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路軍總司令的清貧與家國情懷

朱鴻召

朱德是共產黨領導的人民軍隊的主要創始人之一，先后擔任中國工農紅軍總司令、八路軍總司令、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司令。他深受母親優秀品格的影響，始終銘記養育之恩。延安時期，身為八路軍總司令的朱德曾經為奉養遠在家鄉四川的兩位母親，捉襟見肘，無能為力，不得不私信舊友，“化緣”奉養母親。朱德的清貧與家國情懷，見出共產黨人的精神境界。

生母恩德銘記在心

朱德出生于四川儀隴縣的一個農民家庭，兩歲時過繼給伯父，遂有生母鐘氏和養母劉氏兩位母親。生母鐘氏出身貧苦，為人寬厚仁慈，賢淑和氣，“從來不發脾氣，不打人罵人”，“給叫花子也要說幾句話”。母親一生共生育13個兒女，有8個長大成人。在童年朱德眼里，母親總是天不亮就起床種田、種菜、喂豬、養蠶、紡紗。家里的生活很苦，可由于母親聰明能干，也勉強過得下去。朱德后來向美國記者史沫特萊談起母親時說：“她比一般婦女要高大一些，強壯一些，褲子和短褂上，左一塊右一塊都是補丁，兩只手上伏顯著粗粗的血管，由于操勞過度，面色已是黝黑，蓬蓬的頭發在后頸上挽成一個發髻，兩只大大的褐色眼睛里充滿了賢慧，充滿了憂愁。” 勤勞的家庭生活是有規律的，母親是大家庭里每天早晨起得最早的人。

母親勤儉善良，忍辱負重，卻又目光遠大，積極支持兒女讀書求學，投身革命事業。1905年，朱德來到儀隴縣城，參加科舉鄉試，在一千多名考生中名列前二十名中。接著，參加順慶府（今南充市）府試，也順利通過。按照清代科舉制度規定，考生必須通過鄉試、府試、院試后，才能成為秀才。此時，清政府宣布推行“新政”，科舉考試從丙午年（1906年）開始一律停止，興辦新式學堂。1906年朱德考入順慶府高等小學堂，一個學期后又考入順慶府官立中學堂，接受新知識新文化教育，開始確立“讀書不忘救國”的進步思想。1907年朱德徒步來到成都，考入四川通省師范學堂附設體育學堂。師范教育雖然可以減免部分學費，但生活費用依然需要家庭為之舉債。“連同以前的，總共借了二百多元。這筆債務直到后來當滇軍旅長時才還清。” 畢業后，他在家鄉儀隴縣立高等小學堂工作一年，認定“教書不是一條生路”，辭去教職，來到邊疆省份云南。

1909年1月，23歲的朱德與同學相約，決定報考云南陸軍講武堂。放棄在本縣有薪酬的教職，到外地闖蕩一個不知前途，且要花費的去處，遭到家族長輩的普遍反對。只有母親給了他很多安慰和支持。幾經周折，朱德終于進入陸軍講武堂學習，并加入同盟會。1911年10月，他在昆明參加辛亥革命武裝起義，1915年參加反對袁世凱復辟帝制戰爭，1917年任滇軍旅長，1921年任云南陸軍憲兵司令部司令官、云南省警務處處長兼省會警察廳長等職。投身革命事業后，朱德就一直沒有回過家，但是對父母的養育之恩一刻也沒有忘記。1919年，他曾經把父母接出來，但他們勞動慣了，后來還是回到家鄉。自此之后，朱德就沒能陪伴在父母身邊，他把照顧母親以及贍養父母的責任委托給了妻子陳玉珍。

向中學同學私信化緣奉養母親

1927年后的十年時間，國民黨對共產黨進行殘酷的屠殺，將共產黨領導的紅軍污稱為“赤匪”，對共產黨領導的革命根據地實行嚴密的經濟封鎖和新聞封鎖。身在革命隊伍里的朱德被迫與故鄉親人中斷聯系。

1937年7月，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共產黨倡導并促成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朱德急切地打聽自己生母和養母的情況。9月5日朱德給陳玉珍寫信詢問：“我倆母親是否在人間？”9月27日，朱德再次致信陳玉珍詢問：“我的母親仍在南溪或回川北去了？川北的母親現在還在否，川北家中情況如何？望調查告知。”在得知家里的情況后，朱德卻沒有財力來供養父母。

延安時期革命隊伍里物質生活實行供給制，是在戰爭環境下為確保革命事業發展所制定和執行的一種帶有某種軍事共產主義性質的經濟制度。師長以上軍事將領，包括毛澤東、朱德，每月津貼只有5元邊幣。這種邊幣，是由陜甘寧邊區銀行發行的代用券，后來逐漸轉化為貨幣，在邊區之外不能流通。西安事變和平解決后，抗日民族統一戰線逐漸形成，延安成為愛國青年向往的地方。朱德在致函四川親屬的信中坦言：“希望升官發財的人，決不宜來我處；至于真心愛國，能犧牲一切，吃苦耐勞的人，不妨多來。我們的軍隊待遇平等，我與戰士同甘共苦已十幾年，非常愉快。我為了保持軍隊的良規，從來沒有多要過一份錢。因此，任何閑散人員前來，公家及我均難招待。”

11月6日，朱德第三次致信陳玉珍：“惟兩老母均八十，尚在餓飯中，實不忍聞。望你將南溪書籍全賣及產業賣去一部，接濟兩母千元以內，至少四百元以上的款，以終余年，望千萬辦到。” 但陳玉珍也身無分文，愛莫能助。朱德只好寫信給好友戴與齡，請求幫助，化緣奉母。

與齡老弟：

我們抗戰數月，頗有興趣。日寇占領我們許多地方，但是我們又去恢復了許多名城。昨鄧輝林、許明揚、劉萬方等隨四十一軍來晉，已到我處，談及家鄉好友，從此話中知道好友行跡，甚以為快。更述及我家中近況頗為寥落，亦破產時代之常事，我亦不能再顧及他們。惟家中有兩位母親，生我養我的均在，均已八十，尚康健。但因年荒，今歲乏食，恐不能度過此年，又不能告貸。我十數年實無一錢，即將來亦如是。我以好友關系向你募貳佰元中幣，速寄家中朱理書收。此款我亦不能還你，請作捐助吧。望你做到復我。

此候近安

朱德

十一月廿九日于晉洪洞戰地

戴與齡是朱德幼年時好友，中學同學，他們在云南軍隊中曾經共事，朱德擔任滇軍旅長，戴與齡擔任旅部軍需。朱德離開云南軍隊后，戴與齡也回到四川家鄉。無論是紅軍，還是八路軍，朱德身為總司令，卻始終沒有薪俸，沒有積蓄，無法寄錢奉養母親，萬般無奈之下，只有寫信求助朋友。

1931年抗戰爆發前，國民黨軍中薪酬標準，少將每月320塊銀元，中將500塊，上將800塊。九一八事變后，國民黨軍政部規定按原定薪額，上將至上校每月薪酬減半，中校、少校打六折，尉官打七折，上將每月薪酬400塊銀元。全面抗戰爆發后，國共合作，蔣介石曾經暗示許諾葉劍英，只要從共產黨軍隊來到國民黨軍隊當一個師長，每個月中央撥給的經費可以多余出3萬元歸個人。朱德身為八路軍總司令，按照共產黨的軍隊津貼制度，師長以上每人每月津貼5元。

此后七年間，朱德就用這種方式，悄悄地為母親化緣，先后寄回了幾百元錢贍養老母。他手中的權力何其大，廉潔自律又何其重。

“八路功勛大孝為國，一生勞動吾黨之光”

1944年2月，朱德生母鐘氏在四川病逝。3月，朱德在延安得到母親去世的消息。康克清回憶道：“他給我看了家鄉的來信，好半天沒有說過一句話。”為了悼念母親，朱德在1944年4月5日《解放日報》上發表《母親的回憶》一文，深切寄托對母親的哀思。

4月10日，延安各界在楊家嶺中央大禮堂舉行追悼朱德母親逝世大會，這是中國共產黨歷史上僅有的一次為黨的領導人的母親舉行的公祭儀式。毛澤東、周恩來、林伯渠等中央領導和延安各界代表一千多人參加追悼大會。

中共中央敬獻挽聯：“八路功勛大孝為國，一生勞動吾黨之光。”

毛澤東敬獻挽聯：“為母當學民族英雄賢母，斯人無愧勞動階級完人。”

中共中央黨校敬獻挽聯：“唯有勞動人民的母性，能育勞動人民的領袖。”

劉少奇、周恩來等敬獻挽聯：“教子成民族英雄，舉世共欽賢母范；畢生為勞動婦女，故鄉永保好家風。”

追悼會上由謝覺哉代為誦讀朱德祭文《母親的回憶》，全場無不感動。1983年此文收入《朱德選集》時題為《回憶我的母親》。

朱德在祭文中對母親飽含感激之情。他說：母親那種勤勞儉樸的習慣、寬厚仁慈的態度，至今還在我心中留有深刻的印象。母親知道我所做的事業，她期望著中國民族解放的成功。她知道我們黨的困難，依然在家里過著勤苦的農婦生活。我應該感謝母親，她教給我與困難作斗爭的經驗。我在家庭中已經飽嘗艱苦，這使我在三十多年的軍事生活和革命生活中再沒感到過困難，沒被困難嚇倒。母親又給了我一個強健的身體，一個勤勞的習慣，使我從來沒感到過勞累。我應該感謝母親，她教給我勞動的知識和革命的意志，鼓勵我以后走上革命的道路。在這條道路上，我一天比一天更加認識到：只有這種知識，這種意志，才是世界上最寶貴的財產。我用什么方法來報答母親的深恩呢？我將繼續盡忠于我們的民族和人民，盡忠于我們的民族和人民的希望——中國共產黨，使和母親同樣生活著的人能夠過快樂的生活。這是我能夠做到的，一定能夠做到的。

朱德深受母親的影響，他說：“母親最大的特點是一生不曾脫離過勞動。”朱德總是告誡子女要踏實工作，與群眾打成一片，永遠做一名普通的勞動者。1937年朱德的兒子朱琦到達延安，但沒過多久就被送到基層部隊鍛煉。1943年在一次戰斗中右腳負傷一度殘疾，傷好后又被分配到抗大工作。當時的抗大條件比較艱苦，需要一邊學習一邊參加基層勞動，朱德也沒有對他特殊照顧。后來，朱琦被組織上分配到石家莊鐵路機務段，當上了火車司機。

朱德的女兒朱敏小時候被送到蘇聯讀書，曾在蘇聯衛國戰爭期間被德國法西斯關進集中營。1953年朱敏從蘇聯大學畢業回國后，朱德就鼓勵她到一所大學當一名普通教師，還要求她搬進學校的集體宿舍去住。后來朱德還鼓勵朱敏去山西農村調研，他說：“你應該去。尤其是你從小在國外學習，不懂得中國的農村，更應該聽毛主席的話，去經受鍛煉。”在調研期間，朱敏的一只眼睛因為患病沒有得到及時治療而被摘除。朱德強忍難過鼓勵朱敏說：“你雖然丟了一只眼睛，但是你按照毛主席的指示到農民當中去了，你了解了中國的農村，收獲大于損失。”

母親勤儉節約的習慣影響了朱德一輩子，同時他也把母親教給他的這些寶貴財富傳給了下一代。朱德一直要求孩子們艱苦樸素，勤儉節約。他嚴格控制家庭日常開銷，每月的伙食費、水電費、書報費、衣物費、雜支等項目都詳細記錄，孩子們就連添置必要的衣服和用具都要征得他的同意，并一一記賬。在他的要求下，孩子們的生活也極其簡樸。衣服總是大孩子穿了后再留給小的穿，破了縫縫補補繼續穿；鞋子通常是從軍隊后勤部門買來的戰士上繳的舊鞋。而每當孩子們回到家中，朱德都要他們接替服務人員的工作，他還經常帶孩子們到地里勞動，學習刨地、下種、施肥和管理。他說：“你們是勞動人民的子弟，不熱愛勞動，不艱苦奮斗，怎么能夠為人民服務呢？”

1963年12月26日，朱德在給女兒朱敏題詞時寫道：“……發憤圖強，自力更生，勤儉建國，勤儉持家，勤儉辦一切事業，做一個又紅又專的接班人。”

廉潔奉公，公而忘私，是中國共產黨人家國情懷的根本要義，是處理忠孝沖突、家國矛盾的基本原則。朱德作為中國共產黨第一代領導集體主要成員之一，幾十年如一日，將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傳統道德規范，融化為共產黨人對于組織紀律的高度自覺，表現為用偉大的人格精神去承擔革命事業，用偉大的人格力量去承載真理的力量，在領導中國現代社會革命的歷史進程中，不斷實現自我革命，從而形成中國共產黨人的精神譜系。這是中國現代革命歷史的偉大精神財產，值得我們倍加珍惜，賡續弘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