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 琦
(上海外國語大學賢達經濟人文學院 上海 200083)
認知語法認為,語言表達的意義不僅在于概念內容,同樣取決于其被識解的方式。識解(construal)是指人們基于自身對外界現實的感知和體驗以不同方式構建和描繪同一場景的認知能力。根據Langacker(2008),語言表述意義的產生不僅在于其喚醒的認知內容,人們構建認知內容的方式同等重要。當我們觀察一個場景時,我們看到了什么實際取決于我們觀察的詳略程度,選擇觀察的內容,哪些元素吸引最多的注意力,以及觀察的角度,這些識解現象分別被稱之為詳略度(specificity)、焦點(focusing)、突顯(prominence)以及視角(perspective)。
翻譯是一項認知過程復雜的活動,其過程涉及認知重構與重建。“即便是在同一語言文化語境下,大腦也允許我們從一種識解方式到另一種識解方式的轉換”。而在翻譯活動中,對同一場景的描述至少涉及兩種語言和兩種文化之間相互轉換。語言文化的不同導致了意象構型的差異,完全再現原語本義十分困難。因此,譯者需要在正確識解原語所激活的認知布局后,根據目標語言環境和文化環境,對原語場景進行重構與重建。由于譯者在識解的焦點、視角以及詳略度上的選擇不同,導致了語言表達的不同,所以造就了不同的譯文產品。翻譯過程中,譯者在精準的基礎上對詞匯或抽象或具體的選擇,以及對句子或詳細或粗略地描述都將營造出不同的場景氛圍,以及反映出譯者的翻譯風格。在詩歌翻譯中,重現原詩意境尤為重要。因此,對于詩歌的翻譯不僅要求譯者做到準確,更要能夠將讀者帶回到原詩的氛圍當中。優秀的譯者在詩歌翻譯過程中展現了有效的翻譯技巧,本文將以蘇軾的《浣溪沙·簌簌衣巾落棗花》許淵沖版英譯本為例,從識解的詳略度層面出發,嘗試總結一些宋詞英譯策略。
根據Langacker(1987),“識解”(construal)是人們用不同方式來理解同一場景的能力,而詳略度(specificity)為該能力其中一個層面。詳略度是指人們根據自身體驗以不同具體程度和細節層次來感知某一場景,在不同的語境下,選擇不同詳細程度的詞匯或語句進行情景描寫。依Langacker(2008)看來,一個語言描寫詳細的場景通常展現了很多具體細節,其所呈現畫面的分辨率非常高;反之,若語言描寫不那么詳細,其所呈現的場景較為粗糙,畫面分辨率較低,更多展現的是場景的輪廓和總體特征。語言表達的詳略度可以從詞匯和語句兩個層面來體現。從詞匯層面來說,詞匯的選擇可以由抽象到具體,如thing-object-tool-hammer-claw hammer,以上單詞具體程度從左到右依次遞增,意象構型越來越清晰,因此留給讀者想象的空間也越來越少。同理,從語句表達層面來說,場景描寫由粗略到詳細,句子越長,語句傳達的信息越多;場景越清晰,讀者想象空間越少。對詩歌翻譯來說,為將翻譯準確和創造詩歌意境更好的融合,詳略結合的翻譯策略尤為重要。
《浣溪沙·簌簌衣巾落棗花》寫于蘇軾時任徐州太守時期,當年春天,徐州發生嚴重旱災,作為地方官的蘇軾曾率眾到城東二十里的石潭求雨,得雨后又與百姓同赴石潭謝雨,本詞寫于謝雨的路上。

浣溪沙?簌簌衣巾落棗花 Silk-Washing Stream蘇軾 Su Shi 1.簌簌衣巾落棗花,2.村南村北響繅車,3.牛衣古柳賣黃瓜。Date flowers fall in showers on my hooded head;At about ends of the village wheels are spinning thread;A straw-cloaked man sells cucumbers beneath a willow tree.4.酒困路長唯欲睡,5.日高人渴漫思茶。6.敲門試問野人家。Wine-drowsy when the road is long,I yearn for bed;Throat parched when the sun is high,I long for tea.I knock at a farmer’s door to see what he’ll treat me.
原文第1句“簌簌衣巾落棗花”描寫的是棗花紛紛落在衣襟上,從詞匯上來看,“衣巾”和“棗花”均屬精確度較高的詞匯,因此翻譯時,作者也使用了精確度高的“hooded”和“date flower”。語句構建場景層面來說,原文中“簌簌”表示的是紛紛屬于精確度較低的詞,留給作者發揮的空間較多。因此,作者根據自身體驗將“簌簌”譯為“inshowers”,同時,翻譯以第一人稱視角進行,且將作者的視點聚焦在“hoodedhead”上,使意象之間層次更為鮮明,營造出唯美的意境。
原文第2句,“村南村北響繅車”描寫的是村南村北響起車繅絲的聲音,從詞匯上來看“繅車”是具體程度較高的詞,有特定的文化依托,因此“wheels are spinning thread”也翻譯得較為具體,闡明了馬車行進的速度。但對于“村南村北”的翻譯,許淵沖將其一定程度上進行了“略化”,“南”和“北”并沒有被直譯出來,而是被譯為“the ends”,更加側重對場景總體特征的描寫,而非細節,因此更能夠凸顯馬車聲響徹整個村子的意境,從而凸顯馬車奔馳速度之快。
原文第3句,“牛衣古柳賣黃瓜。”描寫的是古老的柳樹底下有一個穿牛衣的農民在叫賣黃瓜。從詞匯層面看,“牛衣”“古柳”以及“黃瓜”都屬具體程度較高的詞匯,因此翻譯時基本上直譯,找到對應的高精確度單詞即可。而從語句描寫層面來看,譯者進行了一定程度的增譯,如體現了人物“man”,用“beneath”表明意象之間的方位關系。因此,用具體程度相對較高語句表達方式營造了一幅老人在柳樹下賣黃瓜的情景。
原文第4句,“酒困路長唯欲睡”描寫的是路途遙遠,酒意上心頭,昏昏然只想小憩一番。從詞匯層面來看,“winedrowsy”屬于精確度相對較高的詞匯,高度與“酒困”相對應;而翻譯“yearn for bed”相對于原文“唯欲睡”更加精確,“bed”的使用加入了一個明確的意象,使得讀者對于“bed”認知體驗被激活,從而更加生動地體現了作者當時的困意。從語句描寫的層面來說,時間狀語從句“when the road is long”的使用,構建了場景人物狀態與時間的關系,整句話的時間人物地點要素添加全面,場面描寫生動有趣。
原文第5句,“日高人渴漫思茶”。描寫的是艷陽高照,作者口渴難耐,想要隨便找點水喝的場景。從詞匯層面來說,原文中“人渴”是相對比較抽象的描述,而作者用“throat parched”一次,精確地描述了作者口渴的程度,“throat”和“parched”都屬于精確度較高的詞匯,可以激活讀者的相關認知體驗,從而將口渴的程度具象化,使得描寫更加生動。從語句描寫層面來看,時間狀語從句“when the sun is high”構建了“日高”和“人渴”之間的因果邏輯關系,構建了較為完整的場景。
原文第6句,“敲門試問野人家”,描寫的是作者敲開一戶人家的門,試問能否要一碗茶的場景。從語句構建場景的層面來看,“to see”當中,“to”的使用表明了和“see”和“knock at a farmer’s door”之間的邏輯關系。使場面構建更加完整。
在翻譯的過程中,譯者會根據自身的翻譯經驗自然地采取詳略結合的翻譯策略。然而,何時增譯、何時略譯值得探究。從以上的譯本分析來看,詞匯層面上,對于原文當中原本精確度較高的詞匯,如大部分名詞,翻譯時,譯者需要采用能反映原語文化特色的高精度詞匯與之相匹配。因此,留給譯者創造性發揮的空間相對較小。相反,原語中精確度不高的詞匯,翻譯時,譯者需要進行一定程度的增譯,從而保證場景構建足夠清晰。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有時譯者為了突出場景的整體氛圍,會對高精度的場景描寫進行一定程度上的略化,從而構建更為和諧的詩詞意境。從語句描寫層面來看,譯者在翻譯的過程當中出現的增譯情況較多,使其描繪的場景相對于原文更加清晰,其精準之處主要體現在視角更加精準,意象之間的空間關系和時間關系更加明確。
宋詞作為中華文化的精髓,其文字華美,音律精妙,意境卓然。因此,在宋詞英譯的過程更為復雜。筆者通過從認知語法識解理論的詳略度層面入手,分別從詞匯和語句層面對翻譯詳略度進行解析并發現了一些翻譯上增譯和略譯的規律,對于詩詞翻譯,英漢翻譯以及中華文化的傳播有一定的理論價值和實踐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