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眠
兩千年前,韓王迎蘇秦。韓弱秦強,蘇秦以雞口牛后喻之,韓王仰天長嘆:“哪怕我死,也不會侍奉秦國,我寧可成為小城的國君,也不會成為他國的附庸。”
這是我聽說的關于雞頭鳳尾的故事,原文里的“雞口”被改成“雞頭”,“牛后”則被后世的文人改成了更為風雅的“鳳尾”。無論是牛的屁股,還是鳳凰的尾巴,都在我心里留下了一個近乎真理的烙印——寧為雞頭,不為鳳尾!
鳳尾的烙印比星河還要滾燙,比夢想還要熾熱,每次在我面對十字路口時,它就會拖著艷極的尾巴,停在枝頭,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仿佛窺伺到了我心里所有的秘密。在它的注視下,我一直都選擇著最被蘇秦贊賞的路,按部就班,又穩如泰山。
校園的東南面長著兩棵高大的玉蘭樹,三月一來,白中透紫的玉蘭花就被春風雕琢好了。花一開,校園便熱鬧起來,樓梯口的告示榜也如花期一樣輪換交替——那是每次聯考過后密密麻麻的排名。學校只會公布年級前一百名同學的成績,各科成績事無巨細。每一個經過的同學都會駐足停留幾秒,目光大多是停留在最前面那幾個佼佼者的名字上,只有在相熟同學的名字出現在榜單時,才會蹲下身,細細地看下他的成績。
第二輪聯考過后,我也成了蹲下身找名字的人,尋找我最好的朋友點點的名字。我的手指順著名單一路下滑,我的心也有些緊張起來,比起上一次的位置,點點這次的位置下降了許多。此時,同桌拉了一把我的胳膊,我頭都不抬地回答:“干嗎!我還沒找到呢!”同桌又拉了一下我的胳膊,我這才回過頭,點點站在我身后,遠離人群的地方,兩眼泛紅地看著我。
“那里競爭好像挺激烈的。”我回過頭,小聲地對同桌說。
“肯定呀,而且壓力也大,我要是出現在最后幾名,想想都覺得可怕。”同桌也心有戚戚地附和。
“我們班就挺好的。”
“是呀。”
我摸了摸胸口,長吁一口氣,至少現在的我無憂無慮,能在我喜歡的氛圍里占據著前三甲的位置,安然地渡過每個假期。假期完成義務活動的我,抱著膝蓋坐在湖邊的草地上,隨便拿了根樹枝在地上想要一筆畫出一個奧運五環來,嘗試許多次之后,我懊惱地把土拍亂道:“畫不出來了!”忽然,一只手躍過我的頭頂,抓住了我的樹枝,在我的指尖之前,替我完成了標準的五環,一氣呵成。
我抬頭看著男孩子的下巴,他盯著五環解釋給我聽:“幾何學上,奇數點是0或者2個的圖形,都是能被一筆畫的。”
我和陳奇早在社團見過,他干脆坐了下來,和我一起享受著穿過湖面的微風。中學生的話題,無論怎么發散,最后都會鬼使神差地落到一點——以后想去哪里?同樣的分數,是去名校的普通系,還是去普校最好的系?
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后者,陳奇望著我,撲哧地笑了:“寧為雞頭,不為鳳尾?”
我點了點頭。
“鳳頭,”陳奇笑得更歡了,“我會選擇去當鳳尾。”
“咦?”我皺了皺眉,每個學霸都這么虛偽的嗎?明明已經是第一了,還要再……我剛想在肚里搜刮有什么嘲諷他的話時,陳奇托著下巴,無比認真地說:“不一樣的,完全不一樣的。”
陳奇伸出樹枝,在地上畫了一條線,說:“我以前也是這么認為的。可是,后來我發現,真正的差距不是在于最低的錄取分數線,而是上限。”
“上限?”
“嗯。”陳奇答應著,在地上畫了一個更大的圈,“如果只是選擇做雞頭,那么我會很快樂,可是看到的世界也只是雞能看到的世界。但如果我選擇做鳳尾,那我見識到的,是鳳凰的世界,我能看到那些真正有天賦和有智慧的人,他們和我生活在同一所學校里,這樣,我也能更好地認清自己,不是嗎?”
我愣愣地看著他,全然忘記了自己剛才想要嘲諷他炫耀的話,問:“那你不會自卑嗎?”
陳奇被我問住了,然后哈哈大笑起來,他坦然地伸出手說:“我反而會覺得是治好了我的自傲。”
我不作聲,手指揉搓著地上的一顆小石子。自卑與自傲原是一對雙生子,我最害怕的,是榜下紅著眼睛的樣子。可是,并沒有人在乎排名表到底寫了誰的名字,會在乎的恰恰是真心關心自己的,比如我和點點。那我到底在害怕什么?害怕未知。
陳奇的話,好像是一顆種子落在了三月,它越來越茁壯,真切地長出了枝丫。我看到有一只鳳凰落在了它的枝丫上,默默地看著我,仿佛在等待我的回應,我朝它伸出手,碰觸它的尾羽。
下一次聯考時,我沒有拒絕換班的邀請,我也出現在了那張名單上。每次路過它,我都會定位下我的排名,順便看看遙在頂端的陳奇,他似乎能看到更廣的世界呢。
我喜歡鳳凰。當它展翅高飛,便是跨越重山,翻過瑤池,它朝向哪里,我的世界便開拓到了哪里。如果可以,我愿意成為一尾最好奇又最自在的鳳凰尾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