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似頹波君心如砥柱

蔡曉鴻

劉禹錫是中唐時期最有代表性的詩人之一，有“詩豪”的美譽。安史之亂后，唐朝宦官專權，藩鎮(zhèn)割據(jù)，政治腐敗。劉禹錫懷著改革弊政的抱負，參加了“永貞革新”。由于腐朽勢力的反撲，革新運動僅持續(xù)100多天就失敗了。劉禹錫仕途坎坷，先是被貶連州、朗州，后又流寓夔州、和州。世風敗壞，甚于急流;數(shù)遭貶謫，可比浮萍。但劉禹錫始終堅忍不屈，有若中流砥柱，并留下了眾多意氣豪壯的作品。下面一起走近劉禹錫，賞讀他的詩歌。

一、詠史懷古，寄興亡之思

青年時期的劉禹錫就懷有治國平天下的抱負，大起大落的人生經(jīng)歷賦予了他異于流俗的胸襟和氣魄。劉禹錫的懷古詩大都立意高遠，啟人深思，如“興廢由人事，山川空地形”（《金陵懷古》）表現(xiàn)了歷代王朝興亡取決于人事而不取決于地形的哲思。他在《蜀先主廟》 中盛贊劉備“天下英雄氣，千秋尚凜然”的氣概，同時極力鞭撻劉禪的昏庸孱弱，先寫功業(yè)，后寫衰亡，以警誡當朝統(tǒng)治者。再如《西塞山懷古》：

王濬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

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

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今逢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

這首詩遙想當年西晉滅吳時晉軍鱗次櫛比的“樓船”、吳國黯然飄逝的“王氣”，并點染滔滔“寒流”、蕭瑟秋風中的“故壘”，構成雄偉壯闊、虛實相生的場面，寄寓作者深沉的興亡之感。

二、謫遷巴楚，抒曠達之情

雖然久居僻遠荒涼之地，但是劉禹錫并不頹廢沉淪，他把貶謫看作一次很好的磨礪。謫遷巴楚期間，他的很多詩歌都表現(xiàn)出一種積極樂觀的進取精神。譬如《秋詞二首》（其一）：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

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在很多文人心中，秋意味著蕭條、肅殺。而劉禹錫則認為晴空萬里、孤鶴排云而上的秋日勝過春朝，秋日里山明水凈，登高遠眺，清氣入骨，可以使人清醒、理智。詩中體現(xiàn)了劉禹錫不屈服于逆境的頑強之心。

劉禹錫與白居易并稱“劉白”，二人詩歌多有唱和。白居易賦詩感嘆劉禹錫的不幸命運，劉禹錫則寫下《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來應和：

巴山楚水凄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

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xiāng)翻似爛柯人。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

詩人先述說長期貶謫的凄涼，但并未陷入感傷不能自拔，而是高歌沉舟側畔千帆競發(fā)、病樹前頭萬木逢春。在落魄之中看到希望，在黑暗之中洞見光明，詩歌中傳達出了豁達爽朗、勇于前行的精神力量。

白居易晚年多病，劉禹錫寫下“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的詩句送給他，意思是說，不要說日落之時天色已晚，滿天的紅霞依然很瑰麗。此句意境優(yōu)美，氣勢豪放，既是對老朋友的寬慰和鼓勵，也是作者發(fā)自內(nèi)心的獨白。

三、鞭撻丑類，發(fā)郁憤之聲

中唐時期，宦官與權貴把持朝政，魚肉人民。劉禹錫對此深惡痛絕，并與之做不懈的斗爭。即使后來被貶到巴楚，其斗爭銳氣也始終未減。他創(chuàng)作了《聚蚊謠》《百舌吟》《飛鳶操》等詠物諷刺詩，形象地描繪出了宦官權貴及其走狗爪牙的種種丑態(tài)。如《聚蚊謠》（節(jié)選）：

沉沉夏夜蘭堂開，飛蚊伺暗聲如雷。

嘈然歘起初駭聽，殷殷若自南山來。

喧騰鼓舞喜昏黑，昧者不分聰者惑。

露華滴瀝月上天，利觜迎人看不得。

詩中借寫在昏暗的夏夜“喧騰鼓舞”而來、利嘴傷人的飛蚊，影射躲在陰暗角落里搖唇鼓舌、造謠中傷忠良的宦官權貴，蔑視嘲諷之意躍然紙上。

《百舌吟》《飛鳶操》嘲諷了那些嫉賢妒能的奸佞小人。《百舌吟》把奸佞之人比作“舌端萬變”的百舌鳥;《飛鳶操》痛罵他們“鷹隼儀形螻蟻心，雖能戾天何足貴”，指斥這些人徒具鷹隼的外表，內(nèi)心險惡卑鄙，即使身居高位，也沒有什么值得稱道的。

《再游玄都觀》寫于結束謫遷生活回到長安之后。請看：

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凈盡菜花開。

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詩歌用“種桃道士”暗指排斥異己的權貴，由于他們的傾軋，劉禹錫遠謫巴楚，但今天“前度劉郎”又回來了。此詩表達了作者對扼殺政治革新的當權者的嘲諷，洋溢著不屈與樂觀的精神。

四、深入民間，歌清新之辭

革新運動失敗，劉禹錫被迫離開長安，之后劉禹錫深入民間，觀察和體驗勞動人民的生活。受民歌俚曲的熏陶感染，劉禹錫寫下了許多清新活潑、格調(diào)明快的民歌體詩。例如：

山上層層桃李花，云間煙火是人家。

銀釧金釵來負水，長刀短笠去燒畬 。

——《竹枝詞九首》（其九）

日照澄洲江霧開，淘金女伴滿江隈。

美人首飾侯王印，盡是沙中浪底來。

——《浪淘沙九首》（其六）

前一首詩描繪勞動場景與地方風俗，后一首詩表現(xiàn)對民間疾苦的深切同情。

劉禹錫同樣以民歌的形式抒發(fā)面對貶謫的人生態(tài)度。如《浪淘沙九首》（其八）：

莫道讒言如浪深，莫言遷客似沙沉。

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

詩人以真金自喻，對讒言報以凜如秋霜的蔑視，并以絕不會永遭沉埋自勉，情辭慷慨，曠達的胸襟、豪邁的氣概表露無遺。

季節(jié)蕭條，愈能激發(fā)壯懷;世道頹敗，愈使心如砥柱。不甘于現(xiàn)狀，不屈于權貴，不服于老邁，劉禹錫的詩歌大多給人以意氣豪邁、正氣凜然、朝氣蓬勃之感。“詩豪”流芳千古，積極昂揚、自強不息便是他給我們留下的精神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