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亮征途 指引未來

了參加以“百年輝煌﹒時代回響”為主題的第七屆“中國交響樂之春”活動，并探索一種新的創作演出模式，深圳、四川、天津、青島、哈爾濱、武漢等六家交響樂團聯合委約青年作曲家王丹紅創作主題交響曲《燈塔》，以此向中國共產黨百年華誕獻禮。作為入選文化與旅游部2020—2021年度“時代交響——中國交響音樂作品創作扶持計劃”的作品，《燈塔》于2021年4月完稿之后，先由六大交響樂團分別在各自的城市進行排練并舉行了試演。2021年5月4日，該作品在國家大劇院音樂廳正式亮相，超大編制的樂隊由六大交響樂團抽選精銳組成，指揮家張國勇擔綱指揮。

作為一位十分活躍的青年作曲家，王丹紅近年來創作了大量不同題材和體裁類型的作品，受到了業界的高度關注和一致認可。雖然王丹紅以前也曾涉獵過交響曲體裁的創作，但這次要表現的是建黨100周年這樣的宏大主題，而且受六家交響樂團集體委約，所以面臨的難度與壓力可想而知。通過半年多的艱苦努力，這部被寄予厚望的主題交響曲終于成功問世，并獲得了較好的反響。在該作品的創作中，作曲家從整體構思到具體手法上都進行了很多有益的探索，值得總結和借鑒。

眾所周知，早期的交響曲都是無標題的器樂套曲，之后才出現了通過標題性因素來提示音樂所表現內容的“標題交響曲”，如貝多芬的《田園交響曲》、柏遼茲的《幻想交響曲》等。這些作品大都是表現大自然（如《田園》）或個人化（如《幻想》）的內容，其畫面感和情節性十分適合標題性的表達。但在用標題交響曲來表現中國共產黨波瀾壯闊的百年歷程這一重大社會歷史進程時，其主題立意雖十分鮮明，在具體標題的落實上反而并不容易。經過反復思考與權衡，作曲家結合中國民主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革命的實際，將中國共產黨的百年奮斗歷程加以提煉和升華，從百年滄桑巨變的恢弘歷史畫卷中提煉思想結晶，汲取藝術靈感，將理性思辨與熱血情感化為極具張力的交響樂語言。

自從誕生以來，中國共產黨就像是一座燈塔，為中華民族指明前進的方向，照亮崎嶇的征途，指引未來的發展。因此，作品就以《燈塔》作為主標題。作品采用了古典交響曲最為典型的四個樂章的形式，每個樂章也都在內容和形式相結合的基礎上設定了獨立的小標題。

第一樂章的標題為“求索”，表現的是在上世紀初內憂外患、民族危亡的緊要關頭，順應中國近代革命發展需要而成立的中國共產黨帶領中國人民在黑暗中上下求索，經歷了近三十年的艱苦斗爭，終于推翻了三座大山，建立了由人民當家做主的新中國。該樂章以一段壓抑、沉重的慢板引子開始，之后速度逐漸加快，并在較長的時間內一直以？筮=144的速度持續。雖然該樂章結束前為了與第二樂章的慢板銜接又逐漸放緩了速度，但從其主體來看仍然屬于快板樂章，這與古典交響曲中第一樂章的典型形式是一致的。

第二樂章的標題為“豐碑”，表現的是對在革命斗爭中犧牲的先烈們的緬懷。這是一個典型的慢板樂章，大致分兩個階段：前一個階段音樂速度徐緩，一直維持在較弱的力度層次中，斷續的音調飄零在長音持續的背景上，風格上類似于安魂曲;后一個階段出現了相對完整的特征性主題，速度稍微加快，音樂稍顯流暢而豐滿，像是對革命先烈的贊美和頌揚。

第三樂章標題為“征途”，表現的是新中國建立之后，中國共產黨又帶領中國人民重新出發，為建設社會主義強國、為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而努力奮斗。由于本樂章所要表現的是建國70年來中國共產黨人的風雨歷程，時間跨度較長，經歷也較為曲折，因此規模也相應較大，在整部交響曲中分量最重。該樂章所使用的音樂材料十分豐富，發展的過程曲折多變，除表現特定內容的轉折環節使用了稍慢速度之外，整體上速度較快，節奏活躍，體現出較強的動力性因素。因此，從音樂的情緒及發展態勢來看，該樂章顯然與古典交響曲中的諧謔曲樂章有著一定程度的聯系。

第四樂章標題為“光明頌”，表現的是對共產主義信仰的堅定信念和對中華民族美好未來的熱切期許。作為終曲樂章，從音樂材料的角度來看，該樂章中再現了前面幾個樂章的一些主要素材，并結合內容表現的需要對它們進行了氣質上的改造，從材料上具有總結回顧的意味，而從內容表現上則起到了精神升華的作用。因此，該樂章實際上具有作為整首作品尾聲的功能。

雖然《燈塔》遵循了古典交響曲四個樂章的典型范式，各樂章的基本屬性及相互關系也大致保留，但由于主題動機在各樂章貫穿所形成的內在聯系以及末樂章所表現出來的尾聲功能，使得該作品整體上體現出明顯的套曲——單章化的結構特征。從表現內容來看，第一、三樂章分別對應的是中國共產黨在建國前后兩段不同歷史時期的奮斗歷程，刻畫了中國共產黨人頑強的斗志和偉大的力量;第二、四樂章則更多的是精神層面的升華，體現了中國共產黨人深厚的情懷和崇高的理想。由于作品內容情節性和階段性發展的需要，加之在發展上主要采用了特殊的主題動機貫穿的手法（見后述），缺乏完整主題的呈示、對比、再現等形成傳統常規曲式所需要的結構要素，因此各樂章的曲式結構都較為自由，更多地體現出一種以標題性內容階段性陳述為基礎的貫連式發展。

作為一部標題立意十分明確的交響曲，如何使所用的音樂材料能夠與“中國產黨”聯系起來，這是擺在作曲家面前的一個十分棘手而又無法回避的難題。受貝多芬與肖斯塔科維奇等人在器樂創作中借用當時流行的歌曲作為主題的啟發，作曲家經過反復思考與權衡，最終決定從歌曲《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的主題旋律中來提取整首作品的基本材料，借鑒柏遼茲、瓦格納等人“主導動機”式的創作手法，從中分離出一些重要的核心素材，結合標題性內容發展的需要而創造性地運用，收到了較好的藝術效果。

在眾多歌頌中國共產黨的群眾歌曲中，《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無疑具有較高的代表性。它在抗戰的烽火中誕生，伴隨著民族解放的號角傳遍大江南北，表達了中國人民對中國共產黨的情感，唱出了所有中國人的心聲。客觀來說，這樣一首節奏鏗鏘、朗朗上口的群眾歌曲與器樂化的語言表達之間有著一定的隔閡，如果簡單地生搬硬套很難達到預期的表現效果。作曲家在深刻理解交響曲體裁和器樂化語言的基礎上，創造性地運用了“交響化”的理念，先從歌曲中提煉特色鮮明的最小單位的核心音程動機，然后再以之為基礎進行多層次的發展，使主題在發展的過程中以音調片段的方式逐步顯現，最后以全貌的形式呈現完整的歌曲旋律。十分巧妙的是，預設主題由小到大、由隱到顯的發展過程恰恰寓意了中國共產黨由弱小到壯大、中國革命由黑暗到光明的實踐過程，從而使得交響曲《燈塔》在形式和內容上實現了完美的統一。

一般而言，音樂作品最開始處的兩個音作為核心動機是較為合適的，但《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最開始的兩個音是一個純四度下行的音程，但這一音程由于其天然具有類似于主—屬功能交替的標志而在絕大多數作品中都使用得十分廣泛，并不適合具有深刻意義的內容表達，因此，盡管作曲家也采用了這一音程動機，但并沒有過多地獨立展開，而是與其他材料結合在一起使用。不過，作品中有時也將其作為一個特殊的形象標簽出現在一些重要的結構部位，如第一樂章開始的引子部分中，在第12—13小節便出現了由小號聲部獨奏的下行純四度音程（見譜例1）。在引子部分壓抑、沉重的背景中，該下行純四度音程的出現猶如播下了一顆種子，既為歌曲主題的逐漸顯現打下了基礎，也為之后由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事業波瀾壯闊的發展埋下了伏筆。

作品中另一個使用更為廣泛的核心動機是來自于第二句和第三句中多次使用的六度音程。

在原歌曲中，該音程為上行小六度，具有一定的攀升感，適合用來表現奮斗進取的情緒內容。但它如果逆行或倒影變成下行小六度后，則又會很容易與低落消沉的情緒聯系起來。在《燈塔》中，作曲家充分發揮了這兩種六度音程的表現特性，使它們成為整部作品中最重要的材料基因。如全曲最開始即第一樂章的前三小節便是由下行小六度音程構成的嘆息音調（見譜例2）。

該例中的大提琴和貝司在低音區以八度齊奏的方式奏出下行小六度音程，速度徐緩，營造出一種壓抑、沉重的氛圍，力度層次整體較弱但仍然有漸強后漸弱的細微變化，象征著在漫漫長夜中雖有抗爭卻還是無法掙脫的現實。

值得注意的是，在第四樂章的相應位置上，該音程雖然還是保持下行，但由小六度音程擴大為大六度音程（見譜例3）。

如譜例中所示，兩個聲部的三個音實際上構成一個以B為根音的大三和弦，該和弦三音下行進行到五音所構成的大六度音程由大提琴聲部演奏，貝司則以長音的方式演奏和弦的根音。該例的速度與前例完全相同，十分緩慢，力度層次也都較弱，但由于改成了和弦式的陳述，音響上更顯豐滿，在開始處便營造出一種崇高、深遠的意境，從而為該樂章歷經滄桑、信仰永存的內容表現需要奠定了基礎。

除上面兩例之間的對應性處理之外，小六度和大六度兩個音程還可以在同一旋律片段中直接并置。

在譜例4中，旋律先從“ba3”下行小六度到“c3”，然后馬上又從“c3”上行大六度到“a3”，兩個不同性質的六度音程直接并置，色彩對比十分鮮明，形成一種類似于調式交替的特殊效果。而從“a3”到“#f3”的小三度下行接在上行六度之后，則開始顯露出歌曲第二句與第三句中相應位置的旋律輪廓。

作為該作品中主要的核心音程動機，六度音程在作品中的運用極其靈活多樣，它不僅在各個層面獨立發揮作用，有時還與主題旋律開頭的下行純四度音程動機結合起來，增強了動機之間的聯系，使作品的發展更加融合統一。

這是在經歷了一段較長曲折發展之后所到達的一個音樂情緒上的高點部位，由之前以重復和級進進行為主的柱式和弦音型化織體變成線條化的陳述，以純四度下行加小六度下行開始的旋律由木管和弦樂的高中音聲部齊奏，音響效果酣暢淋漓，自然地完成了音樂情緒的轉換。

純四度下行和六度下行兩種音程還可以在不同聲部中作對位化的結合。

譜例5是第四樂章開始不久后一個表現力十分豐富的段落，以全體弦樂聲部為主，木管與銅管聲部以穿插和對位的方式輔助。如譜例中所示，第一小提琴聲部為歌曲主題第一句開始的音調片段，其開始即為純四度下行，而圓號獨奏的對位旋律以下行六度開始，二者節奏稍微錯開，形成對位化的結合。值得注意的是，該對位化旋律片段以下行大六度開始，以下行小六度音程結束，這也是作品中六度核心音程動機運用的另一種重要方式。

除了核心音程動機的貫穿使用之外，相對明確的歌曲主題音調片段在作品中也發揮了重要作用。這些音調片段本身就可以視為核心音程動機進一步發展的結果，而其發展的過程也可與中國共產黨不斷發展壯大的事實相聯系，因此具有形式和內容上的雙重意義。與核心音程動機相對應，作品中主要使用了分別從歌曲旋律前兩句中裁截出來的兩個音調片段，第一句的音調片段除了偶爾有節奏上的變化之外與原歌曲中基本一致，第二句的音調片段則為了強化六度核心音程動機而進行了一些調整（見譜例7）。

作品的第一樂章及第二樂章前半部分基本上都是核心音程動機展開，第二樂章后半部分才第一次出現較為明顯的第二句主題音調片段。

譜例8中音調片段以兩小節為單位，緊接著上二度模進一次，旋律由除貝司之外的所有弦樂聲部演奏，木管和銅管聲部作和聲式輔助，音響豐滿，飽含深情，十分貼切地表現了對革命先烈的贊美和頌揚。

在該作品中，這兩個音調片段與原歌曲中的順序相反，在第二樂章后半部分首先出現的是第二句音調片段，第三樂章中間才加入第一句音調片段。

在樂隊其他聲部多層次的音型背景中，譜例9的音調片段旋律先后出現了兩次：第一次由圓號和第3小號演奏，第二次由全體小號重復強調。銅管聲部的嘹亮音響似乎是吹響了前進的號角，鼓舞著中國共產黨人奮勇向前。

以上兩個音調片段交織發展，終于在第三樂章中間靠后的位置引出完整的歌曲主題旋律（譜例略），前三句由弦樂聲部演奏，第四句換到木管聲部，最后的第五句由弦樂和木管聲部齊奏。完整主題旋律的唯一一次出現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首先，從作品“交響化”的整體構思來看，該完整主題旋律的出現使得由核心音程動機——主題音調片段——完整主題旋律的發展脈絡得以實現;其次，從內容表現來看，該完整主題旋律的出現具有畫龍點睛的效果，它喻示著經過了艱苦而漫長的奮斗，中國共產黨終于領導新中國屹立在了世界的東方;最后，該完整主題旋律出現在第三樂章中間靠后的位置，而且從整首作品的長度來看它也處于接近黃金分割點的位置，因此體現出明顯的結構意義。

“胸懷中華千秋偉業，百年恰是風華正茂。”交響曲《燈塔》代表了中國共產黨引領中國人民走過的輝煌歷程。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價值觀下，作品也傳遞出人類對于希望、和平、光明的不懈追求和熱情謳歌。作曲家在創作中遵循了交響曲體裁的主要形式特征，將其與中國共產黨的百年征程相結合，精心提煉核心素材，創造性地使用了“交響化”的發展手法，并在統一連貫的發展過程中用高度專業化的手法刻畫出一幅幅歷史畫面，從而使作品實現了思想性、技術性和藝術性的高度結合。在歷史的長河中，一百年時間并不算長，但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經歷的這一百年卻是如此偉大而不凡，必將彪炳史冊。交響曲《燈塔》作為一部銘記中國共產黨百年輝煌歷程、弘揚中國共產黨人和中國人民偉大精神的作品，也必將因其獨特的藝術品質而在歷史中留下深刻的印記。

吳春福? 首都師范大學音樂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責任編輯? ?李詩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