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斌



社會企業普遍面臨著成本與收益、公平與效率的兩難選擇
“社會企業仍處于邊緣狀態。”
2021中國社會責任投資高峰論壇(IFCII)上,論壇秘書長、普惠金融研究院(CAFI)院長貝多廣做出上述論斷。
在他看來,政府對社會企業認證的支持力度還較小。截至目前,先后有廣東順德社會創新中心、中國慈展會、深圳橫崗街道、北京社會企業發展促進會、成都市工商局等主體對社會企業認證進行了探索。其中,認證范圍相對較大的是中國慈展會和北京社會企業發展促進會的社會企業認證,但通過認證的企業也僅有300余家。
“由于我國社會企業認證最初是由慈善行業引領,許多得到認證的社會企業是由社會組織轉型而來的,因此,目前得到認證的社會企業仍然呈現出明顯的公益慈善特征,商業化運營能力有待提升。”貝多廣說。
由于社會企業認證機構不一,標準不一,出臺的政策也不相同,目前社會企業所享有的權益有限。而社會企業對于利潤分配的限制,則讓同樣追求雙重目標的投資人面臨著更為艱難的選擇。
雙重目標
在主題為“新發展 可持續”的2021中國社會責任投資高峰論壇上中和農信董事長劉冬文與投資人、TPG中國區管理合伙人孫強相遇了。
就在不久前,中和農信剛剛完成10億元人民幣的股權融資,這個由中國扶貧基金會發起成立,致力于解決農村老百姓貸款難問題的小額信貸機構,12年時間里,先后獲得包括世界銀行集團國際金融公司(IFC)、紅杉資本、螞蟻金服、TPG等國內外知名投資機構的青睞,被譽為“中國影響力投資標桿”。
作為以商業手段為運作方式,以可持續解決社會問題為設立宗旨、目標的企業及社會組織,社會企業既不同于傳統的非營利組織,也不同于傳統的商業企業,在追求社會目標的同時,也要追求財務目標。除了強化自身“造血”能力,外部融資同樣是社會企業持續發展的重要途徑。
然而,對于投資人來說,相較于投資商業企業,投資社會企業或面臨更多的考量。
回憶起C輪領投中和農信的過程,孫強笑言差點錯過。那時他主導的TPG影響力投資基金正在尋找好的投資項目,經朋友介紹認識了中和農信,并對項目進行盡職調查。可是當時已有一家意向領投公司,本以為沒什么希望了,卻在項目截止前三周獲得領投,并將投資額從3000萬美元追加到9000萬美元。
“投資人其實是很苛刻的。”在劉冬文看來,無論是商業投資者還是影響力投資者,在考量的時候,對市場、商業回報的要求一點都不會降低,而且盡職調查非常準確和仔細。與此同時,對于社會影響力的評估也非常嚴苛,不是僅僅靠情懷,一定要符合ESG(環境、社會、治理)方向。“否則中國那么多小貸公司,為什么要投給我們?”
實際上,對于前身是中國扶貧基金會小額信貸項目部的中和農信而言,也經歷了一段從非營利到商業化轉型的過程。當時中國扶貧基金會有個“農戶自立能力建設項目”,給農戶提供小額貸款只是讓農民靠內生動力脫貧致富的一個手段,除此之外,也為農戶提供一些免費的技術指導、法律援助,以及創業支持等。
2008年,小額信貸項目部轉制成公司化運作,用劉冬文的話說,“小額信貸最先走出了商業可持續的路徑”。目前,中和農信每個月發放15億~20億元貸款,壞賬率不到1%,完全實現了財務可持續。
對于大多數社會企業而言,實現財務目標的可持續本身就是一大難點。
從某種意義上說,社會企業是在政府、市場和公益三方失靈的背景下產生的,目的是解決那些政府解決不了、市場不愿管、志愿部門無效解決的老大難問題。這使得社會企業本身就具有一定的社會性,普遍面臨著成本與收益、公平與效率的兩難選擇。
與此同時,社會企業還追求財務上的穩定性,需要對成本進行核算、分析、控制和預測,還要根據市場結構、市場供求、消費者偏好及競爭狀況等因素作出判斷與選擇,“對于很多社會企業而言,盈虧平衡是遠遠不夠的。”中央民族大學基金會研究中心執行主任李健向《中國慈善家》進一步解釋,“也就是說,社會企業同時受經濟效應和社會效應的雙重目標驅動,追求‘雙重價值創造。”
因此,如何對自身服務和產品進行定價,使得經營所得能夠覆蓋資金成本,獲得盈余,是社會組織實現商業性的基礎。李健將社會企業定價目標分為四種,即杠桿非營利、混合非營利、社會商業及杠桿商業,選擇哪種模式,取決于在社會性和商業性之間的平衡和取舍。
然而,從數據來看,社會企業總體經營情況并不樂觀。2019年,中國社會企業與影響力投資論壇、南都公益基金會發布的《中國社會企業與社會投資行業掃描調研報告》(以下簡稱“調研報告”)顯示,盡管社會企業主要收入來源于市場化運營,但有31.4%的社會企業將政府采購項目視為主要銷售渠道之一,其中18%的社會企業其收入來源中占比最大的是政府采購。
從企業自身治理能力來看,如果5分為滿分,社會企業在營銷與品牌管理、法律稅務管理、人力資源管理、財務管理、利益相關方溝通與關系管理方面評價得分均不足3.5分。
也正因為如此,報告調研的300多家企業中,只有20.5%的社會企業實現盈余,43.2%的社會企業處于虧損狀態。
投資社會企業,值嗎?
《調研報告》顯示,社會企業獲得融資的成功概率偏低,只有34.8%申請過并成功融資。
多位投資人向《中國慈善家》表示,并不排斥投資社會企業,但對項目的可持續經營能力和成長性是有要求的,“簡單的說,就是跟傳統投資一樣,項目得有很好的成長性,有很優秀的團隊和產品。”一位投資人說,“如果只是為了支持社會企業,不追求財務回報,社會組織或者政府部門的資金或許更合適。”
“ESG投資不應該包括社會企業。”上海交通大學上海高級金融學院教授、可持續金融學科發展專項基金學術主任邱慈觀向《中國慈善家》表示,很多社會企業的組織架構并不明確,此外還有上市問題,以公募基金為例,投資的都是二級市場已經上市的企業,這些多是盈利企業,而中國國內目前還沒有社會企業上市,即使在西方也很少。
對于這點,貝多廣有不一樣的看法,在《社會責任投資的實踐與前景——從邊緣到主流》報告中,他將社會責任投資的資金需求方明確定義為“實際將資金運用到投資項目中的主體,通常包括具有社會動機或履行社會責任的企業、社會企業 ,以及社會組織等,是社會責任投資中的價值創造者”。
“做好事同樣需要商業智慧,都要講求效率,講求投入產出比,其運作團隊也要具有相應的能力,善于創新,善用科技,要跟頂級人才互動,所以在做影響力投資時也是要獲利的,只有這樣,才能夠招攬到優秀的人才。”宜信公司創始人、CEO唐寧向《中國慈善家》表示,“但剩下的錢都會用到企業的可持續發展上,而不是用于股東分紅,這樣的組織它需要很高的效率,甚至也需要跟一些商業組織進行競爭。”
在《調研報告》中,社會企業的投資者包括政府類機構、基金會和商業投資機構,除政府類機構不追求財務回報外,63.2%的基金會和91.7%的商業投資機構都在影響力投資中確定了對財務回報的要求。
“作為投資者而言,投資社會企業一方面需要獲得相對較高的財務回報,同時,也要在ESG方面有較好的效果,能夠解決某個社會問題,展現出社會效果,所以說投資者既要有實際的經濟回報,又要有精神上的體驗。”唐寧說。
從邊緣突圍
深圳市社創星社會企業發展促進中心理事長、中國慈展會社企認證辦公室執行負責人夏璇曾在文章中透露,2017、2018兩年通過認證的215家社會企業中,有75.64%的機構在章程中規定了明確的社會使命。有15.31%的社會企業在社企認證過程中,簽訂了《社會目標承諾書》,承諾將機構的社會使命明文規定于機構的章程中并履行社會使命。還有約44.44%的企業以《企業利潤分配承諾書》的形式承諾將不少于50%的利潤投入于社會目的,約36.11%的企業以《資產鎖定承諾書》的形式主動承諾企業在解散時依法將部分或全部剩余財產捐贈給公益基金、社會企業或其他公益慈善事業。
以在北京做DIY空氣凈化器的“聰明空氣(Smart Air)”為例,從2013年到現在,共賣出超過4萬臺不同型號的空氣凈化器,而申請社會企業認證的材料顯示,售賣機器的利潤沒有分紅,而是保留下來,用于工作坊的持續發展、數據測試及海外支持。
聰明空氣創始人Anna曾參加過中關村一個創業投資路演,當投資人問如何盈利時,她回答沒有將盈利看作第一目標,投資人不再繼續問下去,最后將投資意向給了其他項目。2019年,聰明空氣成為北京市首批認證的社會企業。
據《中國慈善家》觀察,隨著企業的規模化發展,一些已經認定的社會企業也正在逐漸擺脫社會企業的標簽,而商業屬性更強的共益企業則更獲投資人歡迎。
貝多廣認為,許多在環境、社會領域產生了積極作用的社會責任實踐并非是由得到認證的社會企業實現的。“無論是政府還是機構,在開展一級市場的社會責任投資時,都需要明確其投資對象是具有明確社會動機的企業,得到認證的社會企業當前只占其中極小的一部分。”他建議,社會企業發展需要更權威的識別體系,以確立其身份和合法性,同時為政府、投資者等市場主體提供明確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