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晴楊
起初,太舍團隊并沒有想到會把千佛洞項目做到今天,著手復原第一幅壁畫的原因純粹是由于當時20歲剛出頭的一幫年輕人覺得:“如果我們能擁有一幅寶石壁畫,那一定是件特別酷的事情。”
太舍團隊合伙人是一群畢業于歐美名校的學霸,他們有著廣泛的學術分布,在各自領域都是名副其實的青年才俊。對石窟壁畫的共同愛好,讓他們集結在一起,成立了太舍千佛洞美術館,為復原絲路文明無條件地貢獻著自己的力量。
啟動千佛洞項目的第二年,高昌這個名字從不同渠道傳到他們耳朵里,由此他們翻開了高昌國流離顛沛的千年歷史,找尋壁畫殘片背后的絲路文明。
曇花一現的璀璨高昌
高昌國是西域一個以跨多語言商業網絡立國的佛教國家,位于今新疆吐魯番市高昌區東南,是名聞遐邇的歷史重鎮,也是大唐的第一個西域都護府。作為北線絲綢之路的必經之地,高昌成為古時西域交通樞紐,亦為古代新疆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之一。千年以前,這里地勢高敞,人庶昌盛,各種宗教在此碰撞,不同文化交匯融合,形成一座眾神之城。
自19世紀末20世紀初開始,高昌古城的文物珍寶相繼被德日英法俄等帝國主義列強掠奪,其中被譽為“山間最精美的畫廊”的柏孜克里克石窟,被切割了90%。在動蕩亂世中,分散世界各處的大多數壁畫后來都被掩埋于戰火之下。
一段恢弘的歷史文化就此寂寥,沉痛與遺憾,促就了千佛洞項目的啟動,尤其是當復原出第一幅壁畫的時候,整個太舍團隊發生了第一次思想上的變化。“當真正親眼所見,我們覺得這其實是全人類的寶藏,并不是我們能私有的,那一刻開始,這件事就從私欲變成了責任。”
歷經九年追溯支離破碎的歷史,只為拼湊起一段跨越千年的對話。
從零開始,又不知何時是個頭
高昌壁畫學術研究之路注定困難重重,這六名畢業于歐美名校的學霸,有著廣泛的學術分布,卻唯獨沒有對壁畫有專業研究的。文獻的整理與翻譯、壁畫圖像的還原、顏料和礦石的判定制作、畫師的培養……每一環節都遍布荊棘。
甚至,還要面對外界的質疑和內部的爭執。
千佛洞項目發起人、太舍投資董事總經理余亦舟回憶起項目初期,收到身邊親朋好友最多的不解是——“你們到底想做什么?”這看似本就該是一個國家級的項目,他們成了旁人眼中“錢多燒不完且浪費時間”的無知無畏年輕人。
在合伙人內部,大家也曾吵得很兇。關于到底要付出多少去投入這件事說法不一,有人提出不能超過10%的精力,中間也有過無數次想放棄的念頭。
其中最大的危機,是2017、2018年出現的空前的現金流問題。
杭州太舍千佛洞美術館成立至今完全依靠著合伙人們自掏腰包,沒有政府資助,也沒有外來投資。然而那一年,合伙人們的事業、家庭,都相繼陷入“修羅場”。有因資金短缺失去融資機會的、有因身患癌癥的家人日夜奔波于醫院和公司的、有全身上下銀行賬戶加起來只剩26塊錢的……在逼近彈盡糧絕的絕望中,一位研究福祉經濟學的合伙人懿瞞著其他人偷偷用自己的錢墊付了員工工資,另外一位學航天航空工程的合伙人譚理從美國趕來,用自己存了多年為結婚買房的錢填上了這個大窟窿,給了千佛洞項目喘息并得以繼續的可能。
這件事情何時是個頭,未來怎么辦,這是曾經太舍團隊最迷茫的事情。但一路扶持至今,潛移默化地每個人都找到了各自想要堅持下去的動力。“我們一直相信,只要是做著對的事情,最終一定會順利的,只是也許它會有一個曲折坎坷的過程罷了。”
在絕望邊緣發現希望
千佛洞項目陷入瓶頸的時候余亦舟照例去了一趟新疆,其實從2015年開始,他們每年都會去西部,取道絲綢之路上的遺跡。2018年最糟糕的時候,他去新疆與另一位合伙人劉洋碰了面。
不喝酒的他,那天晚上把自己灌醉并大哭了一場。
極度焦灼之下,他開車經過冰大坂的瞬間有過一腳油門飛下去的沖動。
在世界四大高山河谷草原之一的那拉提草原上,他把積蓄已久的壓抑與天山上的電閃雷鳴交織在一起,痛快哭過之后,陰霾好似也散開了。也正是他從新疆回來之后,譚理也從美國前來支援,他們繼續投身高昌石窟,堅持不放棄,說是要對得起所有為它付出的伙伴。
說來也巧,“那拉提”在蒙語里是“太陽”的意思。
傳說中,成吉思汗西征時的征戰大軍在風雪中疲憊不堪,當他們翻過一座天山看到的卻是陽光燦爛、繁花似錦的一片茫茫草原,士兵們紛紛興奮大喊:“那拉提!那拉提!”意在說明“終于見到了太陽”。這便是那拉提草原的蘊意,絕望只是短暫的,翻越它,勝利就在眼前。
與時間追賽跑,需要傳播的力量
“千年綺華——從敦煌到高昌寶石壁畫沉浸式展覽”深圳站是繼杭州站、南京站、上海站之后的第四站,其實在辦巡展之前,太舍團隊把精力全部都投入在了壁畫的復原上,很少去考慮關于傳播的事情。
九年時光,太舍團隊為千佛洞項目所做的努力和取得的成果有目共睹,但回望這些年的腳步,余亦舟仍遺憾于永遠都是太晚了。“我們的確可以更早一點開始做這件事。絲綢之路上其實還有很多不知名的石窟,這些文明的痕跡隨著時間推移或地震等自然環境的變化都在逐漸流失,我們依舊在與時間賽跑。”
而最令團隊感動與震撼的,要數2019年杭州藝博會,一條由8幅巨幅祈愿圖壁畫組成的21米長甬道,以最接近它們一千年前剛被繪制完成時的寶石壁畫形象重新現世。盡管在過去幾年間團隊無數次細細研究過這些壁畫碎片,但在發布之前,沒有人見過它完整的樣子。
嘈雜的會場,來往駐足的觀眾,太舍團隊自發做起志愿者,一遍又一遍向大家講述這條甬道承載著怎樣的歷史,直到有人情緒崩潰,每個人都將這一路走來的酸楚與自豪化成眼淚泄出。“這短短的20多米甬道,對于壁畫來說,是100多年的顛沛流離,而對我們來說,是最燦爛的青春歲月。”
關于對外宣傳這件事,太舍團隊過去一心撲在復原計劃上,直到2019年才第一次覺得,其實應該讓更多人知道,文化是需要傳播的。“畢竟我們的人力和資源都有限,當研究、考察、復原這些事情占據了我們幾乎所有精力的時候,已經很少有空間去考慮其他事情。”
在千佛洞項目接下來的計劃里,余亦舟表示復原與傳播將同步進行,除了希望擴大修復團隊陣容和加快修復速度,會更注重傳播提高大眾參與度。比如舉辦不同類型的展覽、設置更多觀眾互動裝置、與其他品牌合作設計更多普通人能看得懂用得上的相關產品。
后浪青年扮演重要角色
很多來看壁畫展的,離開的時候都不僅被畫像承載的歷史長河所震撼,更驚訝于背后推動著這個龐大項目的團隊,這股凝聚力不是來于國家政府,亦不是文物機構,而是80后的年輕力量。
這群海外學子,正是因為看過了世界,才知道什么是最好的東西,故而毅然踏上了這條“不歸路”。
年輕力量在這條路上是關鍵性的,包括看展的觀眾,余亦舟表示最希望的就是吸引到年輕的群體。為此,在展覽期間,主辦方提供了多元化的參觀服務,包括在展區內設置多媒介裝置,將古代文明與現代科技結合;與高校聯合舉辦沙龍活動,為學習藝術的青少年開展研學營;為低幼兒童專門設計親子導覽服務等。
“文化跟歷史其實不是那么嚴肅的一件事情,所以不管來看展的人,是打卡的也好,或不太懂壁畫,都沒關系,我相信從這里出去的人多少都能帶點東西回去。中國文化正是這樣一代一代傳承下來的,這也是根植于心的,年輕人才是未來。”
在展廳內,我們的確可以看到很多年輕人的身影,更甚者,有些人會耗上一天,盡管他們可能不了解壁畫。這也許就是歷史與當下產生的聯動,壁畫便是一個“穿越”載體,讓站在畫像面前的我們與千年前的時代進行對話。
純粹一點走得更遠
在這個年輕團隊的工作態度上,也隨處體現著新的理念。
太舍合伙人們在各自的創業道路上有所建樹,但大家都在探索社會性企業投資,因此集結在一起開始自我孵化,致力于公益和商業相結合的探索和有社會影響力的長期項目投資。
在他們看來,千佛洞項目對于企業運作有著很大的啟示。某種意義上,商業之路的順利也得益于這些歷史文明的熏陶和滋潤,其背后的價值能夠賦予一個企業非常健康的文化,以及全體員工超強的凝聚力。余亦舟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創業的時候,年輕氣盛,只想著第二年以高額將公司賣掉,“你看,我本是這么浮躁的一個人。”他笑著調侃自己。
可能正是因為有如此深邃的文化精神支撐,他的身上并沒有給人一種商業與藝術相斥的矛盾感,他希望商業與藝術的交融純粹一點,更長遠一些。
此外,關于壁畫展覽的性質,太舍團隊主要分兩條線走:學術性與大眾化。
久經歲月,高昌壁畫的記載并不詳實,隨著那個年代老一輩學者的相繼離世,當年被摧毀的文物更難以考證。在這樣一個即將斷層的階段,太舍團隊希望能借此機會去吸引各方更多力量串聯起來。
而面向大眾,太舍團隊希望能帶去更多的參與感,并透露巡展的下一站將在西安,屆時會設置更親民的形式,讓觀眾通過趣味互動去了解壁畫背后的歷史故事。
絲路精神——開放與包容
千佛洞項目即將度過第一個十年,曾經20出頭的太舍團隊,如今都30有余。他們在探索與續寫絲綢之路故事的同時,變化也在他們身上悄然發生。
對余亦舟來說,最大的觸動便是在這條絲綢路上能看到所有文明崛起的原因——開放和包容。他向往這條路上偉大文明的交融,這種包容與大氣,是對時代、國家或是個人的成長都大有裨益的精神。
絲綢之路不只是一段故事和記憶,她見證了歷史的風塵,孕育出豐富多元的文化,在文明的崛起和發展上扮演著重要角色。無論從正史上,還是在傳說里,她都極具魅力。而她最大的魅力在于,經過歲月長河的沙石洗禮,依舊能夠吸引人們匯聚在這里,重拾這片土地上失落文明的碎片,繼續為新時代創造出更豐富輝煌的人世間。
敦煌學專家常書鴻先生曾說過:“我不是佛教徒,不相信轉世,不過,如果真的再有一次托生為人,我將還是常書鴻,我還要去完成那些尚未做完的工作。”
絲綢之路上還有無數被風沙吹散的文明印記尚待發掘,盡管還看不到路的盡頭,但他們相信,往前走的每一步都是未來的答案。商
編輯/肖 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