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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父”與“脫腔”

2021-08-30 09:06:15褚云俠
當代文壇 2021年5期

褚云俠

摘要:《棋王》不僅奠定了阿城文學史地位,也被追認為尋根文學的代表作。而相較于并非先在的文化尋根意識,阿城小說的獨到之處和不可復制性與其自身的修養、積淀及經歷的關聯更為密切。本文從幾乎支配了阿城前三十年人生行跡的“父子關系”視角,鉤沉因父親的缺席與在場所帶來的苦難及脫序等構成阿城文學創作來路的歷史,并辨識出其作品中對家庭經驗在個人精神世界的遺留及其處理,以期為阿城主動成為文學史上的“失蹤者”提供一種可能的解釋。

關鍵詞:阿城小說;父子關系;無父;脫腔

1980年代以來,我們對阿城及其小說的理解基本上是在“尋根”話語體系中展開的,這種批評的論調一旦形成,他在《棋王》之后所寫的一系列小說,也幾乎被看作了東方文化意識下的一種創作變體。而現有的研究已經發現,所謂的“文化尋根意識”其實是阿城在《棋王》發表后“杭州會議”上的一次事后追認,而批評家也幾乎因循著這樣一個并非先在的理念,把阿城及其小說創作拉進東方傳統的脈絡體系,卻忽視了作為小說素材或原型的作家本人及其生活狀態。而理解阿城及其小說創作,首先需要回到的應該是被尋根話語遺忘和遮蔽的阿城,鉤沉作家個人處境與其小說創作的關系。

對于阿城而言,作為其1980年代小說創作“前史”的人生前三十年,一直沒能繞過父親及其“陰影”,或者說父親的遭遇幾乎改寫了他前三十年的人生軌跡,而這也最終成為了重要的創作資源。阿城的父親是中國著名文藝評論家、電影美學理論家鐘惦棐。但在阿城八歲那年,父親就“獲罪”勞改了,從此父子若即若離,形成了一種特殊的父子關系。說起父親,阿城有兩段意味深長的表述:一則出自父親去世后他所撰寫的散文《父親》,對于父親帶給整個家庭的苦難,阿城曾說:“我很感激你在政治上的變故,它使我依靠自己得到了許多人生的定力,雖然這二十多年對你來說是殘酷的。”另一則出自阿城和施叔青的對談,當被問及父親的影響時,他談到:“那種社會氣氛和那種整個社會輿論對你的要求是:你父親是敵人。一個小孩子他知道是不要跟壞人在一起,那么,假如你父親給你說一句話,很可能就不要聽。”這兩則表述暗示出了一些重要但卻往往被忽略的信息:第一,這種“人生的定力”,實際上是如何面對被排擠出主流社會之后一種“真實”而“有落差”的人生。第二,生理上的父親離席之后,阿城在政治上也失去了一個可供倚賴的父權,正如他所言,在孤寂中自己跟自己長大。因此,阿城生活上與精神上的“無父”創痛都極為深刻而復雜,而與父親的有意疏離和不可抗拒的血脈聯系又使他形成了不同于一代人的思維結構以及在新中國話語秩序中“脫腔”(這也是阿城2016年出版的文集書名)式的個人生活和文學表達。

一? 人生變故的另一種生活

若論阿城和鐘惦棐之間的父子關系,父親的“受難”是繞不過去的話題,也正是22年的個人劫難,使父親角色徘徊于在場與缺席之間。鐘惦棐1919年出生于四川江津的手工業工人家庭,生活貧苦,19歲失學。“作為一個內地小城市的銀匠的兒子,從來也沒有做過‘叱咤風云的美夢。但時代思潮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在一九三七年的凜冽寒風中,從成都踏上了去延安的道路。”1937年鐘惦棐奔赴延安進入“抗大”,才得以繼續求學。1938年正逢魯迅藝術學院開辦,他便轉入魯藝美術系學習。1939年到敵后抗日根據地,在華北聯合大學文藝學院任教。1940年前后到晉察冀軍區第十分區的北進劇社指導政治業務和演戲水平時與張子芳相識。張子芳當時是劇社選拔出來的演員,鐘惦棐是她的指導員。1947年二人結婚。1948年鐘惦棐調華北局宣傳部,1949年調文化部籌建藝術局,1951年調中共中央宣傳部。1949年4月的清明節,阿城出生,為鐘惦棐和張子芳的次子。阿城出生后的1950年代初期,是父親鐘惦棐事業的上升階段,全家人也搬進了中宣部機關宿舍。阿城的童年是在父親的呵護下長大的,據仲呈祥披露,阿城三歲時不幸染上了肺結核,然而卻因禍得福。由于這時他已經上有哥哥、下有弟弟,為避免傳染,父親鐘惦棐把阿城接到自己的辦公室住下,“使阿城在諸兄弟中,從小便更多地接受了父親的言傳身教、耳濡目染。”

但是好景不長,1957年,鐘惦棐因以《文藝報》評論員身份撰寫文章《電影的鑼鼓》被劃為“右派”,免職后下放唐山柏各莊農場監督勞動。那一年他38歲,妻子張子芳26歲,家里已經有了五個孩子,阿城8歲。據妻子張子芳回憶,鐘惦棐獲罪后,“我和5個孩子也從中宣部宿舍搬了出去。9口人(5個孩子,母親和弟弟,我和惦棐),擠在兩間陰暗潮濕的小屋里。夏天,蚊子多,孩子們被咬得在地上打滾;冬天,北風吹,冷得我直打哆嗦。物質生活上更差。惦棐每月只發26元生活費,我有40多元工資,卻要養活9口人。那個時代,我們只能靠棒子面和窩頭糊口,從不敢買新鮮菜,只能買按堆處理的菜。秋天,我常常帶著孩子去鄉下摘白薯尖,回家炒來給孩子們吃。孩子們高興得歡天喜地。”自1957年開始,全家人搬到了振興巷6號的一個大雜院,那是一條窄巷,“3人并肩就無法通過。6號是一個幾戶合住的極簡陋的小院。”一直到1980年代,一家八九口人都住在那里。鐘惦棐經過在唐山柏各莊農場四年的監督勞動后調回北京,分配在中國影協資料室工作,1963年成為“摘帽右派”。鐘惦棐在1959年農場改造時染上肝炎,因久病不治,轉成慢性進而硬化,終成頑疾。

然而,這只是苦難生活的開始,鐘惦棐的政治身份幾乎影響了全家二十余年。正如阿城所言,父親政治上的變故,才讓他知道生活原來還有另外一個樣子,之后的下鄉插隊也是如此。只有“下去才知道,原來鄉下窮得揭不開鍋了。我們在華僑面前覺得是窮人,到了鄉下,才知道真窮的在鄉下呢。”1966年以后,阿城背負著“黑五類子女”的“罪名”,在1968年決定下鄉。而阿城的插隊經歷也頗為周折,先到山西、內蒙古,最后才輾轉在云南落腳。但無論是在山西雁北還是在內蒙古呼倫貝爾盟阿榮旗,出身依然是一個非常尖銳的問題,最終都因為家庭成分而成為不受歡迎的人。和阿城一同經歷了三次插隊的同學黃其煦回憶道:“其實想想也是灰心,這些日子以來,左突右沖,無非是在半斤與八兩之間抉擇,與我們原先的打算大異其趣。加上京城風聲一日緊似一日,舊日的朋友一個接著一個離去,已經沒有什么值得留戀之處,便生出不如就此遠走他鄉的念頭。云南恰來招人,其中還有朋友操持,我們決定準備動身。有此曾經滄海的經歷,動身那天也就沒有那份悲悲戚戚的感覺,反倒是添了幾分豪氣。”

抵達云南之后不久,阿城被分配在景洪農場十分場。雖然景洪總場是當時云南建設兵團所屬的六大農場之一,但是十幾個分場卻非常偏遠。阿城所在的十分場“在去勐龍和打洛的路上,要先繞過曼飛龍水庫,再到一個山洼才看得見。”11在農場干活很累,伙食里也缺少油水,有時候因為餓連個小坡也爬不上去,很多人還靠北京的父母給他們寄豬油。在十分場有一個農場子弟學校,阿城因為身體瘦弱干不了重活,就被安排在那里教書。當時農場的新老職工工資都是28元,物質生活上也比較匱乏。

而后,阿城很快又遇到了回城的尷尬。伴隨他三次插隊的好朋友黃其煦在1972年初探親回京就再也沒有回到西雙版納了,回北京后閉門讀書五年,在1977年考入研究所。早在1973年,同為北京知青的女友羅丹也以工農兵學員身份考上了北京外國語大學,畢業后到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漢語教研室教書。當然,這是極少數幸運的情況,但是大多數知青在1977年恢復高考以后也都陸續回城了,而阿城直到那時還留在云南。由于酷愛繪畫的原因,阿城曾經想調到昆明美術辦公室,但是由于父親的“右派”身份,未予錄用。到1978年,很多云南知青都已經回城了,阿城幾乎是留守到最后的那撥人。1978年10月18日,與阿城同在西雙版納景洪農場十分場學校工作的上海知青丁惠民寫出了《給鄧小平副總理的公開聯名信》和《我們的心聲》,一個月后又寫出《給鄧副總理的第二封信》,西雙版納各農場的知青開始了爭取“回家”的努力,阿城也終于在1979年獲得回城機會。

父親的受難幾乎改寫了子女的命運,對于阿城而言,雖然八歲以后父親就從他的生活中“缺席”了,而父親的“影子”卻幾乎支配了他人生前三十年。無論是從小康之家墮入困頓,還是被迫離開北京以及回城的重重障礙,甚至讓他在回城之后發現,離開的十年他已與都市文化圈的同代人拉開了巨大的差距。但正如對于子女所遭遇的艱苦與風波,鐘惦棐不以為“失”反以為“得”以及阿城感激父親的變故一樣,這的確使一個干部子弟最切身地面對普通人的生活,而對普通人貼近的關注以及對這樣一種人生的感悟也成為阿城日后小說創作最重要的觀照點。

二? 在主流秩序之外

阿城在談到王朔對“大院”出身的強調以及優越感時,聯系到了自己的身份變化:“一九四九年以后,中國出現了大院,也就是單位的辦公、生活住宿集中在一個有圍墻的地方……”12由于父親在政治上的變故,阿城不僅從“大院少年”變成了胡同里的“野孩子”,而且自小就被貼上了“出身不好”的標簽,他在學校里經常回答不出別人的詰問,只能學舌說父親是“壞人”。因此學校里很多活動也是沒有資格參加的,這在當時也意味著被取消了參加社會活動的資格。“六六年不要說參加紅衛兵,連參加‘紅外圍的資格都沒有。”13阿城曾講到這樣一個故事:六十年代他上初中的時候,有一次學校要組織學生去長安街歡迎某亞非拉總統,班上出身不好的學生就不允許去。“要去之前,老師會念三十幾個學生的名字,之后說:沒有念到名字的同學回家吧……”14在大家都去了鑼鼓喧天的地方的時候,阿城是默默回家的少數人之一。但是他很快發現,回家意味著有了自己的時間,這就是阿城所說的“自己理自己,自己激發自己”。

由于那時阿城家住宣武門內,琉璃廠和舊書店就成了他的啟蒙之所。“琉璃廠的畫店、舊書鋪、古玩店很集中,幾乎是免費的博物館。”15其實琉璃廠和舊書店在那時很大程度上保留的是一些“舊”的東西,這些“舊”物,不僅有中國傳統文化,還有在1949年之前涌入中國的很多外來的東西,如拉美魔幻現實主義、歐洲現代派文學作品、老鉛版西洋畫冊等,從而區別于學校課堂里所習得的知識結構和情感模式。阿城自述道:“其實后來想起來,我喜歡那個時期,就因為中國有那么多不焦慮的人,他們在看莫奈、看梵高、看康定斯基,看左翼引進來的麥綏萊勒、柯勒惠支,表現主義的格羅茲,還有魯迅喜歡的比亞茲萊。”16小孩子沒錢買書,只能在店里速讀,在1965年之前,阿城就是在這樣的舊書店獲得了他最初的知識滋養。

1966年之后,中國大陸的出版幾乎停滯,舊書店里的很多書也都不讓擺了。之后阿城便看當時流傳的地下詩歌。“地下詩歌,最著名的是郭路生的詩。現在看來,‘文革期間地下詩歌比地下小說品格高。”17阿城從1960年代就開始喜歡郭路生的詩,那時后者被廣為傳抄,阿城從朋友那里得到郭路生的詩,也會再把手抄本傳給別人,阿城在回憶時還找到了當時筆記本上抄的《魚群三部曲》中的兩部,本子上還空著幾頁,希望能找到另外一部把詩歌補全。到1969年阿城和朋友一起到內蒙古東新發屯子里插隊的時候,他們依然熱衷于傳抄郭路生的詩歌。“冬天,外面當然是風,我卻意外在新結識的朋友手里得到郭路生的《酒》,于是就在炕沿上抄下來。”18在一個大多數人都忙于政治運動的年代,因為父親的原因阿城自幼就被疏離于社會的主流,而這恰恰使他獲得了一段自由獨處的時光和一種不同的知識結構。

除此之外,阿城還有一部分知識滋養是在家中閱讀完成的,這可以算作是父親“缺席”之后的精神遺留。父親鐘惦棐素來愛書如命,書架上的藏書原本是不允許孩子們動的。但變故之后,為了解決一家老小的溫飽問題,張子芳不得不和鐘惦棐商量把珍藏的中外名著賣到中國書店去。當時阿城負責賣書,這也給了他如饑似渴閱讀的機會。他每從母親那里領到一包書,都先背回自己的小屋,用一周半月的時間,一本一本貪婪地讀完,再戀戀不舍地賣到中國書店。但即便如此,到了1966年,當王學信等同學第一次到阿城家的時候,給他們最大的震撼依然是書房里十幾排擺滿書的書架:“記得那天只有阿城一人在家,小院里很安靜,我們在書房的十幾排書架旁交談。書架上的書擺得滿滿的,大抵是中外文學名著、名人傳記、文藝理論,以及馬恩全集、列寧全集、魯迅全集等等,就像一個藏書頗豐的圖書館。面對書城,頗有些敬畏,我想阿城全家讀書如此之多,一定很有學問。”19到了后來幾位兄弟下鄉插隊的時候,大哥鐘里滿談到“阿城拿了不少家里的書走的,他后來成為作家也是應該的,因為看了那么多的名著,有那么多的生活體驗。”20的確,在西雙版納,很多人印象深刻的都是阿城從城里帶來的幾大箱書籍和他講的故事。阿城算是知青里帶書最多的,好幾大箱裝得滿滿的,全是中外名著和美術之類。據當時同在云南西雙版納插隊的知青回憶:“大概在1972年,阿城回北京探親,帶來了滿滿一箱子書,包括一整套《譯文》和《世界文學》雜志,還有不少世界文學名著。”21除此之外,阿城還收藏著很多世界名畫復制品如列賓的《伏爾加河的纖夫》、梵高的《向日葵》等,以及《北國江南》《林家鋪子》等五六十年代的電影海報。知青們很喜歡向阿城借書,姜樑就先后從他那里借閱了通俗讀物《世界的故事》、巴爾扎克的《貝姨》《高老頭》、雨果的《悲慘世界》《九三年》、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等。

特殊的家庭背景不僅使阿城幾乎受到了當時“地下文藝”與“黃皮書”的全部滋養,父親的受難,還使得他意外獲得了一種不同于多數同齡人的人生經驗。生于民國末而長于紅旗下的阿城,知識結構卻仿佛停留在了一個舊的時代。正如若干年后,阿城與查建英對自己的時代進行歷史清理時所表示的:“我的文化構成讓我知道根是什么,我不要尋。”22

三? 如何看待阿城的小說創作

阿城1979年回城之前的個人經歷幾乎都可以放在“父與子”關系的相互牽連中予以考量,雖然談到父親的影響時,阿城往往語焉不詳,或者用“我八歲他就勞改去了”23來試圖擺脫這種牽連。1985年左右的時候,在鐘惦棐寫給阿城舅舅張四正的信中談及“雜志已交阿城,他極少回家,行蹤我們還得從旁人處去打聽。這樣也好,父子相忘于江湖,比之困在一個水洼里互相安慰的好。”24但無論是父親遭際導致的長期缺席還是阿城主動選擇的疏離,“父子”都是每個人繞不過去的血脈和家庭關系,“無父”實際上也構成了一重特殊形態的父子關系,甚至造就了一種主流秩序之外“脫腔”式的個體存在方式和文學敘述。

阿城是從1970年代插隊的時候開始寫小說的,這的確看似與父親沒有直接關系,甚至阿城發表小說《棋王》一鳴驚人,父親也是事后才知道的。那時候在云南,知青中很多人都寫東西,大多數是寫日記。“農閑的時候,知青開始串,到哪村去,找誰誰誰,坑上閑聊。沒有書,寫點東西,趕集的時候交換著看,也就是日記,每天看到什么想了些什么,甚至一些私人信件也在傳。我就寫點故事,后來被人尊稱為小說。”25阿城當時寫了些跟《遍地風流》差不多的文字,用煙包紙寫,寫到底就完了。后來阿城回城給知青小說做插圖,當時獲得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的陳建功的《飄逝的花頭巾》就是他做的插圖。據仲呈祥回憶,一天傍晚,在北太平莊22路公交車站,阿城談到“替別人的小說插圖,倒勾起自己寫小說之念。譬如說反映知識青年生活的小說吧,我就總覺得還不夠味兒,至少我自己在這方面的生活,還沒有在小說中得到充分表現!”26緊接著就是《棋王》在1984年的誕生,之后他又發表了《樹王》《孩子王》等。細觀這些作品,幾乎都可回溯到阿城下鄉插隊的那一段生活:《棋王》和《樹王》呈現出知青的生活狀態,從上山下鄉寫起并涉及回城問題,《孩子王》則和他插隊時期的農村任教經歷有關。無論從阿城的表述還是文本內容來看,他寫作小說的緣起其實可以看作對此前知青插隊經歷和個人思想情感的一次清理與分享。

而當我們回溯阿城前三十年的人生經歷后,就可以在這些作品中辨識出父子關系所鋪設的文學來路。以《棋王》為例,它是這樣開篇的:“我的幾個朋友,都已被我送走插隊,現在輪到我了,竟沒有人來送。我雖無父無母,孤身一人,卻算不得獨子,不在留城政策之內。父母生前頗有些污點,運動一開始即被打翻死去。家具上都有機關的鋁牌編號,于是統統收走,倒也名正言順。我野狼似的轉悠一年多,終于還是決定要走。此去的地方按月有二十幾元工資,我便很向往,爭了要去,居然就批準了……我爭得這個信任和權利,歡喜是不用說的,更重要的是,每月二十幾元,一個人如何用得完?只是沒人來送,就有些不耐煩,于是先鉆進車廂,想找個地方坐下,任憑站臺上千萬人話別。”27雖然虛構作品不能當作家自傳來看,但通過前文對阿城自身經歷的考察以及讀阿城同學黃其煦的回憶,不難發現這一段文字不僅浸染著他個人生活經驗的影子,也幾乎就是當時阿城離開北京去云南插隊時的真實心理寫照。而且“沒人來送”和家庭背景一直是縈繞在“我”心頭揮之不去的影子,因此我始終不能將注意力集中在王一生展開的棋盤上。這些困擾以及父母死后如何生活構成了一路上“我”和王一生的對話中不斷相互追問的話題。“我”和王一生都沒有一個政治或物質上可倚賴的父親,對于王一生的貧窮和饑餓其實“我”也早有體認,或許這正是為什么“我”慢慢發覺和王一生之間開始有了互相的信任和同情。而這種處境恰恰和另一位南方知青“腳卵”形成了參照。阿城花費了不少筆墨構造出“腳卵”并未出場的父親,這位父親不僅在精神上傳棋、傳道,還通過關系為兒子謀求到調動的機會。而“我”和王一生則需要在這種度日如年的生活中尋找到一種自我存在的確證力量,王一生著迷棋道并終于在撿爛紙的老頭傳授的棋譜中看到人生之道。但有過插隊經歷的人大概都從未見過言談舉止和精神狀態如王一生的知青,他其實更像是阿城主觀世界的理想化想象,甚至像是早年舊店鋪里阿城所欣賞的那些中國“不焦慮”的人。其實無論是“我”不斷想起的書籍、電影還是王一生沉迷的下棋,都是“解憂”或者對抗由來已久的“不痛快”,更是對在衣食這些最基本需求之外該如何活著這一問題的回應。正如《棋王》的結尾所言:“不做俗人,哪兒會知道這般樂趣?家破人亡,平了頭每日荷鋤,卻自有真人生在里面,識到了,即是幸,即是福。衣食是本,自有人類,就是每日在忙這個。可囿在其中,終于還不太像人。”28而如何活著、如何活得像人,阿城所尋到和追回的,是傳統文化與世俗生活。包括后來的《孩子王》,“我”作為老師內心最大的沖突是“我”的知識構成和時代的教育理念是不一樣的。由此看來,《棋王》等小說即是阿城當時的一種狀態、一種處境,甚至他也做好了通過小說全面清理家庭經驗在個人精神世界中留下的印痕和創傷的準備。而阿城的特殊經歷,使他的小說沒有遵循大多數知青小說“清醒之后重歸秩序”的話語邏輯和個人訴求,也自然呈現出一種“脫腔”的味道。

但是在1984—1985年的文學環境中,阿城的作品很快繼“傷痕文學”“反思文學”之后以自己的方式形成了一道獨特風景,并被放置在民族文化的框架下加以闡釋。1984年底的“杭州會議”上,當韓少功正在醞釀自己的“尋根”宣言時,阿城也緊隨其后,從《棋王》的人生狀態和知青經驗中提煉出了文化的內涵。而“評家并沒有意識到,他們實際上是帶著與‘這一個阿城對話的印象去閱讀‘另一個阿城早已創作在先的作品,他們因而也不可能意識到‘被阿城遺忘的阿城之于《棋王》的意義。”29當“尋根”一脈的理論陣勢業已形成,以《棋王》為代表的阿城小說中的精神創傷也被置換為了一種嶄新的文化想象方式,私人經驗不可能在原有的個人狀態中被認同,而是匯入了時代精神的宏大敘事,甚至也被“視為這一作家群體乃至一代人具有象征意味的歷史登場。”30阿城此舉的考量也許是復雜的,但聯系他自幼的“邊緣人”角色和回城之后重獲主體位置的努力,311984年《棋王》的聲噪全國和之后的“尋根”熱潮可以說是阿城回城之后擺脫父親影響并一次次試圖重返主流文化圈而不得之后的一次重要成功。

漸漸地,“被阿城遺忘的阿城”也被我們遺忘了,我們記住的是一個獲得了新時期“話語權”的阿城。但一直令人費解的是,隨后他寫小說的興趣卻越來越淡并成為了文學史上的“失蹤人”。到了1986年底朱偉再向阿城約稿時,他已經表示不寫小說也不再寫小說了:“我寫小說就像是自己漲出來的水慢慢流下來,水流干了,自然就不寫了……只有等我覺得不會重復的時候,我才能再寫。那時候我才會有原來寫小說的興趣。”32是對父親影響下的個人生活史和經驗史清理完成所以小說創作也可以告一段落了,還是阿城已經漸漸習慣了“士泊江湖”的生存方式或者自幼“邊緣人”身份所形成的獨特對抗心理仍然在支配著他的個人選擇和創作心度?或許如王曉明所指出的,他“不是咆哮著去捶打那扇拒絕他的大門,而是極力瀟灑地轉身離去,說自己原就不屑于舉手扣門……你們都把文學看得那樣神圣,我偏是隨隨便便,吊兒郎當……”33

誠如阿城所言“小說不是由小說產生出來的,正如藝術不是由藝術產生出來的”,34這其實也在暗示一個作家所呈現的創作狀態不僅僅和他的文學修養或文學交往有關,一些駁雜的、零散的甚至碎片的生活積累都可能不同程度地影響一個作家創作的基本面貌。在寫作的過程中,他很難解釋寫下了什么,也很難把無意識的東西整理出來呈現給讀者。但通過對家庭關系等史料的鉤沉,或可幫助我們更好地還原一個最本真的作家個體,而不是通過想象或命名的方式來完成對一段創作脈絡的把握。

注釋:

①阿城:《父親》,載《文化不是味精》,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6年版,第326頁。

②23阿城、施叔青:《與〈棋王〉作者阿城對話》, 《文藝理論研究》1987年第2期。

③鐘惦棐:《白云下面是故鄉》,載《電影的鑼鼓》,重慶出版社1986年版,第261頁。

④仲呈祥1985作為學術助手助力《電影美學》項目,一直伴隨鐘惦棐左右,直至其1987年病故。仲呈祥對鐘惦棐晚年工作生活的生動傳神之描述頗具史料價值,推測此處所披露的阿城童年生活情景應為鐘惦棐晚年所述。

⑤仲呈祥:《鐘氏父子素描——記鐘惦棐與阿城》,《青年作家》1987年第4期。

⑥張子芳:《回憶老鐘》,載《電影鑼鼓之世紀回聲》,中國電影出版社2007年版,第429-430頁。

⑦仲呈祥:《“松竹梅品格皆備,才學識集于一身”——著名電影美學家、評論家鐘惦棐先生晚年生活瑣憶》,《人物》1988年第3期。

⑧阿城:《盲點》,載《文化不是味精》,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6年版,第352-353頁。

⑨1968年阿城一行人先是去山西雁北,同去者有黃其煦、龔繼遂等五六個人。因為出身不好導致全村救濟減少而不受歡迎,因此只在山西待了一個月就回到北京。之后改道去內蒙古呼倫貝爾盟阿榮旗,同行者有黃其煦、龔繼遂、章立凡、邢紅遠、李恒久等。當地牧民通過接收知青而獲得開荒權配額后他們又變成了不受歡迎的人,半年后回京。1969年末,他們決定在朋友的幫助下去往云南西雙版納建設兵團農場,在那里不僅有工資,生活也相對有保障。這次同去的朋友只有黃其煦,后又結交了新朋友關乃俊、孫良華、楊鐵剛、張剛等。

⑩維一:《我在故宮看大門》,三聯書店2001年版,第82頁。

11王學信:《阿城印象》,《海內與海外》2007年第2期。

12阿城:《談王朔》,載《脫腔》,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6年版,第351-352頁。

13阿城:《閑話閑說》,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6年版,第16頁。

14151622查建英:《八十年代訪談錄》,三聯書店2006年版,第21頁,第22頁,第35頁,第33頁。

17阿城:《答客問》,載《脫腔》,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6年版,第312頁。

18阿城:《昨天今天或今天昨天》,載《文化不是味精》,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6年版,第313頁。

19王學信:《阿城印象》,《海內與海外》2007年第2期。

20李鎮編:《銀海浮槎:學人卷》,《中國電影人口述歷史叢書》,民族出版社2011年版,第516頁。

21姜樑:《有一個美麗的地方》,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58頁。

24張四正:《抹不掉的記憶——鐘惦棐逝世20周年祭》,載《電影鑼鼓之世紀回聲》,中國電影出版社2007年版,第421頁。

25阿城、李宗陶:《要文化不要武化》,《南方人物周刊》2006年第18期。

26仲呈祥:《阿城之謎》,《現代作家》1985年第6期。

2728阿城:《棋王》,《上海文學》1984年第7期。

29楊曉帆:《知青小說如何“尋根”——〈棋王〉的經典化與尋根文學的剝離式批評》,《南方文壇》2010年第6期。

30賀桂梅:《“疊印著(古代與現代)兩個中國”:1980 年代 “尋根”思潮重讀》,《上海文學》2010年第3期。

31到1980年,阿城在《世界圖書》的工資是工人待遇——每月30元。他曾做過很多改變自己身份的努力,如通過范曾認識了袁運生,幫袁運生去首都機場畫壁畫;和朋友一起搞“四月影會”“星星美展”;袁運生和范曾推薦他報考中央美術學院,但最終未能通過考試;某研究所看中他的才華決定調用,但“以工代干”的身份仍然無法突破政策來改變現狀。

32朱偉:《接近阿城》,《鐘山》,1991年第3期。

33王曉明:《不相信的和不愿意相信的——關于三位“尋根”派作家的創作》,《文學評論》1988年第4期。

34阿城:《我最感興趣的永遠是常識》,載《脫腔》,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6年版,第331頁。

(作者單位:對外經濟貿易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學院。本文系對外經濟貿易大學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20QD36)

責任編輯:趙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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