣囊撞擊,造成短暫昏迷,輕傷無大礙。

最難處理的,是那個摩托車手。

急救人員一邊給他輸液,一邊喊道:“任隊長,他休克了!”

任燚道:“高格,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高格操控著云梯停在了轎車上方,一個戰士爬到云梯上,從上面垂下救援繩。

幾人將救援腰帶套在那個少年的髖骨上,將腰帶上的卡扣與繩索相連,并調整好長度。

兩個人在車外抬著那個少年的腿,任燚則鉆進車里,托住他的肩膀。

這個少年體型高大,如果不用繩索固定,這樣的位置和角度,他們沒有把握能一直穩定他的身體。他的體內還插著要命的夾膠玻璃,任何一點兒錯誤的挪動,都可能立刻要了他的命。

突然,那個少年動了一下,竟然微微睜開了眼睛。他稚氣未脫的臉龐慘白如紙,全是傷痕,鮮血流了滿臉,甚至發梢和睫毛都在往下滴血。他眼神渙散,嘴唇顫抖著,以微弱的聲音說著:“救……我……”

血滴在了任燚的臉上、身上。

“堅持住。”任燚沉穩地說,“我們馬上救你,你一定要堅持住。”

崔義勝手持鏈鋸站在一旁,深吸一口氣:“可以了嗎?”他緊張地看向任燚。

任燚點點頭。

崔義勝的眼角都浸了汗,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打開鏈鋸,開始切割擋風玻璃,將刺入少年腹部的玻璃沿著下沿整塊割了下來。

玻璃一分離,任燚就命令高格將云梯稍微舉高,繩索穩固了少年的身體,再加上頭腳都有人托著,他們順利將那個少年抬了出來,再小心翼翼地翻過身,放在了擔架上。

少年的前腹部還插著一排玻璃,形成了幾乎是橫切的傷痕,內臟清晰可見。

“沒有呼吸了!”兩名急救人員立刻給他纏止血帶,注射腎上腺素,做心臟復蘇。

戰士們站在一旁,看著急救人員為他接上除顫儀,開始電擊,一次,兩次,三次……他的心電圖就像一片平靜的湖水,再也無力生起一絲漣漪。

急救人員嘆了一口氣:“死亡時間,14點26分……”

任燚閉上了眼睛,眼前浮現的是那個少年瀕死的眼神,那是靈魂深處仍在掙扎著的求生欲。

參與救援的戰士們都垂下了頭。

一個人從存在到消亡,可以比一朵花枯萎的時間還要短暫。

回到中隊后,任燚換下了衣服,看著上面的斑斑血跡,靜默了兩秒,突然把衣服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下期預告:之后的幾天,宮應弦沒有再聯系任燚。但是因為任燚一直掛心這次火災的進展和結果,可想到宮應弦欠收拾的調性,他又不愿意主動聯系。糾結了一段時間,任燚還是沒忍住,給宮應弦發了一條信息。然而宮應弦的回答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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