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思奇
[關鍵詞]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文明”概念;習近平話語體系;人類命運共同體
黨的十八大以來,文明這一古老詞匯在新時代的中國政治話語體系中又一次煥發出新的光彩。據不完全統計,截至2020年12月,習近平總書記系列重要講話中,包含文明一詞的,共有210余篇(僅包括正式、公開的講話,不包括考察、活動、會見、函電等內容),其內容涉及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黨建、國防、外交等諸多重要領域。由于文明之概念一直存有爭議,且其“天然包含著價值、道德和意識形態的意涵”,故弄清文明一詞在習近平話語體系中的確切含義,對進一步深入研究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中與之相關的各個部分內容皆有所裨益,也只有以馬克思主義理論為指導正確理解其含義,方能有效防止落入以西方理論、西方話語解讀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陷阱。
一、文明:爭議中的復合概念
文明一詞可謂現代漢語之常見、常用詞匯,不僅生活中不時言及,在各類學術文獻中也頻繁可見,其使用的普遍性、指向的廣泛性、內涵的豐富性為漢語詞匯之少見。在社會科學領域,與各學科專門的學術概念不同,文明一詞被絕大多數學科所關注、研究和使用,而當被問及其確切內涵時,學者們卻往往基于自身學科研究發展的需要予以界定,從而造成了學術界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文明一詞在漢語中最早出現于先秦時代,《易·乾·文言》載:“‘見龍在田,天下文明。”《虞書·舜典》中有“浚哲文明,溫恭允塞”的表達,唐代孔穎達對此注疏:“經緯天地日文,照臨四方日明。”可見古代文明一詞乃是“文”和“明”二字意義的結合,與現代意義上的文明差距較大。現代文明一詞是英文civilization的對譯,而該詞則可溯源至拉丁文civilizare,“意指使刑事(criminal)事件變為民事(civil)事件,并且由此引申為‘使……進入一種社會組織’”。與之同源的一系列詞匯多為教育、開化、城市、公民、治理等含義。直到18世紀,civilization才成為英文的正式用詞,20世紀后被學術界普遍使用,且內涵日益復雜,邊界日益模糊。后隨著資本主義的擴張,此概念傳播于世界,在中國、日本的維新變法運動中均可見其身影。加之與各國本土文化結合,文明概念之界定更為多樣。
要完全羅列現代學者對文明概念的界定十分困難,但對比較有代表性的學者觀點予以考察亦能使對文明概念的認識有所深入。英國歷史學家湯因比認為:“文明乃是整體,它們的局部彼此相依為命,而且都互相發生牽制作用”,“在這個整體里,經濟的、政治的和文化的因素都保持著一種非常美好的平衡關系,由這個正在生長中的社會的一種內在的和諧進行調節”。在他看來,文明是一個統籌協調、運行良好的社會整體。當代美國著名歷史學家麥克尼爾提出:“‘文明’,指的是非同尋常的大型社會,把千百萬人組合在一種松散但清晰的生活方式之中,地域覆蓋數百乃至數千公里,而其時間跨度,相比個人的壽命,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這強調了文明的規模性和歷時性。法國學者布羅代爾則認為:“一個文明既不是某種特定的經濟,也不是某種特定的社會,而是持續存在于一系列經濟或社會之中、不易發生漸變的某種東西。”此則強調了文明的傳承性。提出引起學界極大關注的“文明沖突論”的美國學者亨廷頓則認為:“文明是對人最高的文化歸類,是人們認同的最廣范圍,人類以此與其他物種相區別。”這是以文化認同的角度來定義文明。日本明治維新時期的重要思想家福澤諭吉認為:“文明是一個相對的詞,其范圍之大是無邊無際的,因此只能說它是擺脫野蠻狀態而逐步前進的東西。”此強調了文明是人類社會發展程度的衡量標準。
從上述爭議可見,文明似乎有著一張普羅透斯的臉,隨時可以呈現出不同的面貌。在20世紀90年代以后,國內亦興起了對于文明的研究,較之西方之爭議,國內學者普遍堅持了以馬克思主義理論、以唯物史觀為指引,堅持以歷史的、實踐的、整體的、矛盾的觀點以及人本主義的立場來對文明進行探究,但仍未就文明之概念達成共識。有學者對國內關于文明的界定作出了較為適當的總括:“認為文明是人類改造自然社會及自身的一定進步程度的積極成果,這是對文明從成果的角度研究的;認為文明是文化發展的高級階段,這是對文明從階段時期角度研究的;認為文明是一定時期一定地區、國家、民族的特殊模式,這是從不同文明的模式角度研究的;認為文明是一定時期評定某一制度行為的標準,這是以文明作為評價尺度來考慮的。”這一總括與文明一詞的具體使用情況較為一致,正說明了文明實際上是一個復合概念,即該概念本身就包含不同的內涵,在不同的語境下蘊含其中的一種或幾種含義,不能簡單地進行定義和套用。
在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中,文明正是被作為一個復合概念來使用的,在不同的具體語境下呈現出一種或多種含義,厘清各語境下文明的確切含義而不致混淆,有利于更為準確、深刻地理解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
二、文明:發展語境下的衡量標準
文明一詞雖然定義眾多且其視角各異、表述多變,但也存在明顯的共性,即通常將文明視為與野蠻相對立的概念。梁啟超曾言:“法律愈繁備而愈公者,則愈文明,愈簡陋而愈私者,則愈野番……吾愿發明西人法律之學,以文明我中國。”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一文中認同了摩爾根將人類社會分為蒙昧時代、野蠻時代和文明時代的論斷,并指出分工的進步和生產力的發展使人類從野蠻時代“走到文明時代的門檻”。以上所言之文明皆意指人類社會的一種狀態,即與野蠻、落后相對照的開化、發達的狀態,或是一種社會發展的目標或衡量發展水平、發展程度的尺度。此即前述國內學者所言之制度與行為的評價標準。此種含義下的文明一詞在生活之中亦極為常見,例如,人們見到簡陋的建筑結構、落后的勞動工具、粗鄙的舉止言行等,會認為其不符合現代文明的要求或不是文明社會應有的做法,認為刀耕火種、奴隸制度、封建迷信、隨地吐痰等皆是不文明的代表。
人類社會的發展正是從不文明走向文明的持續不斷的過程。恩格斯指出,人類邁入文明時代所建立的第一個社會制度是奴隸制度,相對于野蠻時代,奴隸制無疑是文明的制度。馬克思在談論資本主義自由貿易時指出:“‘自由貿易’只是為舊的壟斷制度制造了一個新的、更文明的形式。”而在討論中國問題時,他明確指出,相對于資本主義社會,滿清王朝的統治是野蠻的、閉關自守的。足見文明作為一種衡量社會發展狀態的標準隨時空而變化,始終是一個相對的概念,過去被認為文明的事物,隨著時代的變化可能變成不文明的,此處被認為文明的事物,彼處則可能是不文明的。
中國共產黨歷屆中央領導人都高度重視發展問題,在談論發展問題的語境下,文明一詞也較為常見。鄧小平在黨的十二大開幕致辭中就指出,要“把我國建設成為現代化的,高度文明、高度民主的社會主義國家”。此處所言之“高度文明”就是為我國的現代化事業設定了一個衡量標準,中國的現代化必須向著這個目標邁進。他進一步論述了實現這個目標的關鍵,即“抓住時機,發展自己”,強調“發展才是硬道理”。此后江澤民多次在這個層面上使用文明的概念,指出:“科學技術實力和國民教育水平,始終是衡量綜合國力和社會文明程度的重要標志。”“環境意識和環境質量如何,是衡量一個國家和民族的文明程度的一個重要標志。”他還提出人類社會的發展“不管還會經歷多少艱難曲折,終將走向更高的文明和更全面的進步。”胡錦濤則在此基礎上進行了豐富和發展,提出“社會風氣是社會文明程度的重要標志”,科學發展觀的提出更是回答了要怎樣發展、以什么樣的發展才能提高中國的文明程度的問題。
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是對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科學發展觀的繼承和發展,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最新成果。因此,在談論中國發展的語境下,習近平所使用之文明概念,與前述歷任黨的中央領導人保持了一致,亦意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整體或在某一方面的建設水平、發展水平,是一種用以衡量社會進步程度的標尺。例如,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中的文明,便含有為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發展設定標準之意。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內容涉及國家、社會、個人三個層面的價值追求,其中文明歸屬于國家層面,這顯然既不是指代一種人類社群的集合,也不是指代一種個人行為方式的高尚,只能是意指與過去乃至現狀相對而言的、還應當不斷得到提升的我國整體發展水平。又如,在談到以德治國問題時,習近平指出,要“重視發揮道德的教化作用,提高全社會文明程度”,即包含促使社會的道德教化水平提升到一個更加進步的狀態之意。再如,在制定打好脫貧攻堅戰的方略時,習近平指出,要“加強貧困地區鄉風文明建設”,“倡導現代文明理念和生活方式”。這一表達中就有著極為明顯地將現代與過去進行比較與衡量之意。此外,習近平認為衡量社會文明程度的標志還體現在一些更為具體的領域,如反對家庭暴力、支持殘疾人就業等。
要充分理解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話語體系中這種作為衡量發展標準之義使用的文明概念,還需注意幾個關鍵點:第一,作為一種衡量標準,文明是對社會狀態的一種描述,但又不是一種確切的、固定的狀態。任何一方面文明的建設都并不是指要使其發展達到某種程度即止,而是不斷進步、優化的過程,亦可稱為文明化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文明總是包含著一種比其所處的既有狀態更高標準的意指。第二,作為一種衡量標準,文明是置諸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背景下予以探討的文明。如前所述,現代文明之概念濫觴于西方,西方對其研究也更為豐富,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西方被認為是現代文明的代表,其社會狀態即是衡量現代化的標準,以至于其本身似乎就被等同于文明,但實際上誠如亨廷頓所言:“西方文明的價值不在于它是普遍的,而在于它是獨特的。”即使是認為自由與民主是人類社會的終結模式的福山也指出:“許多具體的美國政治制度遇上故障,而僵化的認知和根深蒂固的政治力量相結合,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愈益強大,阻止了這些制度的革新。”他還在接受采訪時表示,相較于西方民主國家,“中國呈現出極強的競爭力,它現在十分關注發展,而且在某些方面……更有效率”。故絕不可將西方話語體系中的文明標準直接套用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之中,認為與西方一致的才是文明的。在新時代,必須結合中國實際對其進行符合中國語境的解讀,建立符合中國國情的、彰顯中國風貌的文明標準。第三,在具體語境下的表達使用中,判斷文明一詞是否含有作為一種衡量標準的意義,可以通過看其是否與具有積極、進步、向上意義的動詞相搭配,以表達使社會某方面之發展達到更高水平、更高標準之意。
三、文明:歷史語境下的成果積淀
在文明一詞的眾多含義中,又一常見的用法是指代人類通過改造自然、社會以及自身的實踐活動所創造的具有積極意義的成果的集合。馬克思指出,人類的“整個所謂世界歷史不外是人通過人的勞動而誕生的過程”。只要以實踐和歷史的觀點來看待人類的發展歷程,便能夠合乎理性地揭開過去被神秘主義面紗所掩蓋的真相,得到真實的認識。即人類勞動實踐的對象化造就了人類文明,人類文明即是其實踐活動的產物,既包括對自然對象進行改造而獲得的常被稱為物質文明的豐富成果,亦包括對社會和自身進行改造而獲得的表現為制度、道德、價值、藝術、宗教等文化形式的通常被稱為精神文明的豐富成果。人類歷史實際上就是其所創造出的文明成果不斷積淀、累積的歷史。所謂文明的進步,即可言是后人在前人所創造出的文明成果的基礎上進一步創造出更新、更豐富的文明成果的過程。但是,在以文明一詞指代人類實踐活動所創造的系列豐富成果之時又有所限制,它并不能指代整個歷史進程中人類實踐活動創造的一切成果。一方面,文明通常指代人類實踐活動所創造出的對其發展而言具有積極意義的成果,相反之成果則不被納入其范疇;另一方面,文明通常指代在人類歷史進程當中歷史沉淀的成果,曇花一現之產物通常不被納入其范疇。習近平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談及“中華民族有五千多年的文明歷史,創造了燦爛的中華文明”,其意絕不包含歷史中所出現的種種糟粕流傳至今,而是指那些推動了歷史進程、促進了文明發展的精華傳承百世。
此類使用在中國共產黨歷屆中央領導人的論述中皆有出現。例如,鄧小平就指出:“社會主義要贏得與資本主義相比較的優勢,就必須大膽吸收和借鑒人類社會創造的一切文明成果。”此處之“一切文明成果”自然是意指一切經過歷史檢驗而沉淀下來的對人類社會進步有益的產物,否則便不具有吸收、借鑒之價值。在這個意義上,江澤民亦談到:“為了振興中華,努力向西方國家學習先進的科學思想和文明成果,并同中國實際相結合。”同時,黨的中央領導人對于人類文明成果豐富內容的認識也逐漸深化。在改革開放初期,物質資料的短缺并沒有讓鄧小平的眼光僅僅停留在經濟發展之上,而是強調社會主義國家“不但要有高度的物質文明,而且要有高度的精神文明”。而文明的高度正是來源于歷史的積淀,就物質文明而言,任何時代的生產力水平都是在之前時代的既有基礎上發展而來;就精神文明而言,新的智慧成果的創造者總是站在巨人的肩上。在“兩個文明”的基礎上,江澤民提出了政治文明之概念,以表達人類在政治領域的建設發展中所取得的積極成果,并認為要“實現中國社會物質文明、政治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協調發展”。在黨的十七大報告中,胡錦濤提出了要使“生態文明觀念在全社會牢固樹立”的要求,確立了生態文明之概念,以描述人類文明進步過程中所獲得的在生態環境方面的成果。
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繼承了這些理論并在此基礎上開創了新境界。在習近平的話語體系之中,作為意指人類實踐活動所創造出的具有積極意義的、能推動人類社會進步發展的成果的文明概念的使用更為豐富。隨著語境的轉變,特別是在談論當代文明進程與中華文明歷史傳承兩種情形下,其運用還存在些許差異。
其一,在談論當代文明進程方面,文明概念較多地體現在關于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的論述中,使用重心落于新文明成果的創造上。作為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重要內容的“五位一體”總體布局,將此前的“四個文明”進一步拓展到了“五個文明”。強調發展五個方面的文明實際上是既談論發展又談論歷史的復合語境,因為發展即是創造歷史的過程。習近平強調五個方面的文明都要不斷建設、發展,包含著要不斷在這五個方面創造出更多、更新、更能促進社會進步的文明成果之意。在物質文明方面,習近平指出改革開放以來我國人民“創造了世界發展史上的奇跡”,“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物質財富要極大豐富”;在精神文明方面,習近平與過去歷屆中央領導人一樣強調“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是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全面發展的社會主義”,并指出要推動社會主義文化繁榮,創造更多的精神文明成果;在政治文明方面,習近平不但全方位地論述了怎樣堅持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發展道路,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文明,更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指出“我們完全有信心、有能力把我國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優勢和特點充分發揮出來,為人類政治文明進步作出充滿中國智慧的貢獻”,充分表明習近平已深刻認識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制度是人類政治文明的重要成果,在人類文明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在社會文明方面,習近平認為要“確保人民群眾安康幸福、共享改革發展和社會文明進步成果”,社會文明的成果包括完善的民生保障體系、良好的社會治理模式等;在生態文明方面,習近平認為“生態文明是人類社會進步的重大成果”,不僅高度重視國內生態文明建設,更呼吁各國要共謀全球生態文明建設,分享成果共建地球美好家園。五個文明的豐富成果都來自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的歷史性實踐,沉淀于中華文明的歷史之中,必綿延造福于后人。
其二,在談及中華文明的歷史方面,習近平使用文明概念之重心則落于強調中華文明對既有輝煌文明成果的繼承上。習近平指出:“中華民族五千多年創造的燦爛文明,為我們奮勇前進提供了強大精神力量。”“在5000多年文明發展中孕育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為人民帶來的是更基礎、更廣泛、更深層次的文化自信。此外,習近平更指出:“中華文明,不僅對中國發展產生了深刻影響,而且對人類文明進步作出了重大貢獻。”在此語境下,文明的含義顯然意指中華民族長久以來的生產與生活實踐活動所創造出并積淀下來、對今日而言仍然具有積極意義的成果。此一層含義,習近平亦常在國際舞臺上多次使用。他指出,人類創造出了豐富多樣的文明成果,中華文明所創造出的豐富文明成果為人類文明的進步作出了貢獻,同時我們要“借鑒吸收人類一切優秀文明成果”。習近平認為,文明只有通過交流互鑒才能更好地發展,創造出更豐富、更優秀的成果,故提出了人類命運共同體構想與“一帶一路”倡議,二者作為習近平富有中國智慧的、為解決全球性問題而提出的全新表達,其重要旨歸之一就在于促進全球化背景下人類文明的共同進步,創造人類全新的歷史。習近平文明交流互鑒的相關表述是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話語體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由此又可見,文明概念的使用不可避免地與對外交往語境有著緊密聯系。
四、文明:交往語境下的集合主體
在文明一詞的多種含義之中,還有一種常見的使用是作為一種集合概念,指代存在于特定時空中的、具有一定特質的人類社會群體。縱觀人類歷史,每一個文明最初都是在較小范圍的空間中生活、生產的人類社會群體。處于世界不同區域的人類社群各自不斷開展著改造自然、社會及自身的實踐活動,同時又受到獨特的自然、社會環境等客觀因素的制約,故所創造出的成果也各有不同。這些在物質產品、文化習慣、宗教習俗、社會法制等各方面的差異造就了各個社會群體之間的認同邊界,形成了不同的文明。例如,古希臘文明發源地山嶺溝壑較多而耕地貧瘠,海岸線曲折而港灣優越,又位處歐、亞、非三洲交界,故重視商貿、開拓探索;中華文明發源之地土壤肥沃、氣候優越,故重視農耕、安土重遷等。雖然歷史學家尚不能就人類歷史上究竟存在多少種文明達成共識,但文明一詞確實已被廣泛用以稱呼相應的人類社會群,如中華文明、西方文明、伊斯蘭文明等皆為此用法。
馬克思認為,各文明誕生后,其人口不斷增長,而生產力發展無法維持超過一定數量的人口,一旦“超過這個限度,古代文明本身就有毀滅的危險”,故開疆移民便成了各文明的共同選擇。同時,隨著各文明生產力和交通技術的發展,原本被自然環境所隔絕的不同文明偶然相遇,并逐漸形成了頻繁交往。在此需要注意的是,通常主體是指具有意識和實踐能力的人,而交往一詞則指人與人的主體間活動。當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活動使之形成了特殊群體,且這些群體之間又形成更為宏觀的交往活動時,其本身亦成為了一種更為復雜的集合主體,小至家庭、社會團體,大至民族、國家等,皆可稱為集合主體。集合主體是擬制的,亦是實際存在的。當視野放寬至文明這一層次時,文明也就成為了一種交往的主體。例如絲綢之路的開通,微觀上是商人、使節等個體主體的往來,宏觀看來則是掀開了中華文明與伊斯蘭文明乃至西方文明幾個集合主體之間的漫長的交往史。
在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中,文明一詞的出現頻率較以前黨的中央領導人的講話和著作有顯著增加,其中在談論對外交往方面尤甚。2014年習近平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總部的演講中,文明一詞就出現了79次之多。其后,幾乎可以說,習近平在國際舞臺的重要講話中無不談及文明,文明在其對外話語體系中占有重要地位,也成為習近平看待國際問題的一種全新視野。不同文明之間的交往活動應當如何展開、人類文明將會何去何從,皆是其關注的對象。
習近平認為,“盡管文明沖突、文明優越等論調不時沉渣泛起,但文明多樣性是人類進步的不竭動力,不同文明交流互鑒是各國人民共同愿望”,要“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閡,以文明互鑒超越文明沖突,以文明共存超越文明優越”。
當然,此處文明沖突與文明交流皆意指作為不同集合主體的文明間的交流或沖突。習近平還提出了一系列有利于推動各文明之間交流互鑒的基本原則。從這些原則的表述亦可見,在習近平的視野中,文明確被作為一種集合主體來看待,并以文明概念為中心在對外交往的話語體系中形成了一套新的敘事模式。以平等原則為例,習近平指出,“各種人類文明在價值上是平等的”,“世界上不存在十全十美的文明,也不存在一無是處的文明,文明沒有高低、優劣之分”。這一原則的表述與關于作為主體的人之間的平等的表述十分相似。作為個體的人都應當是平等的,不應因種族、性別、出身、身體狀態、宗教信仰、意識形態等方面的差別而被區別對待,而當這些人組成一個社會的共同體時亦不應當改變這樣的觀念。在習近平看來,中華文明、西方文明、伊斯蘭文明抑或其他文明誕生在不同的時空,有著不同的歷史和發展道路,創造出了不同的、豐富多彩的文明成果,并且由于自然、社會等因素的限制,在某些方面此文明相對領先而彼文明較為落后,但這些差異都不應當成為歧視的理由。在以人作為主體的交往中,主體之間是平等的,在以文明為主體的交往中亦然。在“一帶一路”倡議下,中國陸續舉辦了“中歐合作論壇”“中非合作論壇”“中阿合作論壇”等等,這些“打包式”的外交活動顯然含有以文明的認同邊界進行分類的意味。在談論中阿關系時習近平就指出:“中華文明與阿拉伯文明各成體系、各具特色,但都包含有人類發展進步所積淀的共同理念和共同追求。”習近平在法國、意大利、西班牙等國的媒體上發表署名文章時,亦認為這些國家都是西方文明的典型代表,中華文明與西方文明“交相輝映、相互吸引,堅持走交流互鑒、共同發展的道路”。
五、結語
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中,文明作為上述三個方面的含義而使用的情形最為常見。但必須注意的是,上述三個方面的含義雖然分而述之,卻不能簡單地理解為在同一語境下文明一詞的含義僅限一種,也不能理解為每一次文明概念的使用僅包含其中一種含義。必須謹記語境是一種復合存在,在談論發展的同時亦在談論歷史,發展與文明間交往也常常難以分離,總是同時具有多層含義是文明這樣的復合概念的重要特征和常見情形。習近平在談論建設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五個方面的文明時,就往往既含有設定一種衡量標準之意,又含有不斷創造新的文明成果之意,根據前后文有時能夠明確區分,有時則極為困難,若刻意予以分離反而落入了形而上學的窠臼。關于推進文明交流互鑒的表達,也通常都含有兩層含義:一方面指作為人類社會群體的不同文明之間的交往活動;另一方面也指代這種交往活動的內容是人類文明的豐富成果的互換。例如,習近平談到:“文明差異不應該成為世界沖突的根源,而應該成為人類文明進步的動力。”文明的差異既應理解為諸如中華文明、西方文明、伊斯蘭文明等各文明整體上存在的差異,也應理解為這些文明所創造出來的成果中存在的種種具體差別。人類文明進步則既包含為人類社會在各個方面發展衡量標準的提升之意,亦包含人類文明成果不斷豐富之意。又如,習近平指出:“推動文明互鑒,使文明交流互鑒成為增進各國人民友誼的橋梁、推動社會進步的動力、維護地區和世界和平的紐帶。”即作為成果的文明在作為主體的文明之間相互傳播,使各文明可以利用其他文明創造出的成果來發展自身,這些成果便成為了文明間交往的不斷深入的媒介,由此各文明間的罅隙逐漸消失,或終將走向融合形成真正的命運共同體。
總之,文明作為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話語體系中的一個常用表達,由于其本身是一個含義豐富的復合概念,在對其進行理解時應當在深刻了解其多重意蘊的基礎上,充分結合語境和具體表達方式,從而避免片面化、簡單化地解讀,方能實現對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更為準確、全面的領會。也只有如此,才能更好地在新時代講述中國故事、傳播中國聲音,并在此過程中與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保持高度一致,以提升傳播的有效性和準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