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磊
在南京師范大學攻讀碩士學位時,導師劉晶波教授領銜翻譯的一套叢書中有一本叫《學前教師技能》(Skills for Preschool Teachers),其中簡單介紹了“兒童發展助理”(Child Development Associate,簡稱CDA)[1]。這是我第一次從文獻中看到CDA這個名詞,但當時并未深究。時隔多年,當我開始研究“0~3歲嬰幼兒托育人員應具備什么樣的專業能力以及應該如何培養”這個問題時得知,目前我國尚且沒有官方統一的嬰幼兒托育工作者專業能力標準,而在梳理國外相關做法時發現,CDA體系具有完備的“專業能力標準”,其中細分出的“嬰幼兒版標準”(Competency Standards for Infant-Toddler Edition)[2]具有重要借鑒價值。事實上,僅憑閱讀文獻了解美國嬰幼兒保教工作者專業能力標準的相關規定與實施只是隔靴搔癢,系統化的專業能力標準解讀及相關課程學習十分必要。因此,后來我深入學習了美國CDA協會授權賓夕法尼亞大學培訓的“在線CDA專業準備課程”(以下簡稱CDA課程),并積累了獲得該證書所需的120個理論學時。
根據美國幼教協會(NAEYC)劃分的美國早期教育專業者水平層級,我被界定為最高的第六層級,即具有博士學位的從業者。[3]其實,CDA一開始的課程內容比較簡單、粗淺,更適合剛剛接觸早(幼)教專業的在校學生學習。隨著課程學習的不斷深入,我發現自己逐漸力有不逮:每一份CDA課程作業都要求學習者舉例說明自己(或看到他人)的實踐行為是如何與能力標準相匹配的,又是如何進一步改進實踐行為的。雖然本人本科、碩士、博士均為學前教育專業,也在浙江師范大學附屬幼兒園擔任過兩年半的業務副園長,還經常帶學生進入幼兒園實地觀察和研究,此外我博士學位論文的研究還特別關注了師幼互動這一微觀情境——看起來我似乎具備了豐富的實踐經驗,但事實上,在幼兒園長期的觀察和教研中,我僅作為“旁觀者”而未真正帶班成為“實操者”,因此實踐能力相對比較欠缺。這也是我國高校學前教育專業大多數教師育人能力結構的短板。相比之下,美國高校學前專業的教授或博士大多都有在幼兒園工作的經歷,實踐經驗以及理論與實踐雙向融通的能力自然略勝一籌。因此,為了使理論研究更好地指引實踐發展和解決實際問題,我開始接觸CDA課程,并為取得相應證書、勝任托育機構一線工作而積累必要的實踐學時。
通過對美國CDA課程系統化的學習,我對其優勢及局限進行了初步的梳理與分析,并嘗試梳理了其對建立健全我國嬰幼兒保教工作者專業能力標準和職前培養體系的啟示。
一、CDA課程的五大優勢
第一,體系健全。CDA協會建立了由專業能力標準、培訓課程、認證程序、評估人員、認證機構等組成的一套完備的專業發展體系;其中,“CDA能力標準”作為CDA課程的基石,包含6大能力目標和13個功能領域,各年齡段和各類型證書的能力標準結構相同。[4]反觀我國,亦亟待建立類似該標準的0~3歲嬰幼兒托育工作者專業能力標準,并在此指引下建立人才培養課程方案。
第二,全美通用。CDA體系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就成為全美通用的國家資格認證體系。美國“開端計劃”法案(Head Start Act)中明確規定:“0~8歲兒童保教機構的工作者至少要獲得CDA資格證才能上崗。”[5]我國2019年5月發布了《國務院辦公廳關于促進3歲以下嬰幼兒照護服務發展的指導意見》,文件中強調:“加快設置嬰幼兒照護相關專業并開展職業技能培訓,同時設置從業標準以規范從業者準入。”[6]我國嬰幼兒照護服務行業方興未艾,托育人才的培養與培訓刻不容緩,但現有的育嬰師職業等級培訓及認證的質量堪憂,含金量更高的人才培養培訓及認證體系尚未建立。
第三,能力取向。CDA課程是以“實踐能力”為導向的教師培訓課程方案,其課程框架是按“能力表現維度”劃分而非“教學科目維度”。該課程以托育行業實際需求和托育機構工作情境中的各項要求為依據制定能力標準框架,以培養勝任一線托育工作者必備的多種能力為課程目標。此外,無論申請者的學歷(高中學歷即可申請)和專業背景如何,只要經過CDA課程學習且認證合格即可拿證;而高學歷者未必具備勝任一線工作的實踐能力,所以仍需拿證后方能上崗。[7]而目前我國高職院校所培養的0~3歲托育人才能否勝任實踐工作還有待驗證。
第四,根基可靠。CDA專業能力標準以及配套的CDA課程以美國幼教協會(NAEYC)開發的“發展適宜性實踐”(DAP)為理論基礎。DAP自20世紀80年代問世后歷經三次修訂,被譽為美國幼兒教育圣經,包含了各年齡段兒童的教育哲學、理論框架、行動指南和評估標準。[8]相比之下,我國也亟待編制類似DAP的“0~3歲嬰幼兒保教指南”,為建立健全專業能力標準、人才培養培訓及職業資格認證系統提供理論基石。
第五,證書多樣。通過CDA課程學習和認證,可申請類型多樣的資格證。既可申請在大、中型托育機構任職的證書(Center-based),也可申請在小規模家庭日托機構工作的證書(Family-based),還可申請準許入戶指導的證書(Home Visitor)。[9]也就是說,CDA的課程培訓與認證既能保證該專業的高校畢業生進入大、中型托育機構工作,也能滿足有意向從事托育工作的家長志愿者的資格申請。如果我國也有類似的資格證書,將較大程度上解決小規模托育機構從業人員的培訓、認證及招聘難題。
二、CDA課程的兩大局限
首先,作為保證美國嬰幼兒保教工作者專業能力門檻的課程,CDA課程不足以匹配高層次人才培養需要。雖然CDA協會制定的“能力標準”使得職前培養、在職培訓乃至執業準入“有標可依”,但該標準只是行業的“門檻標準”,即僅規定了從業人員的最低能力要求,所培養的從業人員在美國嬰幼兒保教工作者專業層級中僅處于第二級。因此,高中畢業就可申請拿證的工作者只能擔任助理教師崗位,而想要取得主班教師資格則需參加更高學歷的進修獲得所在州頒發的學前教師資格證。可見,CDA課程在本土化后僅適用于大專學歷的人才培養,因此必須繼續升級改造“能力標準”和“培訓課程”,才能匹配更高學歷人才的培養所需。
其次,課程中缺乏與實踐能力密切關聯的理論學習內容,不利于培養反思性實踐者。CDA體系之父Edward Zigler博士曾坦言:“我不關心你懂不懂皮亞杰理論,你只要能夠有效地與孩子互動,能夠做好班級管理和教學,你就是一個合格的從業人員。”[10]這無疑強調了嬰幼兒保教從業者能力素養結構中實踐能力的重要地位,但從CDA課程所用的教材(Essential Book for Working wtih young Children)和在線授課效果看,該課程最大的缺陷是未能充分將實踐能力的學習和訓練與背后支撐的DAP原則、理論相聯系,很可能導致受訓者“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缺乏理論指導的反思與改進往往是盲目且低水平的,不利于從業者的持續專業發展,不利于成長為會反思、能創新的實踐者,而這恰恰是當前國際教師教育的共識性倡導。
三、CDA課程本土化改造的三點建議
第一,升級能力標準與課程目標,匹配高層次人才培養規格。CDA能力標準提出了美國該行業人才規格的最低要求,大致對應我國大專層次的人才培養。如果我國本科高校設置0~3歲嬰幼兒托育(早教)類專業,不妨以《CDA能力標準(嬰幼兒版)》為藍本,改造升級后制定國內行業人才能力標準;不妨在CDA課程倡導“實踐能力取向”的基礎上增添“理論反思取向”,制定“能勝任嬰幼兒托育服務相關工作情境的反思性實踐者”的人才培養課程目標;不妨以CDA課程作為課程資源之一,并充實其中理論內容與實踐內容的融通性,編制我國本科層次的職前人才培養課程體系;不妨以教育部學前教育專業認證中強調的“產出導向”理念對課程實施質量進行持續評價與改進。[11]
第二,建立督導體系,確保申請者的實踐學時質量。CDA證書有兩種獲得方式:一種是完成600學時的CDA課程,并通過紙筆測試和專業發展督導師的實踐評估后申請;另一種是只要符合規定條件的并通過評估就可以直接申請。無論哪種申請方式都需要通過120學時的理論學習和具備480小時的實踐經驗,遺憾的是目前CDA認證條件中并未對實踐學時的質量要求做出明確規定。我認為滿足實踐學時條件絕非單純的量的積累,更需要在“專業發展督導師”的指導下保證學時質量。因此,我們需要招募或培養一支穩定的“熟手導師隊伍”,建立師徒結對的督導機制(Coaching),對證書申請者予以現場或在線的持續督導以確保實踐學時含金量。個人建議,不妨先從托育工作者實踐能力中最核心的“生活保育能力”和“回應性互動能力”的提升為抓手,開展實踐督導。
第三,徹底本土化,增強國外資源的文化適宜性。CDA課程是基于美國DAP理念、NAEYC專業標準,為培養美國的嬰幼兒托育工作者并服務于美國兒童和家庭的職業資格培訓及認證系統,必然是以美國文化和價值取向為基礎而設置的。CDA課程的全套資源能否順利向國內推廣,關鍵在于能否經過徹底的本土化,以適應我國的意識形態、文化根基和國情民情。因此,在借用這塊“他山之石”之前,我們有必要開展以下工作:首先,需對“嫁接根基”——本土的傳統文化及育兒經驗進行深度梳理,同時關注新時代國家對師資素養的新要求和新期待。其次,需全面調查我國嬰幼兒照護服務需求與托育從業者能力結構之間的供需矛盾,以精準定位人才培養目標。再次,需細致審查并剔除美國培訓課程中與我國政策、國情和文化等不適用之處,將課程資源中帶有“美國符號”的圖文材料進行替換或改造,從而建立具有中國特色的托育人員專業能力標準、高校托育(早教)專業認證標準、職前培養課程體系、執業資格認證體系等。而這項龐大工程的實施需要政府部門、高校研究機構、行業協會、用人單位、家長群體等多方協作、共同構建。
【參考文獻】
[1][7][9]賈妮斯·J.比蒂. 學前教師技能[M]. 嵇珺,譯. 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11.
[2]琳達·杜威爾·沃森. 嬰兒和學步兒的課程與教學[M]. 5版.蘇貴民,陳曉霞,譯. 北京: 人民教育出版社,2009.
[3] Goerge S.Morrison. 當今美國兒童早期教育[M].8版.王全志,孟祥芝,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
[4][10] Valora Washington. CDA Essential for Working with Young Children[M]. 2nd ed.Washington.DC:Council for Professional Recognition,2017.
[5]董素芳.美國早期提前開端計劃教師資格標準及其啟示[J].幼兒教育(教科版),2013.
[6]國務院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關于促進3歲以下嬰幼兒照護服務發展的指導意見[EB/OL].http://www.gov.cn/zhengce/content/2019-05/09/content_5389983.htm,2019-05-09.
[8]卡羅爾·格斯特維奇.發展適宜性實踐:早期教育課程與發展[M].霍力巖等,譯. 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2011.
[11]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普通高等學校師范類專業認證實施辦法(暫行)[EB/OL].http://www.moe.gov.cn/srcsite/A10/s7011/201711/t20171106_318535.html,2017-1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