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雪（六首）

偉鐘

石像讀書

石像坐下來讀書

眼簾垂下，擋開多余的陽光

普照寺的石墻映出他的白皙

樹葉向他的額頭伸開手指

可以感受均勻的呼吸和

石頭里面一顆跳動的心

正在汲取空白書頁的溫熱

如果石頭也有思想，那是堅定的

他紋絲不動，蝴蝶

在掠過頭頂時劃出一條

漂亮的曲線，我們路過時注目

旁邊的花草把他烘托成真

當夜色襲來，草間蟲鳴，我們將沉睡

他還是在那里，掩不上書卷

仿佛那雙眼睛能穿透暗夜

女畫家

音樂揮灑在空氣中

呼吸在胸口伴舞

各種顏料采自春光的轟鳴

她望著窗外的車流，畫出一個個女人

在海邊，林地，教堂里

露臺上的搖椅中

那么多自我通過想象

獲得了幸福，淡淡憂傷

傳遞出神秘，似乎靈魂也可以繁衍

午睡時，她們圍繞她輕飛

天使的守護，模仿花開的緩慢

多數時候她們回到畫中

不懷疑，也不頌揚

靜靜凝望她指尖新的伙伴成形

是的，她把色彩還原為應有的渴望

而不是眼睛看到的混亂

她把愛意傾入最后一筆

像閃電在黑夜的大海上閃爍

清 晨

閱讀時走神，眼前是昨日黃昏的

九張臉，高腳杯中映紅的白發

我們的命運在畢業那天轉彎

操場上，已換了一批新人

夕陽滑過足球的拋物線

這青春的遺物還在閃耀

比地球火熱，廢棄的是謊言

發出的都將收回，卡在喉嚨的

一口痰例外，卡在兩樓

之間的落日將順從，在這個清晨

從另一個方向被地平線咳出

伴隨著校園里的老榆樹

和雕像，越過草坪，在水泥路面翻滾

而鄉下比我衰老的母親此時

早已起身，只有在她生病那幾天

最柔軟，才能把她抱在懷里

當年從她手邊跑開，直到這個清晨

窗外進來的風讓宿醉彌漫

第一場雪

第一場雪注定要融化

這些雪花無法以完美的形態

感受持久的寒冷

在沒有確認精微以前

實驗品總是要被犧牲掉

沒有一首挽歌為其悲嘆

時光中有多少人就這樣消失

奠定最初一層的堅硬之后

忍耐晚來者的重負

若少女準備好寬闊的愛

把命運視為對親人的接納

而不去絕望地爭辯

我們將處于幾場雪的夾層

沒有折返的余地

也沒有面向未來的擔憂

對北風葆有一份信賴

只可惜第一場雪的驚喜被覆蓋

仿佛不愿提起的初戀

行 走

大地在行走

重復錯落于樹影光斑的搖晃

我們是懂得諒解的乘客

在房屋的高大座椅之間暴露身形

緊握著希望的把手

夜色覆蓋唇邊風的寒涼

不再唱出流星散射的麻辣歌謠

我們行走在大地之上

腳步聲收納于草根纏繞的山谷耳郭

魚一樣保留說話的欲望

站立時表達合作的誠意

然后用太陽筆尖逐字點燃的節奏

邁開步伐甩動隱忍的褲腳

掃過行走的大地

不在意揚起的微塵

類似的事物

——與阿什貝利同題

葉的瀑布迥異于詞的瀑布

起初是小溪強調流暢

和地平線垂直意味著游離的禁忌

葉間的花要縮小情緒，才能站起身

語氣要平緩才能引來彩蝶

到了秋天，果實已經藏好

除了葫蘆搖晃著光頭

敢于面臨深淵，垂掛起沉痛

紫葡萄和紅枸杞聚眾歡歌

不過是濫情被葉子掩埋

只有惆悵抓住了秋風的尾巴

彈奏詩琴上的原版

攀援上墻的姐妹根本留不下魅影

葉子黃綠參半，才顯戲劇性

意外不斷侵襲詩意會散亂

欣賞者的睫毛會蒙上秋霜

傾訴寒冷尚早，線索不夠清晰

從春風重讀嫩芽開始捋順

句子顫抖著瘋長，馴服于天氣變換

暗示要限定在四季之內

成長的寓意才能涵養根須的水分

到了雪花飄落的時候

死神才會現身，放過植物

是不可能的，除非果實腐爛

種子輪回到另一張紙上

不熱愛這片土地也是不可能的

投胎做一棵樹，舍棄藤蔓

總是站立著成為好詩，偉大的讀者

那個伐木人才會猶豫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