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食的境界

姜米粒

在法國詩人菲利普·雅格泰所著《朝圣者的碗缽莫蘭迪畫作詩思錄》一書中，有一幀莫蘭迪的肖像攝影，是德國攝影師赫伯特·李斯特拍攝的。畫面中，莫蘭迪面對觀者，認真審視著眼前的幾只器皿，那是他一生來來回回擺弄的瓶瓶罐罐。莫蘭迪發際后退，左手推眼鏡至額頭。那種“英雄般的專注”被雅格泰用了大半頁的文字進行了解讀。而我從那幀肖像看到的是晚年的莫蘭迪，深居簡出，杜絕了塵世間的絕大部分往來，一個人的早晚餐時，大概也是這種神情。看著面前的盤子，盤子上的面包，視線稍微轉移，盤子旁邊有水瓶、水杯，或許是葡萄酒，斟出液體的聲音有著療愈的音效。時光靜默，陽光里微塵輕舞，一切都如他眼前的碗缽，思考著、舊著、等著灰塵下落……

一個人吃飯好像很容易與對付、孤獨相關聯，比如新近看的日本電影《我啊，走自己的路》。桃子75歲了，因為丈夫猝死，現在一個人生活在東京郊外，雖然有兒有女卻不生活在一起。桃子20歲時逃婚來到東京，本來立志要做獨立女性的，但是遇到了愛的人，便結婚生子，過了大半生的家庭生活。丈夫猝死之后，桃子的獨居生活無精打采，有的一餐不過是一片吐司、一個煎蛋、一杯茶和一個水果。與日本家庭主婦對日常飲食的重視程度來看，桃子在吃飯上是有些馬虎，這樣的一餐無論如何都算不上認真。重新審視過往的一生，桃子想起了自己要做獨立女性的初心，這一次雖然是被迫，桃子還是努力向著自己曾經定下的目標前進。從買車、去醫院、參加社區活動到一日三餐，一個即使到了暮年也要堅強地生活下去的桃子，沒有什么驚心動魄的故事，卻實實在在地擊中了現實中努力奮斗著的女性。

一個人要活成一支軍隊。劉瑜在《送你一顆子彈》一書中說她留學時一個人的生活狀態，那對自己未免有點殘酷。我更喜歡《天使艾米麗》中的艾米麗，尋常生活中一個女孩的正餐——一盤意面、一塊奶酪、生菜和水，簡簡單單，卻不馬馬虎虎。艾米麗身邊的人似乎都是單男獨女，喜歡畫雷諾阿的老人、菜店的老板和伙計、女同事和進店的熟客，都在過著一個人的生活。艾米麗喜歡喝酸奶，呼嚕嚕地吸到盒底，還喜歡敲開脆皮奶的表面。看這個片子的時候還在用碟機，飾演艾米麗的奧黛麗·塔圖還是小女孩的模樣，一遍一遍回放艾米麗的那些吃喝，柔美的燈光里，暗紅色的桌椅，燈光散發著曖昧調子，餐桌上飲食簡單，生活卻是可靠的。那個時候一個人窩在家里看碟，覺得這個羞澀、敏感、機靈女孩的一人生活很是可愛。甚至把餐桌上方的燈換成了黃昏色，鋪了暗紅色的桌布，享受著吃飯時一種曖昧的調調。這個世界上，誰不是孤獨的呢？即使在家人和朋友中間，在人群中穿梭，所以《孤獨的美食家》才會拍了一集又一集，拍了一季又一季。

要說一人食的頂級境界我首推《孤獨的美食家》，今年7月第九季開播了，看著那個瘦成板的大叔從2012年開始，一個人東吃西逛地一直吃到了今天，身材不走樣，吃飯不對付，關鍵的關鍵是他總能找到物美價廉或者性價比極高的美食。以至于飾演五郎的松重豐在《深夜食堂》里演那個有小跟班的黑老大，我看著也是怪孤獨的。尤其是一口吃下小章魚火腿腸的樣子，好似心里有很多委屈的小孩在努力地忍住要掉下來的眼淚。

大家還記得五郎剛一出現吃的是什么嗎？莊助家庭料理烤雞肉串店，店里有蔥肉串、雞胗串、雞皮串等七種口味的鹽烤肉串，有選擇困難癥的五郎叔便都要一份加一杯烏龍茶，油滋滋的肉串泛著焦褐的顏色，五郎急不可待地咬下第一口，焦香的脆骨在口腔里夸張地脆響，不知不覺就吃掉了6串，只剩下最后店里的烤雞肉丸串，肉丸松軟多汁。吃得心滿意足的五郎滿臉的笑從嘴角蕩漾開去，意猶未盡，又要了烤多線魚和信玄袋。烤多線魚外皮酥脆，魚肉細膩，信玄袋是一種有餡料的酥皮油炸點心，餡料有帆立貝和秋葵，都是酥脆和軟Q交織口感的食物。但是五郎的胃口真是大得驚人，店里又來了客人，點了雞肉丸和青椒，把雞肉丸放進小辣椒里，一起放入口中。咔嚓咔嚓的聲音立即吸引了五郎，五郎在心里贊嘆這才是真正懂得吃的人。照單又添加了一份，微辣的小青椒為雞肉丸增加了清甜，又解掉了連續烤雞肉的油膩。到此，干飯人都看餓了，五郎還是沒有飽足，接著要了一個干燒飯，米飯里有小銀魚、梅干碎和紫蘇葉碎，最后干掉了烏龍茶。水足飯飽的五郎一邊揉胃，一邊走出了莊助，五郎此時的內心獨白是，出門在外一個人也要好好地吃飯。看到此，我想說的是不論宅家還是“出家”，都得好好吃飯呢。

編輯/雖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