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 彬
(上海財經大學,上海 200433)
近十年來,隨著“互聯網2.0”時代的到來以及移動互聯網的蓬勃發展,現代信息技術給人們的生活、工作帶來了巨大的便利,但同時也為犯罪分子提供了新的犯罪工具和對象。在實現對這些犯罪的追訴和懲罰中,電子數據成為認定案件事實的重要證據之一。2012年3月14日修訂、2013年1月1日起施行的刑事訴訟法,將電子數據列入了刑事訴訟的法定證據類型。在此后的一段時期內,各相關部門均立足自身所涉及到的電子數據司法運用的具體環節,制定出臺了傾向于實際操作的工作細則。2016年9月,兩高一部聯合發布了《關于辦理刑事案件收集提取和審查判斷電子數據若干問題的規定》(以下簡稱《電子數據規定》)。這是我國首次以司法解釋形式對單一刑事證據種類進行規范,對電子數據的審查判斷工作影響深遠。在電子數據規定的影響下,我國司法實踐中,逐漸形成了以真實性為導向的電子數據審查判斷,實務界已經認識到了電子數據鑒真的重要性。
從總體上說,目前我國法院在刑事訴訟中,對電子數據進行證據資格審查判斷時,電子數據的鑒真問題受到了不應有的忽視。盡管實證法對電子數據在刑事訴訟中運用的各個環節做出了近乎繁瑣的規定,但這些規范依據主要著眼于電子數據運用的不同環節,相關規定零散而不成體系,遵循的審查原則和考慮的重點都存在差異,進而導致法院在電子數據的鑒真過程中,電子數據鑒真的客體混亂且層次不清。雖然實務界已經認識到了電子數據鑒真的重要性,但是由于理論上缺乏對電子數據鑒真問題的體系化、實證性研究,導致鑒真在電子數據的實際適用中屢屢出現困境。
根據實物證據鑒真理論,結合電子數據的特殊性,區分電子數據不同客體,電子數據鑒真有下述三層相對獨立的內涵:一是載體鑒真要求證明當庭出示的電子數據載體,與電子數據的原始存儲介質之間具有同一性;二是信息鑒真要求證明當庭出示的電子數據信息,與電子數據的原始信息之間具有一致性;三是內容鑒真要求當庭出示電子數據書面文件的內容,如實反映電子數據的真實狀況。[1]可見,電子數據的鑒真,主要針對的是當庭出示的電子數據與電子數據的實際情況之間的關系問題。需要通過對比分析當庭出示的電子數據與電子數據的實際情況,來實現電子數據的鑒真。因而,在具體研究電子數據鑒真問題之前,有必要對電子數據當庭出示的形式進行實證研究,明確司法實踐中電子數據在庭審中的應用情況。
以中國裁判文書網為樣本來源,以刑事案件為限,選擇裁判年份為2019年,限定審判程序為刑事一審,以“電子數據”為關鍵詞進行檢索。得出檢索結果后,隨機提取裁判文書300份。其中,23份裁判文書的證據或說理部分未論及電子數據,作為無效樣本排除。對剩余277個有效樣本進行統計分析,得出電子數據在法庭上出示的情況如下圖所示。

圖1 電子數據當庭出示形式
根據裁判文書統計分析結果可以發現,總的來說,電子數據在法庭上的出示形式分為三類:原件、復制件、書面文件。
第一類是在法庭上直接出示電子數據的原件,即電子數據的原始存儲介質。電子數據的“存儲介質”,是指具備數據信息存儲功能的電子設備、硬盤、光盤、優盤、記憶棒、存儲卡、存儲芯片等載體。①兩高一部《電子數據規定》第二十九條規定,存儲介質,是指具備數據信息存儲功能的電子設備、硬盤、光盤、優盤、記憶棒、存儲卡、存儲芯片等載體。所謂電子數據的“原始存儲介質”,一般是指電子數據產生時所依附的存儲介質。在司法實踐中,當庭出示電子數據的原件,主要適用于扣押了原始存儲介質的電子數據,主要表現為當庭出示涉案電腦、手機等。此類電子數據出示形式,在實際庭審中出現得相對較少。根據實證研究可以發現,在司法實踐中,只有在不到一成的案件中,涉案電子數據是以原件的形式出示的。
第二類是在法庭上出示電子數據的復制件。電子數據的“復制件”,是指收集提取電子數據的原始信息,將提取的電子數據信息固定在專用的存儲介質上,隨案移送并當庭出示的電子數據形式。在司法實踐中,當庭出示電子數據的復制件,主要適用于制作了復制件的電子數據,主要表現為在法庭上出示刻錄了電子數據信息的光盤等。提取電子數據原始信息并刻錄成光盤,在電子數據的原始存儲介質無法扣押的情況下,適用得較為普遍。因此,此類電子數據出示形式,與出示電子數據原件相比,出現得相對較多。根據實證研究可以發現,在司法實踐中,有將近三成的電子數據,在庭審中是以復制件的形式出示的。
第三類是在法庭上出示電子數據相關的書面文件。電子數據相關的“書面文件”,一般是指以書面形式記錄電子數據收集提取、封存保管、移送流轉、技術分析等環節的過程及結果的文件,作為證據使用并呈現電子數據的內容,或證明電子數據的同一性、完整性、真實性。電子數據相關的書面文件,是在電子數據偵查環節產生的,或是分析電子數據轉化而來的,故屬于派生型的電子數據。在司法實踐中,當庭出示電子數據相關的書面文件,具體表現形式較為多樣:既有電子數據的截圖、照片、錄像,如微信聊天記錄截圖、QQ聊天記錄截圖、網頁截圖、手機照片、電腦照片等,偵查人員收集電子數據過程的錄像,從本質上講也屬于書面形式的電子數據;又有電子數據的打印件,如電子郵件打印件、聊天記錄打印件、辦公文檔打印件等;還有電子數據相關的各類筆錄,如電子數據搜查筆錄、勘驗筆錄、檢查筆錄、提取筆錄、扣押清單等;同時,還有電子數據相關的各類工作記錄,如電子數據檢查工作記錄、電子數據檢驗報告等;此外,電子數據鑒定意見,也屬于以書面形式出示的電子數據。以書面形式呈現電子數據的內容,或證明電子數據的同一性、完整性、真實性,在司法實踐中適用得極為廣泛。故此類電子數據出示形式,在實際庭審中出現次數最多。根據實證研究可以發現,在超過六成的案件中,電子數據均是以書面文件的形式出示的。
對于物證、書證等傳統實物證據而言,通常是以物品或痕跡的性質、外部形態、存在狀況以及其內容表現證據價值的。[2]而電子數據則不同,電子數據從技術層面來講,是由0和1數字信號量按照編程代碼的邏輯排列而成的數據信息,決定電子數據證據價值的是電子數據的信息,而不是電子數據外部載體的物理性質或形態特征。[3]物證、書證等傳統實物證據,都處在物理空間內,是實實在在的物,辦案人員可以直接接觸,并通過觀察的方法獲取實物證據的信息和內容。而電子數據則寓存于虛擬空間內,是以數字信號量的方式存儲著的信息,而不是實實在在的物,辦案人員無法直接接觸到電子數據,必須借助一定的電子設備,才能夠獲取電子數據的信息。[4]而且由于電子數據的高科技性,使得不具備特定信息技術背景的人,往往無法直接通過觀察電子數據信息的方法獲取電子數據的內容,對于涉及技術性較強的電子數據,必須將電子數據信息進行適當轉化,以人們能夠理解的方式呈現出來,這也體現了電子數據的過程性特點。[5]電子數據的上述特殊性,使得電子數據的載體與信息相分離、信息與內容相分離。
在這樣的技術背景下,電子數據的鑒真相較于物證、書證等傳統實物證據的鑒真更為復雜。電子數據鑒真要求當庭出示的電子數據具備同一性和完整性,如實反映電子數據的真實狀況。在虛擬空間性和過程性的影響下,電子數據鑒真的客體一分為三,即載體鑒真、信息鑒真、內容鑒真。載體鑒真要求當庭出示電子數據載體,與電子數據的原始存儲介質之間具有同一性;信息鑒真要求當庭出示的電子數據信息,與電子數據的原始信息之間具有一致性;內容鑒真要求當庭出示電子數據書面文件,如實反映電子數據的真實狀況。電子數據鑒真的三項客體,各自有其獨立的證據價值。對于任何擬作為定案依據在法庭上使用的電子數據,必須全部滿足載體鑒真、信息鑒真、內容鑒真三項客體鑒真的要求。只是由于電子數據在法庭上出示的形況各異,法庭在具體審理三項客體鑒真時有所側重,但總的來說,三項鑒真客體各有其獨立的意義。載體鑒真是電子數據信息鑒真和內容鑒真的外部保障,信息鑒真在三項鑒真客體中具有決定性作用,載體鑒真和信息鑒真的目的是為了保障內容鑒真。
在司法實踐中,如果當庭出示的某一電子數據,其載體、信息、內容任意一項客體在鑒真方面受到了質疑,均有可能因鑒真不能而導致電子數據喪失證據能力,而被排除在法庭之外。因此,在具體審理涉及電子數據的刑事案件時,法庭應當區分電子數據鑒真的三項客體,分別對其是否符合鑒真的要求進行審查,即分別對電子數據的載體、信息、內容進行鑒真審查。兩高一部《電子數據規定》中,雖然沒有明確對電子數據的三項客體作出區分,但是梳理涉及電子數據鑒真的具體條文,能夠發現《電子數據規定》為保障電子數據的真實性和完整性,實際上針對電子數據的不同客體,均提出了保障鑒真的要求。而在司法實踐中,根據實證研究可以發現,法院在審理電子數據相關的案件時,對于當庭出示的鑒真存疑的電子數據,并未區分電子數據的三項客體進行鑒真審查,而是將三項客體合并一同審查。這樣的審查方式在電子數據鑒真中存在層次不清的問題,很容易遺漏鑒真客體,無法達到全面審查電子數據的效果。同時,在電子數據鑒真說理方面缺乏層次,很難回應辯護方對電子數據鑒真提出的質疑,使得判決在涉及電子數據的事實認定方面欠缺說服力。
電子數據鑒真客體區分為載體、信息、內容三個層次,既是根據實物證據鑒真理論分析得出的結論,又是電子數據真實性多層次理念在鑒真語境下的體現,但究其根源,主要是由于電子數據的虛擬空間性。電子數據的虛擬空間性,使得電子數據的載體與信息、信息與內容相分離,使得虛擬空間與物理空間相區隔,進而將電子數據的區分為既相對獨立、又相互聯系的三個部分,即電子數據的載體、信息、內容。故在對電子數據進行鑒真時,也應當將鑒真客體區分為三個層次。載體鑒真、信息鑒真、內容鑒真三項客體,各自有其相對獨立的證據價值。
電子數據與傳統實物證據相比,最顯著的特點在于電子數據的虛擬空間性。由于電子數據寓于由0和1數字信號量構成的虛擬空間中,具有無形性的特點,因而辦案人員無法從物理上直接接觸到電子數據,而是必須借助一定的硬件電子設備。事實上,電子數據的產生、提取、存儲、展示、解讀等,都需要借助一定的介質和設備;離開了存儲介質和設備,電子數據將無法被有效認知、理解和運用。[6]在司法實踐中,常見的存儲介質和設備包括電腦、手機、硬盤、優盤、記憶棒、存儲卡、存儲芯片等。[7]以上述存儲介質和設備為表現形式的電子數據載體,在對當庭出示的電子數據進行鑒真的過程中具有獨立價值。
對于物證、書證等傳統實物證據而言,往往是以物品的物理性質或外部形態、存在狀況以及其內容表現證據價值的,如物證以物品或痕跡的形狀、顏色、數量、重量等物理屬性發揮證明作用,書證則以其所記錄的內容來發揮證明作用。但對于電子數據而言,真正決定電子數據證據價值的,不再是外在的電子數據載體的物理性質,而是內在的以0和1數字信號量構成的數據,即電子數據信息。同時,電子數據信息無法像書證那樣可以直接被人們所理解,而是必須借助一定的電子設備進行轉化,才能以人們能夠理解的方式呈現出來。因而,真正決定電子數據證據價值的是電子數據信息。電子數據信息在提取、復制、轉化等過程中,信息的原始性、完整性、同一性有可能會受到影響,進而會導致電子數據喪失真實性。故在電子數據鑒真的語境下,電子數據信息鑒真具有基礎性意義,這一價值在制作了復制件的電子數據的鑒真中尤為凸顯。
對于物證、書證等傳統實物證據而言,由于是以物品的物理性質或外部形態、存在狀況以及其內容表現證據價值的,因而人們可以通過直接觀察的方法獲取物證、書證的證據內容。直接將物證、書證的原件在法庭上出示,法官和控辯雙方一般無需特定的專業知識背景,也無需借助特定的儀器設備即可理解其內容。而電子數據卻不同,電子數據并不以其載體的物理性質或外部形態來表現證據價值,通過觀察電子數據的載體無法獲取其內容。電子數據是由0和1數字信號量構成的數據信息,真正決定電子數據內容的是其信息。然而,由于電子數據富含現代信息技術的特點,使得對電子數據信息的理解,不僅需要具備信息技術方面的專業知識,還需要借助特定的儀器設備。但法官和控辯雙方往往沒有信息技術方面的專業背景,法庭一般也未配備解讀電子數據信息所需的專門儀器設備。因而,如果直接在法庭上出示電子數據信息,法官和控辯雙方并不能通過直接觀察電子數據信息的方法,來獲取電子數據的內容。出于上述原因,偵查人員在收集、提取電子數據信息后,會將電子數據信息送交技術分析,并根據技術分析的結果,將電子數據信息轉化為書面文件,以人們能夠理解的方式呈現出來。在司法實踐中,根據實證研究,上述書面文件主要表現為電子數據檢驗報告、鑒定意見等。通過當庭出示這些書面文件代替直接出示電子數據信息,幫助法官和控辯雙方更好地理解電子數據的內容。此外,對于以照片、截圖、打印件等形式出示的電子數據,也屬于以書面形式當庭出示的電子數據。電子數據采用上述書面形式在法庭上出示,雖然極大便利了法官和控辯雙方對電子數據內容的理解,但也給電子數據的鑒真帶來了新的問題。電子數據在法庭上以書面形式出示,需要確保電子數據書面文件如實記錄電子數據的本來面目,反映電子數據的真實狀況,即需要滿足電子數據內容鑒真的要求。
電子數據載體鑒真要求當庭出示的電子數據載體,或被用以技術分析的電子數據載體,與電子數據的原始載體之間具有同一性。具體而言,主要包括下述兩方面的要求:一是當庭出示的電子數據載體,或被用以技術分析的電子數據載體,其來源符合同一性、關聯性的要求,即該電子數據載體就是偵查人員所扣押的電子數據原始存儲介質,其承載的電子數據能夠起到證明案件事實的作用,且對該原始存儲介質的收集程序、方法符合法律規定和有關規范。二是對于該收集到的電子數據原始存儲介質,在刑事訴訟程序中流轉時,其真實性保持不變,即該電子數據載體在移送、流轉過程中,從收集完成直到當庭出示或技術分析,其始終保持同一性,且該載體內的電子數據信息始終保持完整性,沒有被篡改、破壞等。
電子數據載體鑒真的本質,是通過證明在法庭上出示的電子數據載體,或被用以技術分析的電子數據載體,其來源符合同一性、關聯性的要求,且在刑事訴訟程序中移送、流轉時,其同一性、真實性始終保持不變,進而間接證明該載體所承載的電子數據信息符合鑒真的要求,內容反映電子數據的真實狀況,因而是一種間接的、推定的鑒真。
盡管從表現形式上來看,電子數據在日常生活中主要表現為聊天記錄、電子郵件、網絡博客、文檔、圖像、視頻等,但是從技術層面來分析,所有電子數據都是由0和1數字信號按照編碼規則處理而成的,此種由0和1數字信號量構成的電子數據在技術層面的存在形式,即電子數據的信息。電子數據載體是承載或表達電子數據信息的工具,如硬盤承載著電腦中存儲的電子數據信息,手機將電子數據信息以人們能夠理解的方式呈現出來等。真正決定電子數據內容的是電子數據信息,而非電子數據載體。電子數據信息發生變化,電子數據的內容也隨之發生變化,而電子數據載體在物理上的變化,并不一定會導致其承載的電子數據信息發生改變。只有當電子數據載體在物理上的毀壞已經破壞了其中的電子數據信息,或人為地篡改了電子數據載體中的信息,才會導致電子數據信息發生改變,進而改變電子數據的內容,使電子數據喪失真實性。
從電子數據載體與電子數據信息的關系角度來看,電子數據載體在電子數據鑒真中的獨立價值主要體現在,通過證明電子數據載體在刑事訴訟過程中保持原始性、同一性、完整性,不存在被破壞、替換、篡改等問題,進而間接證明載體所承載的電子數據信息符合鑒真的要求。此種間接的、推定的鑒真路徑主要分為兩步:首先,通過扣押、封存電子數據的原始存儲介質,以保證電子數據載體在來源上符合同一性的要求,即被扣押、封存的電子數據載體,就是能夠起到證明案件事實作用的電子數據載體,其承載的電子數據信息反映出的內容符合關聯性的要求。其次,通過妥善保管、移送被封存的電子數據載體,以保證其在刑事訴訟過程中,同一性、真實性、完整性始終未發生改變,既不存在破壞、替換電子數據載體的情況,又無法使載體中的電子數據信息被增加、刪除或修改。對于扣押了原始存儲介質的電子數據而言,電子數據載體在來源和流轉兩個方面如果符合上述要求,即可推定電子數據載體中的信息在訴訟過程中關聯性、原始性、真實性、完整性能夠確認,即通過證明電子數據載體符合鑒真的要求,進而間接證明電子數據載體中的信息符合鑒真的要求。從實證法角度來看,兩高一部《電子數據規定》第八條第一款體現了載體鑒真在來源方面的要求,第二款體現了載體鑒真在流轉方面的要求。
電子數據信息鑒真要求當庭出示或被用以技術分析的電子數據復制件,復制件中的電子數據信息與原始電子數據信息之間具有一致性。具體而言,主要包括下述兩方面的要求:一是復制件承載的電子數據信息的來源符合同一性、原始性、完整性的要求,即偵察人員應當完整地從原始存儲介質中提取電子數據信息,并固定到特殊的存儲介質上,使得復制件中的電子數據信息與電子數據原始信息一致,以確保復制件中的電子數據信息在提取、固定環節符合鑒真的要求。二是電子數據復制件在刑事訴訟程序中流轉、移送時,復制件承載的電子數據信息始終保持同一性、真實性、完整性。從電子數據復制件制作完成,到當庭出示或被用以技術分析期間,未出現復制件中的電子數據信息被修改、刪除或增加的情形,電子數據信息的真實性未受影響。
電子數據信息的完整性,是指電子數據產生時所含有的全部數據信息的確定狀態。[8]電子數據信息鑒真要求此種數據信息的確定狀態,在刑事訴訟過程中始終未發生改變。以制作了復制件的電子數據為例,只有復制件保留了電子數據生成時全部數據信息的確定狀態,且此種確定狀態在復制件流轉、移送過程中未發生改變,方能符合電子數據信息鑒真的要求。因而,對于制作了復制件的電子數據,在復制件當庭出示或被用以技術分析之前,需要對復制件中電子數據信息的完整性進行校驗??梢?,在對于電子數據復制件的鑒真中,實際上是將對傳統實物證據的原件要求,轉化為了對電子數據信息的完整性要求??梢哉f,在電子數據信息鑒真的過程中,數據信息的完整性是鑒真最重要的要素。
相較于傳統實物證據鑒真,電子數據鑒真的要求之所以會發生由原件到信息完整性的轉變,一方面是由于電子數據的無損復制性特征,使得電子數據在技術層面,相較于傳統實物證據有實現無損復制的可能,進而突破了傳統最佳證據規則對實物證據原件的要求;另一方面是由于大數據、區塊鏈等現代信息技術逐漸融入到了司法實踐中,使得電子數據信息的完整性在刑事訴訟中得以校驗,進而將以校驗信息完整性實現鑒真的可能變為了現實。在實證法方面,考察近五年涉及電子數據鑒真的法律規范,信息完整性校驗在電子數據審查判斷中的重要性日益突出。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兩高一部《電子數據規定》第五條,規定了信息完整性校驗在電子數據應用中的必要性和具體方法。
對于以書面形式當庭出示的電子數據,內容鑒真是審查此類電子數據的核心問題,也是載體鑒真和信息鑒真的最終目的。對以書面形式出示的電子數據而言,想要起到證明案件事實的作用,必須在電子數據的信息和書面文件的內容之間建立聯系,而鑒真則旨在確保此種聯系是真實存在的。電子數據內容鑒真要求當庭出示的書面文件,如實反映了電子數據的真實狀況,即要求以0和1數字信號量構成的電子數據信息,被正確無誤地轉化為人們能夠理解的書面形式。
從前提方面來看,內容鑒真要求用以技術分析的電子數據原始存儲介質或復制件自身符合鑒真的要求。原因在于,電子數據載體鑒真是信息鑒真的外部保障,而電子數據信息鑒真是內容鑒真的基礎。對于以原始存儲介質作為技術分析對象的電子數據,如果原始存儲介質在扣押過程中存在誤認,或者在流轉移送過程中被替換,則將誤認的或偽造的原始存儲介質用以技術分析,得出的書面文件必然喪失電子數據的真實性。對于以復制件作為技術分析對象的電子數據,如果復制件在制作過程中或流轉移送過程中,復制件中的電子數據信息被修改、增加、刪除,則復制件電子數據的內容也會隨之改變,將此種被篡改了電子數據信息的復制件用以技術分析,得出的電子數據書面文件也必然會喪失真實性。
從過程方面來看,內容鑒真要求電子數據信息被準確無誤地轉化為書面文件。電子數據從本質上講是由0和1數字信號量構成的數據信息,數據信息按照編程代碼的邏輯排列存儲。由于法庭不具備解讀電子數據信息需要的專業知識和設備儀器,因而大量的電子數據在當庭出示前,需要通過技術分析轉化為書面文件,以便利法官和控辯雙方理解電子數據的內容。在這樣的背景下,當庭出示的電子數據書面文件,其技術分析過程是否準確無誤,就成了電子數據內容鑒真需要回答的問題。從本質上講,證明電子數據由信息轉化到內容的過程準確無誤,即技術分析的過程準確無誤,是一個事實問題而非法律問題。由于電子數據具有很高的科學技術含量,很難通過常規手段審查其技術分析過程的真實性。且以書面形式出示的電子數據,由于法庭不具備專門知識,也不具備專門儀器設備,不可能在法庭上使用高科技手段檢驗電子數據技術分析過程的真實性。[9]因此,如果對電子數據技術分析過程的真實性存在疑問,對于此種技術性問題,一般都采用將電子數據送交鑒定的方式加以解決。
從結果方面來看,內容鑒真要求電子數據書面文件中記載的內容,與其它在案證據所包含的內容能夠相互印證,即存在其它在案證據,其內容與電子數據書面文件的內容,指向同一待證事實。電子數據內容鑒真在結果方面的這一要求,體現了我國刑事司法證明中印證證明模式的基本理念。
在刑事訴訟中,對當庭出示的電子數據進行鑒真時,區分載體鑒真、信息鑒真、內容鑒真三項客體,既對鑒真過程自身具有內部價值,又對鑒真以外的訴訟活動具有外部價值。
首先,從總體上來說,區分不同客體對電子數據鑒真,對鑒真以外的訴訟活動有下述四項外部價值:
其一,利于法院在判斷電子數據證據能力時實現全面審查。根據實證研究發現,目前我國法院在對電子數據鑒真過程中,由于未區分不同客體,對電子數據的審查層次不清,出現了遺漏鑒真客體的情況,以至于未能實現全面審查。而法院在審查判斷電子數據是否符合鑒真的要求時,若將電子數據鑒真區分為載體鑒真、信息鑒真、內容鑒真三項,區分這三個層次分別審查,判斷載體的同一性、信息的完整性,以及內容是否符合真實狀況,邏輯清晰、結構嚴密,有利于實現電子數據證據能力的全面審查。
其二,利于法院在裁判文書中對電子數據證據資格進行說理。根據裁判文書梳理發現,目前我國法院在涉及電子數據鑒真問題的裁判文書中,對于鑒真不能的電子數據,無論是強制排除,還是補正后采用,說理均不充分,往往是一筆帶過,導致電子數據鑒真結果缺乏說服力。而在涉及電子數據鑒真問題的裁判文書中,法院如果區分載體鑒真、信息鑒真、內容鑒真三項客體,分別闡述不同客體是否符合鑒真的要求,進而對電子數據證據資格作出判斷,有利于增強裁判文書說理的說服力,以起到裁判文書應有的指引、示范作用。
其三,倒逼辦案人員提高收集提取電子數據的能力,保障當庭出示電子數據的質量。根據實證研究發現,目前刑事訴訟辦案人員在收集提取電子數據時,由于經驗尚不充分,且大部分辦案人員仍舊沿用傳統實物證據的取證理念來收集電子數據,以至于忽視了電子數據的特殊性,導致當庭出示的電子數據屢遭鑒真質疑。而法院在審查電子數據是否符合鑒真的要求時,若區分載體鑒真、信息鑒真、內容鑒真三項客體,對于任一客體不符合鑒真要求的電子數據,均作出強制排除或瑕疵補正的認定,有利于辦案人員認識到電子數據相較于傳統實物證據的特殊性,并在收集提取電子數據時,區分相應的客體分別采取鑒真保障方法,進而有利于實現電子數據取證能力的提高。
其四,有利于提高控辯雙方在法庭上使用電子數據的水平,增強涉及電子數據鑒真問題法庭辯論的實效。根據實證研究發現,在刑事訴訟中,目前電子數據在法庭上作為證據使用實際效果不佳。尤其是對于電子數據鑒真問題,控辯雙方的質證意見有失重點,區分電子數據不同客體的質證意見實為罕見。而法院若區分載體鑒真、信息鑒真、內容鑒真三個層次,對電子數據是否符合鑒真要求進行審查,能夠合理引導控辯雙方關注電子數據鑒真的不同客體,圍繞爭議的鑒真客體發表質證意見,進而提高涉及電子數據鑒真問題的庭審效率,有利于促進電子數據在我國刑事訴訟中的應用。
將電子數據鑒真客體區分為載體鑒真、信息鑒真、內容鑒真三項,除了上述四點外部價值,對于電子數據鑒真過程自身,不同客體鑒真也分別有相應的訴訟價值。具體而言:載體鑒真是信息鑒真的外部保障,信息鑒真在電子數據鑒真中發揮著基礎性、紐帶性的作用,內容鑒真是載體鑒真和信息鑒真的最終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