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豪門的兩種活法

六神磊磊

金庸小說《倚天屠龍記》里有兩個女生，朱九真和殷素素。

這兩個女孩子，都是在優越的環境里長大的，早就習慣了財務自由、眾星捧月。她們兩個都長得很好看，而且很機靈。

一般來說，生長環境優越的孩子，人生選擇和可能性也會比較多。

朱九真和殷素素的人生打開方式就很不一樣。

先說朱九真。

作為武林中人、江湖兒女，她跟著老爸練了一些武功，但她實際上是一個假江湖人。關起門來，她過的其實是大小姐的生活。

她住在超級豪宅里，有大批的丫鬟、仆人供她使喚，用素馨花來熏衣服，穿著打扮上今天是“純白狐裘”，明天是“猩紅貂裘”，完全是大觀園里林黛玉、薛寶釵的既視感。她也有那么一點江湖情懷，還有一點嗜血。比如煞有介事地養一大堆惡狗，取名“征東將軍”“車騎將軍”等，養狗的地方叫“靈獒營”，弄得活像一個王朝、幫會。她拿著鞭子，今天打這只，明天打那只，威風八面，像是這三十多只狗的女王。實際上這不過是一個江湖過家家的游戲。她的狗也就能出去咬咬猴子和附近的良民。

她玩的這套和江湖完全沒關系，主要是找點刺激，宣泄一些過剩的精力，滿足一下對江湖的想象而已。她也沒有野心，像一些驕縱的富家女一樣，只愛耍威風，卻不是真的愛權力。家里的七八十個仆人、“綿延里許”的豪華大房子，就是她全部的世界。她對此十分滿足。

和朱九真比，殷素素正好相反。她的人生不是向內打開的，而是向外打開的。

類似朱九真那樣的小姐生活是不能滿足她的。

她深度介入了老爸的事業。老爸是天鷹教主，她是紫薇堂主，這個職務在天鷹教中排名非常高，是理論上的三把手。她不屑于養幾十條狗來過家家。她手下管的都是真的悍匪，一個個殺人如麻，比如常金鵬，比如白龜壽，沒一個省油的燈。但她管得興致勃勃，不亦樂乎。

朱九真所看重的那種小圈子里的優越感，對殷素素來說不屑一顧。她要攻城略地，縱橫四海。

在感情問題上，兩個人的不同也很明顯。朱九真的世界小，什么都是在小圈子里玩，包括愛情。她在身邊找男人，看上了表哥衛璧。這個表哥很平庸，但她識別不出來。反正身邊的小水塘里就這么一條錦鯉。

殷素素的感情則是完全不同的一種模式。她的世界更大，所以她的愛情也發生在更遙遠、更廣闊的地方，像是開著輪船捕鯨。她完全由自己掌舵，自己判斷航向，不怕遙遠，不怕大風大浪。無數的衛璧對她獻過殷勤，她都一路無視，直接碾過，直到相中了張翠山。然后，用盡力氣，孤注一擲，把自己全身心像魚叉一樣投出去。

這兩個女孩， 哪一個的選擇是正確的？ 這個問題其實沒有答案。

朱九真選擇這樣活，是她的權利。她的家庭足夠優越。

而殷素素要那樣活，也是她的選擇。

和朱九真比，殷素素生命的質量、層次都要高得多，活得更為精彩，更為絢爛，仿佛一場奇幻漂流，見到了多得多的風景。但是，作為代價，她也經歷了多得多的驚濤駭浪，承受了更多的大起大落、歡樂悲傷。而且她的結局并沒有更好。

總而言之，人活的就是一個選擇。你選擇什么樣的生活模式，就體驗什么樣的人生，也付出相應的代價。

最終，兩個女孩的人生都很短暫。殷素素自盡，朱九真被刺死。

她倆最后一個留下了遺言，一個沒有留下片言只語。

但至少，都沒有提到后悔。

姑且認為，她們都沒有后悔。

（楊賀勤摘自《百家講壇》 圖/ 吳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