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泱
摘要:新媒體傳播是近年來國內新聞傳播學界熱議的話題,然而,關于新媒體傳播中的重要新形態——移動傳播的研究,卻相對欠缺。本文試圖通過對近十年來國內外關于移動傳播文獻的梳理,對“移動傳播”的概念內涵與基本特征進行解讀,厘清移動傳播研究中的一些關鍵概念,并展示移動傳播領域研究的代表性成果。
關鍵詞:新媒體傳播 移動設備 移動傳播研究
一、緒論
隨著移動互聯網信息傳輸技術日趨成熟、互聯網資費的顯著下降、無線局域網覆蓋率的顯著提升,以及移動硬件、移動智能設備的普及、移動互聯網應用不斷迭代,眾多學者判斷,從21世紀的第二個十年開始,我國的信息傳播方式已經進入了移動傳播為主導的時代。在全世界各地,大量通過智能手機等移動終端支持的應用程序正在改變數億人發布和獲取信息的方式。[1]
移動網民持續大幅增長,并已在總網民中占據壓倒性多數。相關的數據不斷被公布和引用:2016年開始,世界范圍內移動端網絡流量首次超過桌面電腦;[2]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第47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0年12月,我國手機網民規模已達9.86億,網民通過手機接入互聯網的比例高達99.7%。[3]
在所謂傳統媒體業界,借著媒體融合概念的推動,傳統媒體的移動化也是有目共睹。2017年2月19日,人民日報社舉辦移動傳播創新論壇,成立人民日報新媒體實驗室。《今日美國》報紙(USA Today)的母公司甘尼特公司還提出了“移動記者”(MOJO,mobile journalist)概念,專門用來稱謂那些在移動互聯網狀態下進行新聞采訪、創作,隨后將采制的新聞即時發布在移動平臺的記者;蘋果手表發布不久,《今日美國》《華爾街日報》《華盛頓郵報》等就發布了針對蘋果手表的應用程序,《紐約時報》甚至針對VR新聞單獨發布了一個移動應用“NYT VR”。
這些變化引起了學者的研究,諸多學者在移動傳播、新媒體傳播、移動設備的使用研究、移動設備的用戶研究(use and users of mobile device)、新的傳播形態帶來的社會影響等方面進行了研究。但是目前,也有學者就移動傳播、新媒體傳播是否應該和能夠成長為一個獨立的、值得深入研究的學科的問題存在爭論和質疑。因此,本文梳理了2009年來國內外從傳播學角度討論“移動傳播”的文獻和著作,試圖厘清究竟移動傳播是否有必要被和其他傳播形式區分開來,成為一個新的、單獨的研究領域,并相應地具有獨特的社會后果,且需要與更廣泛的傳播和媒體理論進行整合式探討。
本文將首先梳理移動傳播的內涵與特征,隨后闡釋幾個在移動傳播研究中常被一同提及的概念和幾個典型的針對移動傳播的實證研究。
二、移動傳播的內涵與特征
在搜集文獻的過程中,筆者發現,以“移動傳播”為主題的文獻,呈現出多學科交叉的特性。除了新聞傳播領域,出版學、經濟學、商學、政策分析、計算機科學等領域的學者,都曾對移動傳播進行過或實證或理論的研究。從傳播學研究的角度出發,筆者主要還是關注新聞傳播學領域內的相關文獻。
(一)移動傳播的內涵
許多學者都試圖給予移動傳播一個全面、準確的定義。
隨著在不同學科中發表的移動傳播相關研究數量逐年增加,SAGE雜志社于2013年創辦了致力于移動傳播研究的同行評審期刊《移動媒體傳播》(Mobile Media Communication)。在期刊的第一期中,坎貝爾·斯科特(Campbell Scott)也給“移動傳播”作出了定義,他認為,“移動傳播”是在用戶進行物理運動時支持中介社交連接的設備和服務。這種交互可以通過語音、文本、圖片、視頻或其他方式進行,且并不僅限于直接的人機交互。它還可以支持其他形式的媒體消費、信息交換,甚至跟蹤運動中的對象的移動。[3]
延森(Jensen)認為,當下對于“移動”(mobile)特性的強調,首先說明此前的媒體和傳播是一個“非移動”(not mobile)的狀態。[4]他認為,使得“移動傳播”能稱其為一個研究領域的原因,不是移動設備,不是單個用戶或者這個技術,而是這些元素組合在一起形成的社會環境。黃楚新和彭韻佳認為,移動傳播是“依托移動互聯網與移動終端,實現信息實時共享與交換的一種傳播行為與過程。”[5]鄒軍認為,“所謂移動傳播,即基于移動媒體的傳播,是通過各種移動平臺,在用戶之間、用戶與網絡之間進行信息交換的傳播過程。”[6]
必須要強調的是,移動傳播的概念,和技術關系密切。[7]移動傳播技術以多種方式實現傳播的個性化,這些方式包括存儲在設備內部的信息和媒體內容,以及對設備外觀的美學定制。因此,移動通信技術具有象征性特性,提高了用戶與其的連接感。[8]
(二)移動傳播的特征
有學者分析了移動傳播的特性,總結有三。
首先,移動傳播使得傳播無處不在、隨時進行。[9]由于移動設備的一個重要特征是設備的物理體積小,所以很容易攜帶甚至佩戴,每一個人隨時隨地掏出手機等移動設備,就能拍攝幾張圖片、一段視頻,再配上文字,即可實時發布至其在用戶平臺注冊的賬號上,這是以往任何信息傳播形態不具備的特征。[10]更有學者更是將移動傳播環境下的用戶連接形容成一種“always on”的狀態。[11]
其次,移動傳播具有生產多元化、傳播去中心化、去固定程式化的特性,徹底突破了傳受不平衡。移動傳播時代,每一個人都是一個傳播者,傳統媒體等媒介組織不再對傳播公權力具有絕對掌控力,[12]“用戶、自媒體、人工智能等開始成為移動傳播的主力軍。”[13]自媒體時代,每一個“賬號”都可以成為一個“媒體”,每個人都能輕易地發布消息,并與消息的接收者進行互動,這對信息傳播領域的發展模式進行了重塑,也極大地刺激了個人表達的欲望,信息傳播格局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徹底顛覆了以往大眾傳播時代的線形傳播形態。同時,移動傳播具有高交互性,[14]“交互”在互聯網語境中的意思是,參與活動的各方可以相互交流互動。移動傳播時代,任何一個用戶都能對另一個用戶發布的內容做出反應,評論、點贊、轉發,甚至使用真金白銀進行“打賞”,這在傳統媒體掌權的年代是無法想象的。
第三,有部分學者關注到移動傳播的低成本特性。康茨(Counts)認為低成本性體現在所需的精力成本低,受眾隨意掏出手機、編輯短信等,就能達到維持和培養社會關系的目的,[15]坎貝爾總結,移動傳播這樣的一種傳播形態,可以提高網絡聯系之間的社會凝聚力。它加強了互動的流動,填補了面對面聚會之間的空白,并產生了新的儀式,表示和加強了關系紐帶。坎貝爾還提到了資金和資源相關成本,他認為,成本是使移動傳播技術與其他形式的網絡連接區別開來的另一個方面,移動基礎設施的設備和服務比其他無線和固定媒體更便宜,為以前無法實現的發展中社會提供了連接機會。[16]
也正是基于以上的和傳統的大眾傳播完全不同的特性,使得移動傳播和以往的傳播形態有著本質的區別,因此值得也應當受到充分且深入的研究。
三、相關概念
在文獻研讀過程中,筆者發現研究者常將移動傳播與場景、大數據與智能分發、受眾賦權等概念相結合進行研究和考察,因此也有必要對這些概念進行理解,有助于我們更加清晰地理解移動傳播概念的內涵和外延。
(一)移動傳播環境下的場景概念
隨著移動傳播的介入,場景的概念不再局限于實體的物理場所,延森認為,移動傳播為媒介場景理論提供了一種新的思路,[17]林凌認為,移動傳播環境下,信息生產和交換的參與者都以“在場”形態出現,做到了第一時間傳播。[18]
彭蘭認為,來自“公眾視角”、再經由移動社交媒體進行傳播的素材,“更容易引起人們的感同身受”,使更多的人有種“卷入”感,從而放大素材的影響力。因此,她判斷移動傳播的本質即是基于場景的服務,移動互聯網時代,媒體或商業機構爭奪的也是場景,場景成為了繼內容、形式、社交之后媒體的另一種核心要素。[19]
(二)大數據與智能分發
移動傳播的個性化、個人化等特性,使得采集更多的用戶信息、用戶行為數據成為可能。同時隨著大數據計算能力的發展,基于用戶興趣和社交的內容智能推薦,成為很多新聞推送應用的主要內容分發方式。
根據研究,由于信息的消費和生產都在受眾個人的移動設備上完成,因此,采集具有用戶獨特個性的信息“從IP層次提升到ID層次”,[20]所采集的數據維度也更加豐富,使得“精”、“準”的分發成為可能,增強用戶對于平臺的黏性。[21]
(三)受眾賦權表達
也有研究者從受眾賦權的角度解讀移動傳播的作用機制。
有學者使用吉登斯的結構理論,研究了移動傳播中的社會結構對于個人日常生活的塑造,她們認為,這種對于日常生活的塑造也重新塑造了構成社會組織基礎的權力動態。在移動傳播時代,自主運營、維護個人社交網絡以及根據個人信息進行管理和行動的責任轉移到了個人身上,受眾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自由度。[22]
四、移動傳播典型實證研究
在筆者閱讀的文獻中,也不乏基于移動傳播進行的實證研究,其中受眾研究、話語研究和特征總結類研究相對較多。
(一)媒介使用的受眾群體研究
魏然認為,隨著傳播手段的變化以及社會更加向多元化發展,研究新媒體的學者要把新媒體傳播的研究和社會結構、群體結構等結合起來。[23]延森也抱持相似觀點,他認為個人和群體的交叉在移動環境下變得可能。當下,已有學者進行移動傳播媒介使用的受眾研究并取得了較大的影響。[24]
曹晉采用了民族志的研究方法,對于從安徽省和四川省前往上海從事家政鐘點工作的40名女性進行了研究:手機對于她們來說,首先是和雇主、和中介溝通的工具,其次更是和老家、尤其是留守老家的孩子溝通聯系的工具,是這些女工作為母親履行母職(mothering)的重要渠道。曹晉的研究與社會學相結合,看到了移動傳播技術的普遍使用對于社會結構的影響,他認為手機促成了公領域和私領域的交叉。[25]
牛耀紅采用公共傳播分析框架,通過線上民族志和田野調查相結合的研究方法,考察了一個中國西部農村居民對于微信群的使用實踐。他的研究發現,基于社交媒體的微信群成為了社區公共空間,村民借助微信群的話語交流和公共行動,從“私領域”走向“公領域”,將多元主體融入到了一個“共同場域”,實現了群體虛擬在場,村民們經由媒介形成共同行動。微信群事實上起到了“改變社區黏合紐帶”的作用,成為了一個“媒介化合作網絡”。[26]
總的來講,關于受眾群體的研究,多為區域性實證研究,具有特殊屬性的人群為主要研究對象,研究對象的范圍、案例的多樣性有待拓展。
(二)話語研究
移動傳播環境下的話語建構也為研究者關注。
從個人表達的角度,晏捷認為,移動互聯網傳播互動空間呈現一種自言自語的表達指向方式。這種表達方式“很難說希望某些特定的人關注和回應,但是也不是完全不希望別人關注和回應”。這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全新的社會現象,隨著其不斷發展成熟,一種新型的生活方式即將形成。[27]
從公共輿論的角度,王貴斌認為,雖然移動傳播給個人表達提供了更大的空間和自由度,但是從總體上來看,信息的生產體現出一種集中化的秩序,公眾的輿論傾向很容易受到其個人信息選擇和信息接觸的制約,而公私領域的混合,“加強了個體、社會組織和國家諸‘行動者的注意力競爭”,因此作者認為移動傳播環境提升了公共輿論質量。[28]
(三)領域發展現狀研究
黃楚新等人的一系列文章,考察了美國、中國臺灣、澳門、香港等地的移動傳播發展現狀。
從移動通信基礎設施建設、移動設備保有量、移動應用數量和閱讀量等消費數據、移動傳播的內容形態、移動傳播的參與者構成結構及特征等方面介紹了四地區移動傳播發展的情況,其中,美國的移動傳播起步最早,發展最快,層次最豐富,變化最顯著;香港的移動傳播,和大陸具有“異質同構”的特色,平臺化、碎片化、視頻化特征明顯,同時,香港的主流廣播媒體轉型移動傳播,受眾廣泛、公信力高;[29]在澳門地區,作者認為,手機已超過電腦成為最主要的、高度普及的上網工具,總體來看澳門移動傳播呈現出即時化、全民化、智能化、社交化的特點;[30]臺灣地區基礎設施完備,網絡普及率與智能手機覆蓋率較高,移動社交媒體、視頻流媒體、新聞媒體、自媒體閱讀平臺是四類主要的移動傳播應用。[31]
同時,這些地區的移動傳播還存在著一系列問題:傳統媒體“轉身”動作慢,媒體良性發展困難;“放養式”媒體管理辦法,導致把關人的缺失,導致線上線下公共事件頻發;信息繭房效應出現,社會撕裂產生;同時,由于相關法律法規制度的缺乏或不完善,移動傳播場域中的個人表達呈現自由化傾向,管理管控難度加大。
五、結語
需要說明的是,移動傳播首先是一個技術概念;但本文是從文化和傳播的角度來研究移動傳播,將移動媒體視為用戶生活的更大文化的一部分來進行考察的。
通過閱讀文獻不難發現,當前對于移動傳播的研究尚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如缺乏統一的理論框架、僅依賴西方既有理論進行復制和擴展,實證研究也多依賴于一次性設計,不具有普適性。因此,這些研究還不足以展示當前移動傳播發展的全貌。業界的實踐似乎跑在了學界研究的前面,相信隨著移動傳播的快速發展,學界也會更多關注這個領域,做出更多的理論貢獻。
注 釋:
[1] [3] [8] [16]Campbell S W. Mobile media and communication: A new field, or just a new journal?[J]. Mobile Media & Communication, 2013, 1(1): 8-13.
[2] Statcounter. Desktop vs Mobile vs Tablet Market Share Worldwide. 檢索來源: Statcounter: http://gs.statcounter.com/platform-market-share/desktop-mobile-tablet/worldwide/2016
[4] [17] [24]Bruhn K. Whats mobile in mobile communication? Mobile Media & Communication, 1 (1), 26-31[J]. 2013.
[5][13]? 黃楚新,彭韻佳.我國移動傳播的發展現狀與趨勢[J].新聞與寫作,2017(08):32-36.
[6] 鄒軍.移動傳播研究:概念澄清與核心議題[J].新聞大學,2014(06):71-76+81.
[7] 劉晶. (2018). 移動新媒體寫作. 武漢: 武漢大學出版社.
[9] [12] [14] 夏瓊,林憶夏.社交媒體語境下“全民記者”的概念誤讀[J].新聞實踐,2012(03):38-40.
[10][20]? 宋建武,黃淼.移動化:主流媒體深度融合的數據引擎[J].傳媒,2018(03):11-16.
[11] [15] Counts S, Fisher K E. Mobile social networking as information ground: A case study[J]. Library & Information Science Research, 2010, 32(2): 98-115.
[18] 林凌.智能網絡輿論傳播機制及引導策略[J].當代傳播,2019(06):39-42.
[19] 彭蘭.場景:移動時代媒體的新要素[J].新聞記者,2015(03):20-27.
[21]唐緒軍,黃楚新,劉瑞生.移動化新媒體:微傳播改變中國[J].中國報業,2014(13):36-39.
[22] Abeele M V, De Wolf R, Ling R. Mobile media and social space: How anytime, anyplace connectivity structures everyday life[J]. Media and Communication, 2018, 6(2): 5-14.
[23] 魏然. 新媒體研究的困境與未來發展方向[J]. 傳播與社會學刊, 2015.
[25]曹晉.傳播技術與社會性別:以流移上海的家政鐘點女工的手機使用分析為例[J].新聞與傳播研究,2009,16(01):71-77+109.
[26] 牛耀紅.社區再造:微信群與鄉村秩序建構——基于公共傳播分析框架[J].新聞大學,2018(05):84-93+150.
[27] 晏捷.移動互聯網的傳播互動空間發展現狀與趨勢分析[J].東南傳播,2010(03):21-23.
[28] 王貴斌.移動傳播時代的公共輿論生產秩序[J].現代傳播(中國傳媒大學學報),2017,39(01):138-144.
[29] 黃楚新,閆文瑞.香港移動傳播發展現狀與趨勢[J].新聞傳播,2018(03):4-7.
[30] 黃楚新,閆文瑞.澳門移動傳播發展現狀與趨勢[J].新聞論壇,2018(03):27-31.
[31] 黃楚新,崔政韜.臺灣移動傳播發展現狀[J].新聞戰線,2018(13):69-72.
(作者系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