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的“無規則游戲”

許曉迪

1919年，當中國青年走向北京街頭，點燃“五四”風雷的時候，初登大寶的阿富汗國王阿曼努拉，決定向英國殖民者宣戰。

戰爭速戰速決，雙方坐在了談判桌前。尚在“一戰”恢復期的大英帝國探到了阿富汗國王的底線：在外交上保持獨立。這點要求立即得到了首肯，在英國人看來，自由不過是一件新鮮的玩具，有名無實。

可阿曼努拉是認真的。1923年，他昭告全國，推行新憲法。罩袍不再是女性外出的必穿衣物，官員上班要穿西裝、打領帶。各地開始大辦學校，不僅招收男生，女性也有接受教育的權利。

1927年，阿曼努拉又做了一件在阿富汗史無前例的事——訪問歐洲。在埃及，阿曼努拉一襲鴿子灰西裝，在清真寺里祈禱;在意大利，王后索拉婭摘下面巾，美貌傾倒一片;德國人苦苦思索，該為不喝啤酒、不吃香腸的客人提供什么，最終送出了幾架飛機、一批卡車、一家肥皂廠……

當阿曼努拉夫婦在歐洲掀起旋風時，阿富汗山區里的老人正目瞪口呆地盯著王后與外國男人坐在一起的照片。駭人的傳聞甚囂塵上，國王已成為異教徒，將把穆斯林的肉體熬煮成蠟，做成肥皂。

反叛隨之而來。1929年冬天，阿曼努拉投降了。他放棄了為之奮斗的一切，不再容許女性接受教育，關閉宗教學校之外的一切學校，任命一批毛拉入閣參政，為了表示對多妻制度的贊許，娶了19歲的表妹阿利亞。但一切為時已晚，王宮被一個目不識丁的匪徒攻陷。阿曼努拉逃亡意大利，后半生以做家具維生，死時貧病交加。

在《無規則游戲：阿富汗屢被中斷的歷史》中，歷史學家塔米姆·安薩利講述了阿曼努拉的一生。安薩利出生于1948年的喀布爾，盡管16歲時離開了那里，但從未停止收集阿富汗的故事。

這個故事并不是很長，其中，阿曼努拉的困局總是一再重復——每一次，當鐘擺蕩向一個世俗化、現代化的新的阿富汗，那個古老的阿富汗就會揭竿而起，把歷史拉回舊的軌道。

大國的介入加劇了這條現代之路的蜿蜒，從英國、蘇聯到美國，洶洶而來又悻悻而走。他們并不是阿富汗故事的主角，只是攪亂了故事的發展;而當攪局者吞著苦果離去，阿富汗的故事又得從頭再來。

這種輪回，讓外面的世界覺得阿富汗好像從未變遷——崎嶇的山脈、蒸騰的沙漠、無盡的草原、悍勇的人民、狂熱的宗教、恐怖分子的老巢……但阿富汗人有他們自己的故事。

2012年，安薩利回到阿富汗，一位普什圖司機聽說他在為阿富汗寫作，立即表示要為父老鄉親發聲：“看看我吧，難道我不是個溫柔可愛、行為得體的男人嗎？”矗立在巴米揚的大佛已經被塔利班摧毀，站在大佛曾經凝望的集市，安薩利覺得，阿富汗就像一個實驗室，未來正從歷史的沼澤中升起。

安薩利仍對這片故土充滿希望，對礦業救國抱有期許。導彈、炸彈、炮火之下，建設還在展開，歌手還在歌唱，喜劇還在上演。“阿富汗的歷史屢被中斷，也在不斷重新開始，這個國家還在整合，未來如何，誰也無法下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