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論語》中解讀為“士” 的基本要求

【摘要】“士”作為一個獨特的階級在歷史上有著重要作用，從《論語》中不難看出要成為士需要具有多種品德，但在子貢問士這一段中，孔子認為“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抑亦可以為次矣。”即能做到“言必信，行必果”，雖然是“小人”，卻也可以看作是最次一等的士，換言之，“言必信，行必果”是成為士的最基本要求。本文將從“士”與“信”兩個角度來探討，為何“言必信，行必果”是成為“士”的基本要求。

【關(guān)鍵字】《論語》;士;孔子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27-0064-04

一、關(guān)于“士”

（一）士的歷史演變

“士”作為一個獨特的階級在歷史上有著重要作用。“士”這一字在甲骨文、金文中皆有出現(xiàn)，金文中“士”字常用為職官名。如：

《書·堯典》：“汝作士，五刑有服。”馬融注：“士，獄官之長。”

《左傳·僖公二十八年》：“士榮為大士。”杜預(yù)注：“大士，治獄官也。”

《國語》：“公食貢，大夫食邑，士食田，庶人食力，工商食官。”

可見，春秋前期的“士”指的是具有一定官職之人，以俸祿維持生活，因而，“士”屬于古代貴族階級，但卻處于貴族階級的末端。

《禮記·王制》中記載：“諸侯之上大夫卿、下大夫、上士、中士、下士，凡五等。”

《左傳》桓公二年晉大夫師服說：“吾聞國家之立也，本大而末小，是以能固，故天下建國，諸侯立家，卿置側(cè)室，大夫有貳宗，士有隸子弟，庶人工商各有分親，皆有等衰。”

從這里面所記載的社會結(jié)構(gòu)來看，士處于貴族等級最后一層，其后為庶人，所以士位于大夫與庶人之間。到了春秋戰(zhàn)國時期，隨著社會的動蕩變化，宗室貴族開始衰敗。《左傳》昭公三十二年中史墨就感嘆道：“社稷無常奉，君臣無常位……三后之姓于今為庶。”在這種變化中，上層貴族可能下降為士，而士則可能下降為庶，而原本的庶人則可以通過正式途徑上升為士。庶人上升為士可通過戰(zhàn)功，但到春秋戰(zhàn)國時，則多以學(xué)術(shù)仕進為主。

《管子·小匡》篇在“農(nóng)之子常為農(nóng)”后說道：“是故農(nóng)之子常為農(nóng)，樸野而不慝，其秀才之能為士者，則足賴也，故以耕則多粟，以仕則多賢，是以圣王敬畏戚農(nóng)。”所以，農(nóng)民之中的“秀出者”可以上升為士，而這里的“士”主要以學(xué)術(shù)仕進為主。

由于春秋晚期的社會變化，貴族分子不斷地下降為士，與此同時庶民階級大量地上升為士，士階層擴大了，性質(zhì)也起了變化。最重要的是士已不復(fù)如顧炎武所說的，“大抵皆有職之人”，相反地，士已從固定的封建關(guān)系中游離了出來而進入了一種“士無定主”的狀態(tài)因而，在殷周時期，“士”是社會中等級最低的貴族，但作為文化意義上的“士”的出現(xiàn)，還是源于春秋晚期，此后，“士”便多為知識分子的通稱。

（二）孔子談士

《論語》中提到的“士”主要有兩個意思：一是泛指讀書人;一是指官位，而古代讀書人的最終目標還在于通過學(xué)習(xí)培養(yǎng)才德獲取官位。錢穆言：“然中國社會所謂之士，確然有其在社會上特殊地位，在文化傳統(tǒng)上有特殊意義與特殊價值，則其事實適于孔子 。” [1]關(guān)于孔子對士的看法，《大戴禮哀公問五義篇》有這樣的記載：

哀公問孔子“何如斯可謂士矣？”孔子對曰：所謂士者，雖不能盡道術(shù)，必有所由焉;雖不能盡善盡美，必有所處焉。是故知不務(wù)多而務(wù)審其所知，行不務(wù)多而務(wù)審其所由，言不務(wù)多而務(wù)審其所謂。知既知之，行既由之，言既順之，若性命肌身膚之不可易也。富貴不足以益，卑賤不足以損。若沿此，則可謂士矣。[2]

可見，孔子認為作為士，應(yīng)更加注重內(nèi)在，注重道德的修養(yǎng)和內(nèi)化。因而，在《論語》中，孔子對“士”提出了一系列道德要求。

孔子認為作為“士”首先應(yīng)該志于道，即要有以天下為己任的社會責任感。

孔子說：士志于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里仁》

篤信好學(xué)，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現(xiàn)，無道則隱。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泰伯》

這些說法很相似，都在強調(diào)士的價值取向在于“道”，要有以天下為己任的責任感。孔子所最先揭示的“士志于道”便已規(guī)定了“士”是基本價值的維護者;曾參發(fā)揮師教，說得更為明白：“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已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乎？”這一原始教義對后世的“士”發(fā)生了深遠的影響，而且意是在“天下無道”的時代也意顯出它的力量。[3] 所以作為“士”，首先要志于道，要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

其次，“士”要更加注重道德的提高和完善。如：“士志于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志于道，據(jù)于德，依于仁，游于藝”等。都要求士不僅要志于道，還要注意道德修養(yǎng)，要把提高個人道德修養(yǎng)列入自己終生奮斗的目標。

再者，“士”應(yīng)該胸懷寬廣，目光長遠。士之所以不同于其他的社會階層，除了他們具有一定的知識文化修養(yǎng)外，他們還具備其他階層沒有的博大的胸懷和長遠的目光。“士而懷居，不足以為士矣”。

最后，在道義與利益發(fā)生沖突時他們能舍生取義。“士見危致命，見得思義，祭思敬，喪思哀，其可已矣”“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將對義的追求置于第一位，這也是作為士的必備素質(zhì)。

既然作為士有這么多的道德要求，那成為士的基本要求是什么？子貢也有同樣的疑問，于是就有了子貢問士這一段對話：

子貢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行己有恥，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曰：“敢問其次。”曰：“宗族稱孝焉，鄉(xiāng)黨稱弟焉。”曰：“敢問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抑亦可以為次矣。”曰：“今之從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即孔子認為“言必信，行必果”雖然是見識淺薄的普通人，但卻也可以說是達到了作為士的基本要求。

二、信

（一）信的重要性

《論語》中記載了很多關(guān)于“信”的言論，據(jù)統(tǒng)計，“信”字在《論語》中共出現(xiàn)38次，而其與誠信相關(guān)的含義共28次，相對來說，“信”字在文本中出現(xiàn)的頻率相對較高。《說文解字》云：“信，誠也。從人言。”所以人言為信。段玉裁解釋說：“誠，信也。”這里以“誠”和“信”互釋，所以我們講“信”的時候也常說誠信。誠信作為一種優(yōu)良的品德自古以來就受到先賢圣人的推崇，《尚書》中就有關(guān)于盤庚取信于天下的記載，同時也有從反面講因為失信而導(dǎo)致國家滅亡的例子，如蚩尤等。在《論語》中，誠信仍然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品質(zhì)，如下表：

通過梳理不難看出“信”是孔子重視的品德之一。首先對于所有人而言，“信”是人立身處世的原則，“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同時也是人與人之間相處的基本原則，子夏也說到在生活中應(yīng)做到“與朋友交言而有信”。

其次對統(tǒng)治者來說治理國家也要堅守信用，自古以來人總難免一死，但百姓若是不信賴政府，國家就無法存在，可見施政的首要目標就是要獲得百姓的信任。上位者若能愛好誠信，百姓就沒有敢不實在的，而施政者的最高政治理想則是建立一個人與人之間充滿信任的和諧社會[4]。因而不僅對于個人，對統(tǒng)治者甚至整個社會來說，誠信都是非常重要的一個道德原則。

孔子還常將“信”和“忠”放在一起，講要“主忠信”。朱熹云：“人不忠信，則事皆無實，為惡則易，為善則難，故學(xué)者必以是為主焉”[5]。人如果不講忠信，那就很容易作惡了，即程子所講：“人道惟在忠信，不誠則無物，且出入無時，莫知其鄉(xiāng)者，人心也。若無忠信，豈復(fù)有物乎？”而如果一旦講求忠信，那么不管到哪里，做什么事都可以行得通，因而就連孔子自己也以“忠信”自詡。

除此之外，孔子還將“信”納入自己的教學(xué)方法內(nèi)。綜上所述，對于“信”這一品德，孔子是非常重視的。雖然信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品德，但孔子也對“諒”與“信”作了區(qū)別。

（二）諒與信

在講“信”的時候，發(fā)現(xiàn)在《論語》中還有一個字與其密切相關(guān)—— “諒”。“諒”字在《論語》中一共出現(xiàn)四次，其中與信相關(guān)含義的一共有三次。

子貢曰：“管仲非仁者與？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發(fā)左衽矣。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jīng)于溝瀆，而莫之知也。”（憲問）

子曰：“君子貞而不諒。”（衛(wèi)靈公）

孔子曰：“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季氏）

諒，《說文解字》釋“信也”，朱熹注“諒，小信也”。子貢認為管仲不能稱為仁者，原因在于桓公殺了公子糾，但管仲非但沒有以身殉難，反而輔佐桓公。而孔子的回答為“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jīng)于溝瀆，而莫之知也。”正是因為管仲沒有像堅守小信的平凡人一樣以身殉難，才使天下得到匡正。這也就是孔子所說的“君子貞而不諒”，朱熹注：“貞，正而固也。諒，則不擇是非而必于信。”君子應(yīng)該堅持大的原則，而不必拘泥于小信小義之中。正是因為這樣，孔子才會說道：“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倘若對于“言必信，行必果”過于執(zhí)著，未必是好事。

因而在日常生活中，交友過程中要追求“友直、友諒、友多聞。”

對于普通人來講，能夠做到言出必行已經(jīng)非常不錯了，所以對于交朋友來說，能夠做到“諒”即可。但對于君子來說則要做到“貞而不諒”，在堅持基本原則的前提下要懂得變通與權(quán)衡。這個基本的原則即“義”。

（三）信的原則——義

《學(xué)而》篇中，有子說道：“信近于義，言可復(fù)也;恭近于禮，遠恥辱也;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信，約信也。義者，事之宜也。復(fù)，踐言也。言約信而而合其宜，則言必可踐矣[6]。義，《釋名》曰：“義宜也。裁制事物，使合宜也”。朱熹在這里也將“義”作“宜”講。孟子也曾說：“夫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義所在。”由此可見，君子在講誠信時所要遵循的基本原則即“義”，合宜，需要根據(jù)實際情況權(quán)衡與變通，而不是固執(zhí)地遵從小信小義，反而違背大義所在。

孔子也講通權(quán)達變，因時制宜。在微子篇中孔子評價遁世隱居的伯夷、叔齊、柳下惠等人時說道：“我則異于是，無可無不可。”孔子認為自己與他們是不一樣的，因為自己“無可無不可”，即因時制宜，懂得權(quán)衡變通，因而孟子稱贊孔子為“圣之時者也”。

關(guān)于權(quán)變思想，早在《春秋公羊傳》中就有所記載。春秋時期的祭仲，在鄭莊公去世后擁立公子忽繼位，但宋莊公得知祭仲擁立公子忽后，就趁祭仲路經(jīng)宋國時將他抓起來，威脅他說：“為我出忽而立突。”[7]祭仲答應(yīng)了宋國的要求，并與宋國簽立盟約，讓公子突回國繼位。按理說，祭仲這一行為是不忠不信，是叛國，但在《春秋公羊傳》中，卻將祭仲稱為賢者：“祭仲者何？鄭相也。何以不名？賢也。何賢乎祭仲？以為知權(quán)也。”權(quán)，即權(quán)衡，權(quán)宜，權(quán)衡輕重得失以因事制宜，祭仲就是因為“知權(quán)”而被稱為賢人，祭仲用權(quán)宜之計保全了鄭國。那權(quán)宜之計是什么：“權(quán)者何？權(quán)者反于經(jīng)，然后有善者也。權(quán)之所設(shè)，舍死亡無所設(shè)。”所以，權(quán)宜之計雖然違背了常道，但總歸是有好的結(jié)果，權(quán)變的施行就是置人于死地的事不能做。并且在實施權(quán)宜之計需要一定的原則：“行權(quán)有道：自貶損以行權(quán)，不害人以行權(quán)。殺人以自生，亡人以自存，君子不為也。”施行權(quán)宜之計的原則即：寧愿貶損自己來實行權(quán)宜之計也不要損害別人來實行權(quán)宜之計。如果要殺害別人來存活自己，消滅別人來保存自己，這樣的行為君子是不做的，也不能稱為權(quán)宜之計。

三、為士的基本要求——“言必信，行必果”

在面對子貢提問如何能成為士時，孔子回答說要“行己有恥，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即能夠操守廉潔而知恥，出使外國能不負君主所托，這樣就可以稱為士了，這個答案明顯是針對子貢個人的回答，子貢名列言語科，孟子稱其“善為說辭”，因而面對子貢的提問孔子的回答自然從言語方面出發(fā)。

“行己有恥”代表的是德行方面，“使于四方”代表的是有才干的一面，因而，“士”是要能夠德才兼?zhèn)洌@便是第一等的士。子貢接著請教次一等的士，孔子回答“宗族稱孝焉，鄉(xiāng)黨稱弟焉。”即次一等的士宗族稱贊他孝順父母，鄉(xiāng)里的人稱贊他順從、敬愛兄長，也就是孔子強調(diào)的“孝悌”，這是德行方面的表現(xiàn)。可見，對于士來說，如果德才不能兼?zhèn)洌敲丛诘屡c才之間應(yīng)該更側(cè)重于德行。

子貢可能覺得前面兩者都不太容易做到，又接著問再次一等的表現(xiàn)，孔子認為“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抑亦可以為次矣。”孔子認為如果能夠做到說話一定守信，行動一定有結(jié)果，這樣雖然是見識淺薄的普通人，但也可以算作是最次一等的士。這里的“言必信，行必果”屬于我們前面所講的“諒”的范疇，如果連“言必信，行必果”都無法做到，那也就不能稱之為士了。換言之，“言必信，行必果”是成為士的基本要求，如果連“言必信，行必果”這一點都無法做到的話也就不能稱之為“士”了。

在這里可以看到，孔子對于知識分子強調(diào)的不再是社會地位或者知識研習(xí)，而更加注重的是道德修養(yǎng)，所以每個人似乎都可以成為士這一類的知識分子，只要有心都可以求學(xué)或自我修養(yǎng)。但由于當時實際社會中仍有許多知識分或讀書人并不能達到孔子對于“士”的要求，因而孔子才會對“士”提出我們前面所講到的諸多要求，而在這諸多要求中最基本的乃是要講信用。

前面已經(jīng)對“信”的重要性進行了探討，對于社會上每個人來說，誠信都是不可或缺的品德之一。《泰伯》篇中孔子說道：“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悾而不信，吾不知之矣。”通常情況下，狂妄之人比較直爽，愚昧的人比較忠厚老實，而無能之人不會耍花樣，就比較守信。但在孔子時代發(fā)生了變化，這些人既狂妄又愛勾心斗角，既愚昧又不忠厚老實，既無能又不守信，所以孔子才會發(fā)出這樣的感嘆。[8]

正是由于這些情況的出現(xiàn)，孔子才會一再強調(diào)“信”，強調(diào)“信”對于個人乃至社會的重要性。正如孔子在《為政》篇中所說：“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車無輗，小車無軏，其何以行之哉？”一個人如果不講信用，就像大車沒有接連橫木的輗，小車沒有連接橫木的軏一樣，是無法在社會上立足的，言而有信是立身處世，與人交往的基本原則。倘若人人都不講信用，社會必然無法前進。

而“士”是以“道”為價值取向，有著以天下為己任的社會責任感，而如果連最基本的言出必行都無法做到，又談何以天下為己任？所以雖然固執(zhí)遵循“言必信，行必果”這種小信小義是見識淺薄的一般人，但卻也是為“士”的基本條件，在通過這個基本條件進入“士”的行列之后，再經(jīng)過其他的要求進行道德修養(yǎng)，他們所固守的這一“言必信，行必果”的準則也將轉(zhuǎn)向“貞而不諒”，他們所講的“信”也會以“義”為原則。因而“言必信，行必果”既是成為“士”的基本條件，也是他們在“信”這一道德修養(yǎng)方面的起點。

參考文獻：

[1]錢穆.國史新論[M].上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1.

[2]馬一浮集.[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6.

[3]余英時.士與中國文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

[4]傅佩榮.孔子詞典[M].北京：東方出版社，2013.

[5][6]朱熹.四書章句集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2.

[7]王維堤，唐書文.春秋公羊傳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8]傅佩榮.傅佩榮談?wù)撜Z[M].北京：東方出版社，2018.

作者簡介：

李紅梅，女，四川成都人，西南交通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倫理學(xué)方向在讀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