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韜
《農民的終結》描繪了20世紀60年代法國農村在時代變遷之下的巨大變化。孟德拉斯在書中不無憂慮地表示,當蒸汽機無情地打破千年農業文明穩定狀態后,整個人類無一幸免地被拖入機器時代,人類社會呈現加速度發展,作為保守而穩定的農民群體在反復對抗工業文明失敗后,走向另一個極端,即更加迫不及待地要求進入工業文明和城市體系,加之為農業和農民制定的政策也完全是站在工業和城市的角度,所以整個農民群體在加速的人類歷史進程中趨于消亡。
50年后的中國農村,在城鎮化和工業化大潮之中,同樣在發生著巨大的演變。隨著越來越多的農村人口流向城鎮,一些自然村落人口大幅度減少,甚至消亡。中國不少農村地區日漸凋敝,出現“空心化”問題——人口流失,鄉村破敗,農田撂荒,農村社會組織隨之渙散。與之相伴的,是農村老人自殺率上升、農村兒童認知能力偏低等殘酷事實。
中國農村的未來,會重復《農民的終結》所描繪的法國農村的局面嗎?實際上,法國農村的發展,并不是單方面的農村凋亡。在法國農村勞動力大量外流的同時,經歷了“鄉村社會的驚人復興”,其表現為:一是農業人口外流仍在繼續,但鄉村人口外流卻放緩了。1975年以后流動方向發生逆轉,有些鄉村地區的人口重新增加了。二是農業勞動者在鄉村社會中成為少數,工人、第三產業服務人員經常占大多數。三是家庭與經營分離,從事多種就業活動的家庭經營成倍地增加。四是通訊和交通網絡進入鄉村系統。五是鄉村居民享有城市的一切物質條件和舒適,他們的生活方式城市化了。這一過程在20世紀70年代完成。
在城鎮化浪潮下,要讓農村吸引人和資本,不能僅僅靠小農體制下的土地承包制度來“固定”農村人口,也不能只依靠農村土地制度改革,城鄉流動才是發展方向。
可以看到,隨著鄉村地區的基礎設施、公共服務、信息環境、產業發展與技術應用等多方面的改進,法國農村發生了“異化”,農民并未完全消失,但農民的構成變了;農業作為產業仍然存在,但產業組織、生產方式和產出效率變了;農村作為空間載體還在,但對這個空間的利用方式和空間價值變了,農民的生活方式也發生了巨大變化。
中國在完成全面脫貧的歷史任務后,下一步要實現鄉村全面振興的戰略目標。擺脫貧困在中國的意義相當于一場戰爭,關系到中國未來的國家競爭力和國際地位。在完成脫貧這一基本任務之后,中國面臨的是如何發展和提升農村地區的問題。法國農村出現的“鄉村社會的驚人復興”,也應該成為中國未來鄉村發展要實現的目標。
中國如何才能實現穩定的、可持續的鄉村振興?這是一篇關乎整個中國發展的系統大文章,不太可能有標準答案,而是涉及城鄉統籌、經濟發展、社會治理、農村規劃、產業發展、制度改革、人才吸引、基礎建設、環境建設、要素市場建立、文化建設、社會保障等多個領域的綜合進步。可以肯定的是,中國的鄉村振興,需要避免城鄉割裂,不應成為中國式的“農民的終結”。
中國要推進鄉村振興,一個關鍵是要吸引人和資本進入農村。農村是空間,如果人和資本不進入,何談鄉村振興?在城鎮化浪潮下,要讓農村吸引人和資本,不能僅僅靠小農體制下的土地承包制度來“固定”農村人口,也不能只依靠農村土地制度改革,城鄉流動才是發展方向。
而要吸引人和資本進入鄉村地區,除了社會治理的提升、鄉村發展哲學的建立、鄉村與城市的結合,還需要一些基本的制度改革,來提供基本的制度環境。
法國農村發展出現的“農民的終結”,并非真正意義上的農民終結,而是農業、農村、農民發展在工業化和城市化背景下的演變。中國的鄉村振興作為一種發展戰略,需要在改革的基礎上強化鄉村治理、重建鄉村發展哲學,促進資源、資本和人口在城鄉間的流動。
必須看到,在中國實現整體脫貧進入全面推進鄉村振興的背景下,不正視和解決好農村中依然存在的人口流失、老齡化和養老、大病醫療、土地經營、產業轉型、年輕人的婚姻和傳統習俗的淪落等問題,就可能會以強大的破壞性力量逐步瓦解鄉村賴以維持存在的基礎。
如果農村社會保障不到位,現代社會沖擊之下親情也日漸淡漠,原本指望子女養老的老人們,只能盡量堅強地面對生活的孤寂和無助。子女在外,老人生病大多無人照料。醫療費用也是個問題,即使有合作醫療,報銷比例也有所提高,但是對于大多數農村家庭來說,生了重病若要治療,則可能家徒四壁,甚至連基本的生活資料也難以為繼。如果農村的發展失去活力,受影響的不僅是老人和孩子,少量留守的年輕人更是遭遇到婚姻問題的困擾,彩禮費用逐年上漲,男青年成婚越來越難。
至于土地問題,農村人口出來后,很多人不回去了,80、90后的打工族本來不會種地,也不會再回農村去種地了,耕種人老齡化,伴隨老人的凋零,土地面臨無人耕地的危機。除去部分地區,在更廣大農村特別是山區農村,種植業和養殖業品種單一,加之成本逐年提高和市場的變化莫測,種地的農民也將會逐漸失去對土地耕種的興趣。
應該看到,中國農村現實存在的問題可能遠不止這些。諸多問題之下,中國的農村亟需突破目前這種低質發展的困局,在新形勢下,更要進而實現鄉村振興戰略與農業、農村的持續發展有效對接。其中首先要解決的一個核心問題,就是要吸引人和資本進入農村。農村是個空間,如果人和資本不進入,何談鄉村振興?
在城市化效應導致農村人口繼續流失之下,目前包括地方政府在內的各方必須盡快找到有效的辦法,吸引人口、資源和要素向農村集聚。需要直面的是,這些年來包括農村聯產承包制在內的中國農村改革以及傳統的“三農”治理模式,相關紅利已經損耗殆盡,甚至已經影響到農村全局的發展。在舉全黨全社會之力全面推進鄉村振興的當今,必須要找到農村改革的關鍵抓手。這是一個非常緊迫的重要問題。
在城鎮化浪潮下,要吸引人和資本,不能光靠小農體制下的土地承包制度來“固定”農村人口,必須重啟新一輪的農村改革。而且必須瞄準中國農村改革的根本性問題,以土地制度改革為核心,進行一系列制度性改革,為更多的“新農民”和工商資本下鄉提供更長期的制度保障。通過吸引資本、技術、勞動力等要素下鄉,把土地資源資本化、進而資產化,既盤活農村資源,優化市場資源配置,也能讓農民從中受益。當前中國農村發展中出現的一些現實問題,突顯了新一輪農村改革的緊迫性。在全面推進鄉村振興戰略的大背景下,我們必須以土地等生產要素為突破口,進行一系列的制度性改革,才能闖出一條中國特色農業、農村現代化發展道路。
(作者單位:北京大學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研究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