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基于2020年6-9月對全國典型地區農民合作社及其社員和非社員的集中調查數據,使用傾向得分匹配法(PSM)評估社員身份對農戶增收和減貧效應的影響,其中增收效應區別為增收水平效應和垂直效應,并分組評估社員身份的減貧效應。研究表明:社員身份對農戶增收水平效應和垂直效應均有顯著增進作用,但增收和減貧效應存在顯著組間差異。水平維度上,社員身份對低收入農戶的增收效應較大,兼具增收和減貧效應;垂直維度上,社員身份對中高收入農戶的增收效應較大,對低收入農戶的影響較微弱,僅有增收效應,減貧效應不明顯。基于此,提出鼓勵農民合作社發展和延長產業鏈,健全低收入農戶嵌入合作社的利益聯結機制,多措并舉激發低收入農戶內生發展動力和鼓勵合作社積極參與產業減貧等建議。
關鍵詞:社員身份;農民合作社;增收和減貧效應;傾向得分匹配
中圖分類號:F325.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9107(2021)05-0065-11
收稿日期:2021-01-06" DOI:10.13968/j.cnki.1009-9107.2021.05.08
基金項目: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71973104;72022014);教育部社會科學基金后期資助重大項目(19JHQ015);陜西省教育廳重點科學研究計劃(新型智庫項目)(20JT044)
作者簡介:劉杰,男,西安交通大學經濟與金融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農民合作組織和農業產業化。*通信作者
引 言
自2007年《農民專業合作社法》頒布以來,我國農民合作社駛入發展快車道。截至目前,我國農民合作社數量超過250萬家,近50%小農戶加入合作社成為社員[1]。中央強調,要發展好農民合作社,充分發揮合作社在產業發展和農戶增收減貧上的促進和帶動作用。農民合作社(下稱“合作社”)是農戶為減弱自身生產和市場劣勢,以提高農業效率、增強生產便利、提高市場議價能力、減少生產交易成本、增加收入為目的組建的合作經濟組織,這個組織一出現便具有減貧功能[2]。近年來,國家大力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合作社作為實施的重要載體可發揮其在銜接小農戶和現代農業上的橋梁作用[3]。已有研究顯示,合作社增收效應顯著[4],尤其是對小規模和低收入組農戶;合作社通過改變社員參與行為,提升社員信息、技術獲取能力,促進社員農戶增收減貧[5]。然而,現有研究樣本多集中在貧困或欠發達地區[4,6]、局部地區[7]、特殊人群[8],研究結論可能不適用于其他地區或人群。與如火如荼的反貧困實踐相比,一是社員身份對反貧困的減緩效應研究并不充分,以往研究僅關注農戶收入絕對增加值,較少涉及農戶對家庭收入的橫向比較,忽略了對農戶主觀獲得感的研究,很難全面準確評估社員身份的增收和減貧效應,因而可能會影響研究結論。二是以往研究將重心放在增收和減貧上,存在選擇“虛假”合作社現象,這會低估或高估社員身份的增收和減貧效果。因此,本文在選擇“有效”合作社基礎上,研究社員身份對農戶增收和減貧的影響,并考察這一影響在不同收入農戶中是否存在差異。
截止2020年底,我國已經實現現行標準下貧困群眾全部脫貧,減貧成就舉世矚目,但保障和鞏固來之不易的減貧成果也非常重要。習近平在全國脫貧攻堅工作會議上強調,全國要總結減貧經驗,接續推進脫貧攻堅和鄉村振興有效銜接,讓脫貧基礎更加穩固,成效更可持續。中共中央在“十四五”規劃編制中建議,要優化返貧監測和幫扶機制,做好后續扶貧工作,在鄉村振興中鞏固脫貧成果。農民合作社在銜接脫貧攻堅和鄉村振興戰略中地位特殊,既能增強脫貧人口內生發展動力,避免返貧,又能在產業振興中實現農業現代化,助力鄉村振興。在這個關鍵時間節點,本文對社員身份的增收和減貧效應進行科學評估,為檢驗合作社前期減貧成效并為后扶貧時代推進鄉村振興提供理論和實踐依據。
本文主要評估農民合作社社員身份的增收和減貧效應,其中,以“農戶自評家庭收入在全村所處水平”衡量增收水平效應,以“農戶家庭2019年收入比上年度的增幅”衡量增收垂直效應,減貧效應則在分組結果中比較和衡量。本文基于在全國典型地區集中開展的合作社及其社員和非社員調查數據,使用傾向得分匹配法(PSM)評估社員身份對農戶增收和減貧效應的具體影響。與以往研究相比,本文主要貢獻有:一是將社員身份的增收減貧效應評估擴展到全國典型地區,同時遴選“有效”合作社,保證社員身份對農戶增收和減貧效應研究結論的一般性和準確性;二是首次將增收效應區別為水平和垂直效應,從兩個維度考察社員身份對農戶的增收效果。
一、文獻綜述及研究假設
(一)文獻綜述
增收和減貧效應是本研究的核心內容,也是重要的結果變量。學術界關于增收減貧效應的研究較多,但這些研究缺乏系統性,未將增收和減貧作區別,也鮮有學者對增收和減貧效應進行清晰描述。增收和減貧都是農戶收入增加的結果[2],但增收和減貧也存在較大差異。收入增加后,不同農戶都會增收,但減貧主要針對低收入農戶,收入增加到一定標準,低收入農戶才會大幅減貧直至脫貧。農戶增收的研究既可使用全樣本農戶數據也可使用分組數據,然而農戶減貧的研究僅能使用分組對比數據,也就是,增收不針對特定人群,減貧卻須針對低收入農戶的特殊身份屬性[9]。借鑒楊金龍等關于經濟獲得感的研究[10],將農戶增收效應區分為增收水平效應和增收垂直效應,并分別進行定義:增收水平效應是農戶在和附近其他人收入水平比較后做出的主觀判斷,增收垂直效應是農戶家庭當前收入與以往收入相比的增幅;減貧效應則定義為收入增長后農戶家庭由貧困向非貧困的狀態轉變。在以往研究基礎上,考慮數據可得性,本文使用“農戶自評家庭收入在村中所處水平”測度增收水平效應,使用“2019年家庭收入比上年度的增幅”測度增收垂直效應,減貧效應則使用貧困戶和非貧困戶的分組數據實證結果進行判斷。
農戶所處環境、社會政策、農戶微觀行為和家庭特征等都是影響農戶增收和減貧效應的主要因素[7][11-12]。盡管本文將增收效應區別為增收水平效應和垂直效應,且增收水平效應跟農戶主觀感受密切相關,但這都是以農戶家庭實際收入的客觀存在為依據的。葉林等基于文化產業的研究發現,文化產業扶貧政策對農戶增收的提升效應非常顯著,考慮政策強度和差異后的增收效應依然顯著[13]。一項關于全國低收入者經濟獲得感的研究顯示,低收入者的經濟獲得感遠低于其他收入群組,所處地區、社區環境、當地經濟發展程度等對低收入者的經濟獲得感作用明顯,還借助社會政策的中介變量間接影響低收入者經濟獲得感的提升[14]。社員身份不僅對地區環境因素敏感,且可顯著地將社會政策的惠顧效應在不同身份群體間作區分,社員身份對不同群體農戶增收和減貧效應的具體影響是本文研究的重要問題。
(二)研究假設
1.社員身份是否會增進農戶增收和減貧效應。(1)合作社可聚合農業要素資源促進社員農戶增收和減貧。作為中國農業生產最重要主體,小農戶農地面積狹小,地塊分散,資金科技資源投入不足,對市場信息不敏感,難以形成規模化、集約化和綠色化的現代農業模式,農業要素配置存在“帕累托改進”空間[5]。農民合作社作為農戶自愿聯合成立的具有合作經濟屬性的農民合作組織,成立初衷就是“聚合農業要素資源,增進農業生產效率,促進農戶增收減貧”[15]。與小農戶相比,合作社在農地規模化經營、集聚資本科技資源、捕捉農業市場信息和獲取政策補貼上擁有巨大優勢[7],能最大程度優化農業要素配置,提高社員農業生產效率,讓入社農戶享受到社員身份帶來的增收和減貧效應。(2)節約生產交易成本促進社員農戶增收和減貧。農戶加入合作社后,可享受合作社提供的多環節生產性服務,在農地適度規模中降低農業生產成本,在農產品議價能力提升中降低市場信息搜尋成本[16]。在產前環節,合作社可利用自身規模采購優勢在要素市場上為社員農戶提供價低、質優、可靠的農業生產資料,且可根據市場供求變化信息靈活為社員推薦種植品種,降低顯性和隱性成本,最大程度避免“谷賤傷農”現象發生[17];在產中環節,合作社通過為社員提供農用機械、病蟲害防治、技術指導等生產性服務,保障社員生產量多質優的農產品,顯著降低農業生產投入產出比[18];在產后環節,合作社可借助議價優勢為社員提供較高的產品售賣價格,同時,合作社還能為社員提供倉儲、深加工、品牌等服務,延伸農業產業鏈,提升產品附加值[19],這些都能顯著降低生產交易成本,對社員農戶的增收和減貧效應非常重要。合作社利用農地規模經營優勢,通過高效集聚農業要素資源和降低農業生產交易成本,為社員農戶農業生產提質增效,社員身份對農戶的增收減貧效應在理論上具有普適性[1]。從資源優化配置和生產交易成本視角來分析社員身份對農戶增收減貧效應的具體影響,是支持上述分析的重要經驗。基于此,提出本研究第一個研究假設。
假設1:社員身份能有效增進農戶增收和減貧效應;
假設1a:社員身份能有效增進農戶增收的水平效應;
假設1b:社員身份能有效增進農戶增收的垂直效應。
2.社員身份對農戶的增收和減貧效應是否存在群體差異。貧困的根源是人力資本嚴重不足[20],實質是能力和機會的缺失,收入低是貧困的表現而非結果[21]。根據以往經驗研究,低收入農戶獲取項目機會較少,參與項目的主動意識較差,導致其收入明顯低于非貧困戶[22],教育和培訓等人力資本是其中最為重要的影響因素[23],持續增強低收入農戶在獲取教育和培訓機會上的能力是縮小農戶收入差距的關鍵策略。農戶加入合作社成為社員,不單是身份轉換,獲取培訓的機會和能力也會顯著改善。有研究發現,合作社扶貧效率和人力資本呈顯著相關,人力資本較好地區的合作社扶貧效率也相對較高[24]。由于不同農戶在其他維度上的稟賦差異可能會對其收入有較大影響,在控制這些稟賦差異前提下,才能科學評估社員身份對農戶增收減貧效應的凈影響。當然,即便是控制這些稟賦差異,社員身份對不同農戶增收減貧效應的影響也可能存在顯著系統性差異。
以往研究已經考察了政策對不同農戶收入的差別影響。王小華等使用工具變量分位數回歸方法考察了農戶信貸對不同收入組別農戶的減貧增收效應,發現農戶信貸對非貧困縣居民收入有顯著提升效果,貧困縣農戶收入卻未受到農戶信貸的增進作用,且隨著分位數水平的提高,其影響系數呈“倒U”分布[11]。胡聯基于欠發達地區數據研究合作社對農戶收入的具體影響,發現合作社對農戶收入有增進效應,且對高收入群體的增進效應更大,低收入者由于人均資產較低,收入增進效應不明顯[4]。王瑜使用微觀農戶數據的研究發現,農戶參與電商能顯著提高其橫向和縱向收入效應,但不同群組的影響卻存在較大差異,參與電商對貧困戶的橫向增收效應明顯,然而對其縱向收入卻幾乎不存在提升效應[25]。
基于以往類似研究經驗,社員身份的增收和減貧效應可能在不同農戶群體中存在顯著組間差異,在上述分析基礎上,提出本文第二個研究假設。
假設2:增收和減貧效應存在顯著組間差異;
假設2a:中高收入農戶增收的水平效應強于低收入農戶;
假設2b:中高收入農戶增收的垂直效應強于低收入農戶。
二、數據來源及經濟計量模型
(一)數據來源
本文數據來自西安交通大學“農民合作組織”課題組于2020年6月至9月在陜、豫、魯、吉、黑、湘、粵、蘇、皖、渝和川等合作社發展較好省份開展的“鄉村振興與合作社發展”系列調研,對農民合作社及其社員和非社員進行專項問卷調查,同時根據調研提綱對典型合作社和社員進行深度訪談。合作社問卷主要從合作社基本情況、村莊情況、合作社社長、運營模式、生產經營、運營績效、收益分配和扶貧等方面進行設計;社員問卷涵蓋社員戶主及家庭、合作社參與、生產銷售、合作社認知、家庭生計和貧困等信息;非社員問卷和社員問卷類似,不再贅述。
在選定典型地區基礎上,選派調研員對該地區規范合作社進行走訪調研,為避免“空殼社”和“僵尸社”干擾樣本數據,首先要求調研員對合作社的“真實性”和“有效性”進行甄別,“有效”合作社簡要標準設定為“合作社向社員提供農業要素、生產性服務、技術培訓、產品購銷和加工等一種及以上環節服務”,調研員通過向合作社負責人詢問是否有上述環節服務以判定合作社“有效性”;然后,隨機對社員和非社員進行問卷訪談,其中每個合作社要求調研6~7份社員問卷和3~4份非社員問卷,并要求非社員與社員經營的產品類型一致。
此外,為保證數據質量,課題組還做了以下工作:一是正式調研前開展多次預試調研,根據對典型合作社和社員的深度訪談對問卷題項和順序進行優化和調整;二是對調研員進行合作社知識、鄉村振興戰略、訪談技巧和調研問卷的多次專題培訓,其中合作社和鄉村振興的專題培訓既有助于調研員了解和熟悉此次調研的背景和必要性,還能幫助調研員快速把握調研技巧和調研問卷內容;三是進行調研數據清理和邏輯運算,排除無效和缺失值較多的問卷數據。本次調研共獲得合作社有效問卷120份,社員有效問卷762份,非社員有效問卷375份。
(二)經濟計量模型
本文選擇傾向值方法評估社員身份的增收和減貧效應,理由如下:一是本文使用的樣本數據為非概率抽樣數據,而匹配是應對非概率抽樣統計推斷問題的重要方法,應用廣泛且效果較好。傾向值匹配可使用埃佛龍教授提出的自助法重復抽樣技術進行統計推斷,只與給定觀測值信息有關,無需其他假設和更多觀測值;二是由于農戶初始稟賦差異易導致“選擇偏誤”問題,是否選擇加入合作社擁有社員身份是農戶自選擇的結果,故使用“魯賓反事實框架”對社員身份的自選擇問題進行處理,本質是把反事實特征當作缺失值處理。本文選擇羅森鮑姆和魯賓將“傾向值”作為距離函數進行匹配的方法,該方法可將具有選擇偏誤的協變量進行平衡,保證其分布的一致性。
本文研究社員身份的增收和減貧效應可視作“處理效應”評估。其中,有社員身份的農戶為“處理組”,沒有社員身份的普通農戶為“對照組”。參照處理效應的計量框架,結果變量(增收收入水平和垂直效應)Yi的平均差異取決于農戶是否有社員身份,具體表達式為:
Yi=Y0i+(Y1i-Y0i)Di=α+βXi+ΔDi+εi(1)
其中,i是個體農戶,Di 為啞變量,Di=1為農戶有社員身份,Di=0為農戶沒有社員身份。結果變量Yi除受到一組解釋變量Xi影響外,其均值差異還受農戶是否有社員身份Di影響。(Y1i-Y0i)或Δ即為社員身份的平均處理效應,有社員身份農戶的平均處理效應(ATT)表達式為:
ATT=E(Y1i-Y0i |Di=1) (2)
實際上,農戶要么參加了合作社,擁有社員身份,要么是未參加合作社的普通農戶身份,且每個個體都能僅被觀測到一個身份選擇。若農戶有社員身份,則可觀測到Y1i,卻無法觀測到其未參加合作社的潛在結果;若農戶沒有社員身份,則可觀測到Y0i,卻無法觀測到其參加合作社的潛在結果,未被觀測到的另一種身份的潛在結果就是缺失值,且這種缺失值無論如何都不能被觀測到。對已有觀測數據進行處理效應評估,實質是處理缺失值問題,而傾向值匹配是處理該問題有效方法之一。在“對照組”中為“處理組”農戶i找到農戶j,使農戶i和農戶j的可測協變量依參數或非參數回歸(使用Logit模型計算傾向值)的估計值接近,進而匹配,即農戶j的結果變量可視為農戶i的反事實對照。評估社員身份增收和減貧平均處理效應的具體表達式為:
ATT=1N ∑i:Di=1 (Y1i-Y0i)(3)
(三)主要變量統計性描述
本文結果變量主要為衡量社員身份增收的水平效應和垂直效應。以往研究表明,以群組和時間為參照從水平和垂直維度測度和評估增收和減貧效應是可行的研究方法[4]。由此,選擇“農戶自評家庭收入在村內所處水平”衡量增收的水平效應,即農戶以村為單位的收入相對水平主觀感知;“農戶家庭2019年收入比上年度增(減)幅(%)” 衡量增收的垂直效應,即農戶所處環境對其家庭收入增長的客觀影響。
為分維度和分群組進行比較,選擇社員問卷762份和非社員問卷375份,共1 137份。其中參與合作社(社員身份)的占樣本總數的67.02%;18.29%為低收入農戶(貧困戶),81.71%為中高收入農戶(非貧困戶);貧困戶有社員身份的比例為46.98%,非貧困戶有社員身份的比例為85.24%。
農戶所處環境、農戶微觀行為、家庭人力資本等特征是影響農戶增收和減貧效應的重要因素,相關變量統計性描述見表1。均值差t檢驗表明,結果變量和各協變量在有社員身份和沒有社員身份間存在顯著組間差異,由各協變量結果可知,與沒有社員身份的普通農戶相比,社員農戶擁有有利的環境和稟賦優勢。為避免這些環境和稟賦影響社員身份增收和減貧效應的評估結果,使用處理效應模型很有必要。
三、實證結果分析
(一)社員身份的增收和減貧效應估計結果
表2和表3分別報告了社員身份對農戶增收水平和垂直維度效應的估計結果。為使模型估計結果穩健,本文使用最近鄰匹配(k=4)、卡尺匹配(卡尺范圍0.06)、核匹配(帶寬0.06)、局部線性回歸匹配(帶寬0.8)和樣條匹配等方法進行傾向值匹配,同時匯報自助法計算的標準誤。由表2和表3知,上述匹配方法下,社員身份增收水平和垂直維度效應的處理結果比較接近。但是,在增收的水平和垂直效應之間、在貧困戶和非貧困戶之間的處理效應存在顯著差異。
由表2知,未參加合作社的普通農戶自評家庭收入在村內所處水平為中等偏下(2.841),但參加合作社的社員農戶自評等級為中等偏上(最近鄰匹配結果3.306)。比較可知,社員身份將農戶的收入自評等級由中等偏下提高到中等偏上水平,且處理效應在1%的統計水平上顯著。在組群中,處理效應的估計結果有所差異,但五種匹配方法的估計結果均表明,社員身份對貧困戶增收水平效應和減貧效應的增進作用更大,在最近鄰匹配中,貧困戶的處理效應(0.386)大于非貧困戶(0.337)。
由表3知,社員身份在增收垂直效應和減貧效應上,參加合作社的社員農戶2019年較上年度收入增幅比未參加合作社的普通農戶高2%~3%,核匹配中是1.889,樣條匹配中是3.010。組別結果上,社員身份使非貧困戶的收入增加約1%~2%,且統計上高度顯著;但是,在貧困戶中,社員身份導致的收入增幅非常小,且在卡尺匹配、核匹配、局部線性回歸匹配和樣條匹配中的處理效應均不顯著,而最近鄰匹配的處理效應則在經濟和統計上的顯著性都較弱,貧困戶增收的垂直效應約為非貧困戶的1/20。
由上述分析知,假設1“社員身份能有效增進農戶的增收和減貧效應”和假設2“貧困戶與非貧困戶的增收和減貧效應存在顯著組間差異”均得到驗證。無論是在水平維度還是垂直維度,社員身份均顯著增進了農戶的增收和減貧效應;在增收的水平和垂直效應中,社員身份帶給貧困戶和非貧困戶的增收和減貧效應存在顯著組間差異,且方向不一致。
(二)共同支撐域與平衡性檢驗
由表4報告的共同支撐域和平衡性檢驗結果可知,上述匹配方法測度的社員身份增收和減貧效應的估計結果是比較可靠的。
1.共同支撐域。較大共同支撐域是傾向值匹配的重要前提,保證“處理組”和“對照組”的傾向值得分取值有大范圍重合部分,即“共同支撐域”。為保障匹配效果,往往僅截取傾向值得分在“共同支撐域”的數據。不同匹配方法由于“共同支撐域”差異導致的樣本損失量是不一樣的。本文使用的五種匹配方法導致的數據損失量是一致的,在不分組、貧困戶和非貧困戶的組別中,數據損失量分別為0.5%、0.7%和1.1%,匹配過程中僅損失了數量極少的樣本數據,絕大多數樣本數據在共同支撐域范圍內,匹配效果較好。因此,有理由相信匹配產生的樣本損失對估計偏誤的影響較小。
2.平衡性檢驗。社員農戶和普通農戶的初始稟賦差異顯著(表1均值t檢驗)。對社員身份的處理效應評估要盡量減少這種“選擇偏誤”對估計結果的干擾,解釋變量在傾向值得分匹配后被較好地平衡,是社員身份處理效應估計結果可靠的重要前提。由表4知,五種匹配方法都對數據進行了較好平衡,協變量的標準化偏差均在9%以下,多數在2%以下。以貧困戶樣本數據為例,Pseudo-R2由匹配前的0.065減少至匹配后的0.002~0.007;LR統計量由匹配前的95.834減少至匹配后的0.964~2.516,且變量聯合顯著性由匹配前的高度顯著變為高度不顯著;解釋變量的均值偏差由匹配前的23.4%減至2.9%~3.5%,中位數偏差由匹配前的17.6%減至2.5%~3.1%。不分組和非貧困組的檢驗結果和貧困戶組結果類似,匹配前后解釋變量平衡性較好。
(三)敏感性分析
本文在可觀測數據基礎上做出的選擇可能會忽略重要變量,進而產生“隱形偏誤”,導致匹配結果對處理效應的估計結果是有偏的,故有必要計算敏感性水平以判斷“隱形偏誤”的嚴重程度。羅森鮑姆提出多種計算敏感性水平的方法,可使用Wilcoxon符號秩檢驗、Hodges-Lehmann點估計和區間估計檢驗匹配結果的敏感性和穩健性。表5和表6分別為社員身份增收水平、垂直效應和減貧效應的處理效應估計結果對不同匹配方法的敏感性水平計算結果。當Gamma值較大(為2)時,單側顯著性水平才開始跨越0.1,那么匹配結果對“隱形偏誤”才是比較穩健的。
由表5知,當Gamma為2時,不分組、貧困戶和非貧困戶的增收水平效應和減貧效應ATT分別在1%、5%和1%的統計水平上顯著,反映出增收水平效應和減貧效應的處理效應估計結果在不同匹配方法下對“隱形偏誤”是比較穩健的,匹配結果是可靠的。
由表6知,當Gamma為2時,僅貧困戶的增收垂直效應和減貧效應的處理效應估計結果在1%的統計水平上顯著。但是,不分組農戶和非貧困戶的增收垂直效應和減貧效應的處理效應估計結果分別在Gamma為1.24和1.49時變得敏感,這表明對非貧困戶和不分組農戶其增收垂直效應和減貧效應的處理效應估計結果對“隱形偏誤”有一定敏感性,不具穩健性。因實際調研數據限制,無法對“隱形偏誤”深入分析,但對非貧困戶和不分組農戶增收垂直效應和減貧效應的處理效應解釋要更審慎。即便如此,本文核心結論不受“隱形偏誤”干擾。
(四)實證結果解釋及討論
由匹配結果看,社員身份對農戶增收和減貧效應的增進作用顯著(假設1),對農戶增收的水平效應、垂直效應和減貧效應均有顯著促進作用(假設1a和假設1b)。社員身份對農戶增收和減貧效應的增進作用存在顯著組間差異(假設2),然而與非貧困戶相比,社員身份對相對貧困戶增收水平效應和減貧效應的增進作用更大(與假設2相反),兼具增收和減貧效應;在增收垂直效應上,社員身份對非貧困戶的增進效應比較明顯(這一結論對“隱形偏誤”存在一定敏感性,不具穩健性),但是對相對貧困戶的增進效應則比較微弱,僅有增收效應,不具減貧效應(假設2a和假設2b)。
上述結果存在一組“矛盾”的核心問題,即:社員身份對相對貧困戶增收的水平效應和減貧效應的增進作用比非貧困戶更強(穩健),但是,對相對貧困戶增收的垂直效應和減貧效應的增進作用卻較弱(同樣穩健)。受調研數據客觀限制,無法對這一問題做進一步檢驗,嘗試從實踐經驗中尋找一些經驗給出可能的解釋。我國近年反貧困實踐的突出特點就是政策支持力度大,存在較強政策外部性,統籌各級政府資源和政策投入到脫貧攻堅戰中。此外,還存在諸如貧困群眾內生動力不足、扶貧對象識別不精準等問題,這都是上述結果的可能解釋。
其一,強政策外部性使得大量扶貧資源在較短政策期內高強度投向貧困群體,參與合作社的貧困戶社員也在這個過程中得到政策優待。在河南、陜西等地的調研發現,合作社的產業扶貧模式和其他類型的扶貧模式具有較大類似特征,均是通過精準識別貧困戶以提供差別化待遇。合作社通過為貧困戶社員提供高出市場價的收購價格、優先收購貧困戶社員農產品和為貧困戶社員提供務工機會等對其進行幫扶。因此,與普通貧困農戶相比,這些參與合作社的貧困戶得到了合作社的額外政策和資源扶持,自然提升了其在自評家庭收入時的相對水平(增收水平效應)。由于身份精準識別機制,社員貧困戶除受到合作社的特殊對待外,還會享受到國家其他扶貧政策和資源的傾斜照顧,甚至這種增收水平效應能超過非貧困戶。有學者發現,因為大量資源和政策投向貧困線及以下群眾,那些在貧困線上附近的大量群眾會產生不公平心理,這種基于絕對貧困線的識別機制可能會沖擊農村社會秩序,形成“新貧困”現象,需要格外關注[9]。
其二,低收入農戶內生動力不足也會對社員身份的增收減貧效應產生較大影響。低收入農戶內生動力不足嚴重制約產業扶貧效果。合作社為社員提供產前、產中和產后等全產業鏈服務,涉及要素采購、技術培訓、產品購銷、加工等環節,其中技術和投入產出核算等對農戶人力資本要求較高,而低收入農戶在人力資本上的劣勢無法在短期補上,會制約其內生動力。調研發現,多數合作社都實際參與扶貧,但合作社對低收入農戶內生動力改造的效果也可能存在較大滯后效應。在政策扶持下,貧困戶收入在當期是有顯著增加的,甚至能擺脫貧困,但這種收入并非是由自身內生動力補足得到的,收入增加幅度可能是有限的,且不具有可持續增長潛力。尤其是在贏得脫貧攻堅戰后,這些脫貧戶可能受政策取消影響收入會短暫下滑。中高收入農戶可借助社員身份享受合作社提供的各項技術和培訓服務,收入增長則具有較強持續性。因此,社員身份能顯著提升非貧困戶的增收垂直效應,卻無法緩解低收入農戶內生動力不足難題,故社員身份對低收入農戶增收的垂直效應相對有限。
本文研究結論和現階段我國的脫貧攻堅戰實踐是一致的,農民合作社承擔的產業扶貧功能將政策和資源投向低收入農戶,社員身份對農戶增收減貧有顯著增進效應;但受限于低收入農戶內生動力不足,社員身份對其增收和減貧效應不明顯或存在滯后效應。農民合作社作為有效銜接小農戶和現代農業的關鍵橋梁,在完善農業產業鏈和發展現代農業上地位重要,低收入農戶持續高效嵌入合作社的發展模式值得深入思考,但是,參與合作社或擁有社員身份是否能跨過現實的扶貧困境和提升內生動力,需要審慎評估。研究發現,社員身份對農戶的增收影響存在維度和組別上的差異,但合作社扶貧的理論機制仍需要完善和細化,合作社扶貧的持續性和質量有待進一步探究;在實踐中,思考賦予社員身份后如何提升低收入農戶內生動力是產業扶貧的重要課題,這對從本質上解決貧困問題至關重要。
四、結論及建議
以上研究結果表明:社員身份對農戶增收水平效應、增收垂直效應的增進效應均顯著,但在分組中,社員身份的增收和減貧效應存在顯著組間差異,即增收水平效應上,社員身份對相對低收入農戶的增進效應更大,兼具增收和減貧效應;增收垂直效應上,社員身份對中高收入農戶的增進效應較大,對低收入農戶的增進效應極其微小,減貧效應不明顯。
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建議:(1)鼓勵農民合作社發展和延長產業鏈。在做大做強主營產業基礎上,鼓勵合作社積極與其他農業組織合作,發展產前、產中和產后的農業閉環產業鏈,增強自身發展質量和抗風險能力。引導合作社結合自身優勢發展“電商+”“旅游+”等業務,向綜合型合作社轉變,增強農戶帶動能力,保障產業扶貧效果持續輸出。(2)健全低收入農戶嵌入合作社的利益聯結機制。鼓勵合作社結合自身扶貧實踐,發揮自身組織優勢,探索適合脫貧戶深度參與合作社治理和農業生產的長效機制,探索與脫貧戶建立契約型、股權型等多形式利益聯結機制,保障脫貧戶和合作社的利益,讓脫貧戶成為合作社的參與者,最大限度避免脫貧戶返貧。(3)多措并舉激發低收入農戶內生發展動力。研究發現,低收入農戶內生發展動力不足嚴重制約著合作社的增收和減貧效果,采取多種方式增強低收入農戶內生發展動力成為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短期內,合作社要引導脫貧戶社員參與其開展的合作社知識、生產技術和經營管理等系列專題培訓和講座,通過評優評先、物質激勵等方式保障培訓效果,形成低收入農戶對合作社的正確認知,為其深度參與合作社治理和經營提供便利。長期看,政府要開展行之有效的素質教育培訓課堂,從根本上改變低收入農戶認知能力和內生發展動力不足的問題,最大程度保障扶貧政策和資源的投入產出效果。(4)鼓勵合作社積極參與產業減貧。發展農業產業的終極目標是增加農民收入,讓低收入農戶增加收入、提高生活水平。當地政府應出臺政策引導當地特色產業發展,開發當地特有資源,引導農業向專業化、集約化、綠色化和現代化轉型,為合作社壯大和發展提供堅實產業基礎。合作社應持續發揮產業扶貧重要參與者的角色,抓住鄉村振興戰略實施的重大機遇,在脫貧攻堅和鄉村振興有機銜接中發揮自身獨特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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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ffect of Increasing Income and Reducing Poverty as Members of Farmers’ Cooperatives
LIU Jie,LI Cong*,QI Dong
(School of Economics and Finance,Xi’an Jiaotong University,Xi’an 710061,China)
Abstract:On the basis of the centralized survey data of farmers’ cooperatives and their members and non-members in typical areas of the country in June to September 2020,the propensity to score matching method (PSM) is used to evaluate the effect of membership status on farmers’ income increase and poverty reduction.The results show that membership status has significant effect on the horizontal and vertical effects of farmers’ income increase,but there are significant differences in the income increase and poverty reduction effects between non-poor households and poor households.In the horizontal dimension,membership status on poor households is greater than that on non-poor households.Based on this,some suggestions are put forward to speed up the pace of agricultural modernization,cultivate farmers’ professional cooperatives and strengthen the endogenous development power of poor households.
Key words:membership status;farmers’ cooperatives;effect of increasing income and reducing poverty;PSM model
(責任編輯:張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