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潔潔 葉為鋒 盧家楣 徐剛敏
(1 上海市嘉定區方泰中學,上海 201814; 2 上海師范大學教育學院,上海 200234; 3 華東師范大學,上海 200062)
幸福感是人格和社會心理學領域的研究熱點,也是積極心理學研究的重要領域。1967 年,Wanner Wilson 公開發表了《自稱幸福的相關因素》,自此之后有關幸福感的研究就快速增長。 對幸福感影響因素的研究是其中的重要方面。 早期研究主要關注外部因素,如經濟、文化、人口統計學變量、外部生活事件等對幸福感的影響, 結果發現它們對幸福感的影響很弱(Diener, 1984)。 研究者們轉而開始關注內部因素對幸福感的影響, 如認知方式、 人格等(Diener, 2000)。 有研究表明,人格是預測幸福感最為可靠和穩定的因子之一 (Diener, Suh, Lucas, &Smith, 1999)。由于人格特質一般比較穩定,改變難度較大。外在客觀環境可解釋10%,40%是由個體主觀 能 動 性 所 決 定 的 (Sheldon & Lyubomirsky,2007)。因此,自 20 世紀 80 年代起,研究者越來越關注個人奮斗(Emmons, 1986)、個人目標(Brunstein,1993)、生活抱負(Kasser & Ryan, 1996)、主要生活目標(Roberts & Robins, 2000)等個體主觀能動性方面對幸福感的影響。
自我決定理論將人的目標分為內部目標和外部目標 (Deci & Ryan, 2000)。 內部目標(intrinsic goals)包括對自我接納、親密關系、社會貢獻、身體健康等的追求。 這些目標反映了我們的內在成長和自我實現的傾向。 外部目標(extrinsic goals)包括對金錢、名聲、身材等的追求。 這些目標往往依賴于外在的評價,反映出個體對外在價值和社會贊許的追求。跨文化的研究表明, 這一目標結構維度在不同的文化中是普遍存在的, 表現出跨文化的一致性(Grouzet et al., 2005; Kim, Kasser, & Lee,2003; Schmuck, Kasser, & Ryan, 2000)。 同時,自我決定理論認為我們有自主、 勝任和關系三種基本心理需求(Deci & Ryan, 2000)。 內部目標是和這些基本心理需求密切相關的。 我們在追求內部目標的過程中, 這些基本心理需求也會得到滿足。 因此,追求內部目標能夠帶來更高的幸福感。 相反,外部目標和這些基本心理需求是無關的。尤其是,我們執著于對外部目標的追求, 會偏離基本心理需求的滿足,所以,對外部目標的過度追求往往會帶來更低的幸福感(胡小勇, 郭永玉, 2008)。 這一假設在不同的國家和文化背景下(Lekes, Gingras, Philippe,Koestner, & Fang, 2010; Martos & Kopp, 2012;Nishimura & Suzuki, 2016; Romero, Gomez -Fraguela, & Villar, 2011) 和使用不同的研究方法(Hope, Milyavskaya, Holding, & Koestner, 2016;Lekes, Guilbault, Philippe, & Houle, 2014) 都得到了一定的驗證和支持, 并被認為是自我決定理論的第五個子理論 (Gunnell, Crocker, Mack, Wilson, & Zumbo, 2014)。
目前,國內這方面的研究還不多。 余祖偉、鄧寶平和宮振宇(2015)以電大學生為被試的研究發現,內部目標能夠顯著正向預測主觀幸福感, 而外部目標與主觀幸福感相關不顯著。 邱輝、 蔣獎和王榮(2012)以大學畢業生為被試的研究發現,內部目標顯著正向預測了幸福感, 外部目標對幸福感的預測作用也不顯著。 上述兩個研究在內部目標上都證實了以往研究結果, 但在外部目標上都沒有發現它對幸福感的消極影響。 不僅如此,還有研究發現,對中國被試來說, 外部目標可能對我們的幸福感有積極的作用。 Ling 等人(2016)以中國大學生為被試對壓力、 生活目標和抑郁之間的關系進行了為期一年的縱向研究,結果發現相比于內部目標低的被試,內部目標高的被試在壓力后有更少的抑郁癥狀; 但同預期的相反,他們未發現在壓力后,外部目標高的被試比低的被試有更多的抑郁。 外部目標并沒有如預期的那樣會增加抑郁。 更有研究發現,付出更多努力追求外部目標的中國被試相比于努力追求內部目標的被試有更高的幸福感 (Yamaguchi & Halberstadt,2006)。 綜上,這些以我國被試為研究對象的研究在內部目標和幸福感的關系上結果較為一致。 但在外部目標上,研究結果存在分歧。 本研究擬對此做進一步探討。
在積極心理學的影響下,研究者對幸福感(wellbeing)和不幸福感(ill-being)進行了區分(Ryff et al., 2006;Bassi et al.,2014;Watson, Tellegen, &Clark, 1988)。 已有研究發現,不幸福感的降低并不一定能保證人們擁有高的幸福感(Keyes, 2002)。 臨床領域的研究結果表明,對不幸福感(如抑郁)的治療不能僅僅依靠降低消極認知, 還需要提升他們的幸福感(Fava et al., 2014)。 腦神經研究也發現,幸福感和不幸福感在大腦中具有不同的神經環路(Davidson, 1998; Urry et al., 2004)。然而,當前對幸福感的研究很多, 但對不幸福感的研究很少 (甘泉,佐斌,孫山, 2010)。 大多數研究僅僅關注幸福感,或者將不幸福感等同于低水平的幸福感,而未能看到兩者的不同。 在內外部目標對幸福感影響的研究上情況同樣如此。 這可能是導致當前研究結果出現分歧的重要原因。可能的情況是,外部目標雖然不能預測幸福感,但可能和不幸福感密切相關。 因此,本研究將對幸福感和不幸福感進行區分, 更加深入和細致地探討內、外部目標內容對幸福感的影響。借鑒以往研究 (Cheval, Chalabaev, Quested, Courvoisier, & Sarrazin, 2017; Niemiec, Ryan, & Deci, 2009),本研究將選擇積極情緒、生活滿意度和主觀活力作為幸福感的觀測變量, 選擇消極情緒和焦慮作為不幸福感的觀測變量。
選取上海某高校學生和公司工作人員作為研究對象。 共發放問卷460 份,回收有效問卷429 份,回收率為93%。其中,男171 名,女258 名。年齡在18~40 歲之間。 本科生 170 名,男 76 名,女 94 名;研究生 122 名,男 40 名,女 82 名;已工作人員 137 名,男55 名,女 82 名。
2.2.1 生活滿意度問卷
采 用 Diener, Emmons, Larsem 和 Griffin(1985)編制,鄭雪、嚴標賓和邱林(2004)修訂的生活滿意度問卷。 該問卷有5 道題目,7 點評分,從完全不贊同到非常贊同。 分數越高,表示對生活越滿意。在本研究中,α 系數為 0.88。
2.2.2 正負情緒量表
采用 Watson 等人(1988)編制,邱林、鄭雪和王雁飛(2008)修訂的正負情緒量表(PANAS)。 原量表共有20 個情緒詞,積極和消極各10 個。修訂后的量表共有18 個情緒詞,積極和消極各9 個,要求被試評定自己在過去一周內感受到這些情緒的多少,7級評分,從沒有到極其多。分量表得分越高表明對應情緒出現得越頻繁。 本研究中,α 系數為 0.87。
2.2.3 主觀活力量表
采用由 Ryan 和 Frederick (1997)研制,唐本鈺和張承芬 (2005) 修訂的主觀活力量表(subjective vitality scale)。 原量表由 7 個項目組成,采用 7 點評分,從完全不同意到完全同意。 分數越高,表示個體越具有生機、活力和較高的能量水平。修訂后的量表有 6 個項目,α 系數為 0.79。 本研究中,α 系數為0.92。
2.2.4 焦慮自評量表
焦慮自評量表(SAS)由 Zung 編制(汪向東,王希林, 馬弘,1999)。 該量表共有 20 個項目,4 點計分, 要求被試對自己在最近一周內出現條目所列情況的頻度進行評定,1 表示沒有或很少時間這樣,4表示絕大部分時間或全部時間這樣。被試得分越高,表示焦慮的程度越高。 本研究中,α 系數為 0.87。
2.2.5 個人目標的測量
欲望指數量表(AI-35)由 Kasser 和 Ryan(1996)編制。唐海波、鄺春霞和姚樹橋(2008)對該量表進行了修訂。量表有35 道題目,包含7 個分量表。內部目標包括自我接納、團體情感、歸屬感和身體健康4 個分量表。外部目標包括經濟成功、成名和外表吸引力3 個分量表。 被試對各條目所陳述的目標內容進行重要性評定,7 級評定, 從完全不重要到非常重要。修訂后量表的α 系數為0.92。 本次測量中的各分量表 α 系數在 0.82~0.87 之間, 內部目標分量表和外部目標分量表的 α 系數分別為 0.95,0.92,總的 α系數為 0.95。
采用 SPSS20.0 和 Mplus7.0 對數據進行統計處理。
在共同方法偏差檢驗上使用Harman 單因子檢驗。結果顯示,特征根值大于1 的因子共有15 個,第一個因子的解釋率僅為21.40%,遠小于40%,說明本研究的共同方法變異程度可以接受 (周浩, 龍立榮, 2004)。
分別以內部目標總分及各維度和外部目標總分及各維度為因變量,進行2(性別:男、女)×3(被試類型:本科生、研究生和已工作人員)多元方差分析。結果發現,在外部目標總分及各維度上,被試類型主效應顯著,wilk's A=0.96,F=2.72,p<0.05, 偏 η2=0.02,進一步分析表明被試類型在成名目標上差異顯著,F(2,423)=4.77,p<0.01,本科生和研究生在成名上得分(分別為 M=19.98,SD=0.52;M=19.30,SD=0.54)顯著高于已工作人員(M=17.67,SD=0.53);性別主效應顯著,wilk's A=0.92,F=11.90,p<0.001, 偏 η2=0.08, 進一步分析發現性別在外表吸引力目標上差異顯著,F(1,423)=13.84,p<0.001,女性在外表吸引力上的分數顯著高于男性(見表1);性別和被試類型的交互作用不顯著。在內部目標總分及各維度上,性別主效應顯著,wilk's A=0.98,F=2.68,p<0.05,偏η2=0.03,進一步分析發現女性在內部目標及各維度上得分均顯著高于男性; 被試類型主效應與性別和被試類型的交互效應均不顯著。 不同性別被試在目標內容上得分的平均值和標準差見表1。

表1 不同性別被試在不同目標上的平均值和標準差(n=429)
對生活滿意度、積極情緒、消極情緒、活力和焦慮進行主成分分析發現, 第一個主成分特征值為2.59,貢獻率為 51.83%,包括生活滿意度、積極情緒和活力; 第二主成分特征值為 1.27, 貢獻率為24.33%,包括消極情緒和焦慮。 這支持了對幸福感和不幸福感的區分。 分別計算它們子成分標準分的均值作為各自的分數。
由表2 可知, 我國被試內部目標得分顯著高于外部目標得分[t(428)=24.31,p<0.001,d=0.60]。 外部目標與幸福感和不幸福感及其各維度都顯著正相關。內部目標與生活滿意度、主觀活力、積極情緒、幸福感總分顯著正相關,與焦慮顯著負相關,與消極情緒和不幸福感總分相關不顯著。

表2 各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和相關分析
在觀測指標設置上,內部目標分為自我接納、歸屬感、團體情感和身體健康四個維度,外部目標分為經濟成功、成名和外表吸引力三個維度,各維度得分之和的均值即為內部目標和外部目標觀測指標。 幸福感分為積極情緒、生活滿意度和活力三個維度,不幸福感分為消極情緒和焦慮兩個維度, 計算各維度標準分的均值作為幸福感和不幸福感的觀測指標。同時將性別、年齡和被試類型作為控制變量。
分析結果顯示,χ2=246.46,df=68,χ2/df=1.15(p<0.001),TLI=0.904,CFI=0.928,RMSEA=0.078。 這表明模型擬合較好。 路徑分析結果見圖1。 分析發現:內部目標顯著正向預測了幸福感, 負向預測了不幸福感;外部目標顯著正向預測不幸福感,無法預測幸福感。

圖1 內外部目標對幸福感和不幸福感作用的路徑圖
在以往研究基礎上, 本研究對內外部目標對幸福感和不幸福感的影響進行了進一步探討。 結果顯示:相比于外部目標,我國被試更加看重內部目標;女性相比于男性,更加重視內部目標;在校學生(包括本科生和研究生) 與已工作人員相比更加看重成名;內部目標與幸福感顯著正相關,與不幸福感相關不顯著, 外部目標與幸福感和不幸福感都顯著正相關;內部目標能夠正向預測幸福感,負向預測不幸福感,外部目標能夠正向預測不幸福感,但對幸福感沒有預測作用。
首先,在目標上,相比于外部目標,我國被試更加看重內部目標。 這與西方的研究結果是一致的(Kasser & Ryan, 1993)。 根據自我決定理論的假設,內部目標是與我們的基本心理需求相一致的,因而在任何文化中都會得到更多的重視。 在性別差異上,研究發現女性相比于男性更加看重內部目標。這與以往一些研究一致(Kasser & Ryan, 1996;Hope,2016)。這可能是由于不同的社會化過程和性別角色期待所致(Helgeson, 1994)。 一般來說,社會對女性的角色期待是對人溫柔體貼,富有感情和同情心,注重家庭和人際關系。這些內容與內部目標比較一致。但研究也發現,在外部目標的外表吸引力上,女性也高于男性。這顯然是和社會文化的影響有關,并可能具有進化上的意義(Buss, 2015)。
其次,研究發現大學生與已工作人員相比,更加追求成名。 這可能與不同心理發展階段的主要任務有關。按照埃里克森的理論,大學階段人們的主要發展任務是建立親密感,對抗孤獨感(陳琦, 劉儒德,2011)。大學生為了建立親密關系,獲得愛情,可能會很積極地表達自己,宣傳自己,以獲得異性的關注。同時,在學校中,也有一個寬松自由的環境鼓勵大家展現自我。而已工作的人面臨著生活和工作的壓力,可能就沒有那么注重成名和吸引他人的注意。
最后, 為了對目標追求對幸福感的影響進行更為深入和細致的探討, 本研究對幸福感和不幸福感進行了區分。與以往眾多研究相一致,本研究發現內部目標能夠正向預測幸福感,負向預測不幸福感,表明內部目標追求不僅有助于提升幸福感, 而且有助于降低我們的不幸福感。 在外部目標上,如前所述,在以中國人為被試的研究中研究結果不太一致。 本研究使用結構方程模型分析, 發現外部目標無法預測幸福感, 但能夠正向預測不幸福感。 這和Nishimura 和 Suzuki(2009)的研究較為一致。 他們的研究發現外部目標的達成沒有提升幸福感, 反而和不幸福感顯著正相關。 Kasser 和 Ryan(1996)對內外部目標的不同效應提出了三個可能的原因, 一是追求外部目標的人通常有一些特定的人格特征, 如神經質和不安全感, 因而他們往往會通過尋求他人的認可和贊賞來證實自我價值; 二是對外部目標的追求會讓人產生更多受控的、 自我卷入的行為和更少的自我實現的體驗;三是相比于內部目標來說,外部目標更難實現,因而會帶來更多的壓力和困擾。在外部目標和幸福感的關系上, 以往研究還探討了經濟發展水平的影響。 Grouzet 等人(2005)對全球 15 個國家的研究發現外部目標內容在富裕國家和不富裕國家中可能具有不同的含義。與富裕的國家相比,在不富裕的國家中對經濟成功等外部目標的追求更加遠離享樂目標(hedonism),而與安全(safety)、身體健康(physical-wealth)和歸屬感(affliction)更為接近。 這說明,在不富裕的國家中,對經濟成功等外部目標的追求可能是達到內部目標的途徑, 如保證個人的健康和家人的幸福, 并因而可能對我們的幸福感具有積極的影響。 這種積極作用在針對俄羅斯(Ryan et al., 1999)、 伊朗 (Sabzehara, Ferguson,Sarafraz, & Mohammadi, 2014)、 羅馬尼亞(Martos& Kopp, 2012)被試的研究中得到了證實。 本研究的相關分析也發現, 在我國外部目標不僅與內部目標有很高的相關,而且與幸福感也顯著正相關。雖然如此,最后的結構方程模型分析發現,現階段在我國外部目標無法預測幸福感,但正向預測不幸福感。以往研究由于沒有對幸福感和不幸福感進行區分,導致在研究結果上要么發現外部目標與幸福感沒有關系,要么發現兩者有正向關系。 本研究的結果顯示,在我國背景下,外部目標追求與幸福感沒有關系,但會給我們帶來更多的不幸福感。
(1)相比于外部目標,我國被試更加看重內部目標;(2)在內外部目標追求上,存在顯著的性別和人群差異,女性比男性更加重視內部目標,在校學生比已工作人員更加注重成名;(3)內部目標與幸福感顯著正相關,與不幸福感顯著負相關,外部目標與幸福感和不幸福感都顯著正相關;(4)內部目標能夠正向預測幸福感,負向預測不幸福感,外部目標能夠正向預測不幸福感,但對幸福感沒有預測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