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析納蘭性德詠物賦的藝術(shù)特色

【摘要】清代著名作家納蘭性德以詩詞聞名，歷來學(xué)界專注對納蘭的詩詞研究，而忽視了其賦作研究。納蘭性德現(xiàn)存五篇賦，其中兩篇詠物賦尚未引起大量關(guān)注。從題材、創(chuàng)作手法與情感三個方面進(jìn)行探究，可以幫助我們了解納蘭性德詠物賦的藝術(shù)特色，以及進(jìn)一步探究納蘭性德詠物賦的價值。

【關(guān)鍵詞】納蘭性德；詠物賦；題材；想象；賦心

【中圖分類號】 I207.2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1）14-184-03

【本文著錄格式】吳小宇.試析納蘭性德詠物賦的藝術(shù)特色——以《五色蝴蝶賦》和《自鳴鐘賦》為例[J].中國民族博覽，2021，07（14）：184-186.

納蘭性德以詞名于清初，亦擅長作詩。《通志堂集》收錄了納蘭性德的詩、詞各四卷，故而今人把更多的目光投向了納蘭性德的詩、詞研究。然而納蘭性德“論著尚多”[1]，創(chuàng)作文體多樣。除詩詞外，納蘭性德另有五篇賦傳世，收錄于《通志堂集》中。納蘭性德傳世的五篇賦中，《五色蝴蝶賦》和《自鳴鐘賦》堪稱別具一格。納蘭性德在創(chuàng)作上不落窠臼，能在同題材和類似題材的賦作中新人耳目，獨樹一幟；在手法上想象豐富，運用大量的鋪陳夸飾；在情感上保持本心，將自身對人生的思考和認(rèn)知融入賦中。因而，從《五色蝴蝶賦》和《自鳴鐘賦》出發(fā)探究納蘭性德詠物賦的藝術(shù)特色具有一定的研究價值。

一、舊題材的開掘與新題材的創(chuàng)新

納蘭性德的兩篇詠物賦——《五色蝴蝶賦》和《自鳴鐘賦》，一篇題材為歷來文人就吟詠的“蝴蝶”，但又有所特別之處，此蝴蝶不是普通的蝴蝶，而是“五色蝴蝶”；另一篇題材則為“自鳴鐘”這一西方舶來品。可見，納蘭性德一方面挖掘了原有舊題材，另一方面又關(guān)注了新興事物。

（一）以蝴蝶為題材

蝴蝶是自然界美麗的昆蟲，歷來深受文人墨客的喜愛，只《佩文韻府》中便收錄了六種與蝴蝶相關(guān)的典故：蝴蝶醉、蝴蝶詞、蝴蝶洞、蝴蝶面、蝴蝶夢、蝴蝶鬧。[2]以蝴蝶為題材的賦，除納蘭性德的《五色蝴蝶賦》以外，《歷代辭賦總匯》共收錄了十五篇，大致分為兩類，一類如沈佺期、屈家蘅的《蝴蝶賦》，黃文澍、鮑遵的《蝶賦》等，筆墨偏重于物，著眼于蝴蝶本身，對蝴蝶的形態(tài)做了細(xì)致刻畫，表達(dá)對蝴蝶的喜愛；另一類如劉秉璋的《蝴蝶賦》、劉鐸的《粉蝶賦》等，雖也對蝴蝶進(jìn)行描畫，但“情以物興”，注重個人情感的抒發(fā)。

雖則前人已有大量對蝴蝶的描畫，但納蘭性德獨具慧眼。首先，在對蝴蝶的品種的選擇上，除劉鐸《粉蝶賦》中選擇的粉蝶、趙希璜《五色蝶賦》中選擇的五色蝶、沈佺期《蝴蝶賦》中選擇的“羌蝴蝶”外，其余十二篇賦都是廣泛的寫蝴蝶，而納蘭性德則點名了所寫的是西北地區(qū)穿過大荒、沙漠的山谷里的“五色蝴蝶”。其次，在對蝴蝶顏色的描繪上，劉鐸的《粉蝶賦》、趙希璜的《五色蝶賦》雖表明蝴蝶色彩為“粉”“五色”卻并未形象描繪，而納蘭賦則抓住五色蝴蝶艷麗多彩這一特點連用具有不同顏色的二十六種事物進(jìn)行比喻，如“或玄如閬風(fēng)之鶴，或赤若炎州之雀；或黃如金衣公子，或縞若雪衣慧女……”[3]，鋪陳式地將五色蝴蝶之艷麗色彩渲染于紙上。

再次，《歷代辭賦總匯》收錄的十五篇以蝴蝶為題材的賦中有六篇都提到了蝴蝶與夢，同是在寫“蝴蝶與夢”，與這六篇賦中的書寫相比，納蘭性德對這一典故的運用則更顯自然，更表露人生態(tài)度。蝴蝶夢的典故來源于莊子。《莊子》曰：“昔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胡蝶之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4]張協(xié)在《雜詩十首》（其八）中有“借問此何時，蝴蝶飛南園”一句，《文選》李善注曰：“莊子曰‘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5]這是古代文學(xué)作品中首次化用莊周夢蝶典故的詩句，借以表達(dá)的是思鄉(xiāng)的感情。從此處開始，“蝴蝶夢”的典故開始在創(chuàng)作中被應(yīng)用。在六篇涉及“蝴蝶與夢”的蝶賦里，借蝴蝶表達(dá)的情感也不盡相同，如劉秉璋的“夢中可識榆關(guān)路”[6]是思鄉(xiāng)情感的抒發(fā)，鮑遵的“莊叟眠才”[6]是借莊周夢蝶一典增加蝴蝶的神秘性與浪漫性，黃文澍的“同漆園于一夢耶”[6]抒發(fā)了人生如夢的感慨。在《五色蝴蝶賦》的結(jié)尾，納蘭性德寫道“不覺夢為蝴蝶而栩栩，寤同莊叟而蘧蘧也”。[6]在夢里的納蘭也變成了蝴蝶翩翩飛舞無拘無束，醒來后似乎也領(lǐng)會了莊周物化的意蘊。納蘭性德“身在高門廣廈，常有山澤魚鳥之思”[6]，他是個性情中人，卻身為御前侍衛(wèi)為官場生活所累。因而在此處，納蘭性德借夢中化身蝴蝶來表達(dá)渴望擺脫官場羈絆，自由無拘無束生活的人生期盼。

最后，《歷代辭賦總匯》收錄的十五篇與蝴蝶有關(guān)的賦中，全部都是把蝴蝶當(dāng)作一個在眼前存在的物體，這樣的書寫是帶有目的性、直接性的。而納蘭性德的這篇《五色蝴蝶賦》則不同。納蘭賦中書寫了發(fā)現(xiàn)五色蝴蝶的全過程，作者并非特意為賞蝶而來，而是在奉使出塞的路途中無意地發(fā)現(xiàn)了五色蝴蝶，“遙而睇之，初疑百陣文禽之翔集”[6]，甚至最初把蝴蝶當(dāng)成了一群鳥。這樣就不自覺地產(chǎn)生了一種曲折感和沖突感，為整篇賦增添了趣味。

（二）以自鳴鐘為題材

自鳴鐘是一種能按時自擊，以報告時刻的鐘。最早在明代已有對自鳴鐘的記載，謝肇涮在《五雜俎·天部二》中寫道：“西僧利瑪竇有自鳴鐘，中設(shè)機(jī)關(guān)，每遇一時輒鳴。”[7]就計時工具而言，我國古代也有漏刻。《說文》曰：“漏，以銅盛水，刻節(jié)，晝夜百刻。”[8]《文苑英華》中收錄了唐代竇翚的《漏賦》、顏舒的《刻漏賦》，《歷代辭賦總匯》中收錄了明代周履靖的《鐘賦》，可見我國古代就開始了對計時工具的書寫。但準(zhǔn)確的以“自鳴鐘”為題材的賦的創(chuàng)作，是自清代開始。

除納蘭性德的《自鳴鐘賦》外，《歷代辭賦總匯》中還收錄了七篇《自鳴鐘賦》，作者分別為清代姚文然、胡長齡、汪廷珍、劉鳳誥、郎葆辰、胡積城、王廣焱。這七篇賦注重對“自鳴鐘”這一舶來品的刻畫，其中或如姚文然、王廣焱提到自鳴鐘的功用“以時發(fā)也”“匪叩而鳴”[6]，或如汪廷珍以“我皇上健行不息”[6]來歌功頌德，或如胡積城以“想清晨之一擊兮，警醒如斯”[6]來借自鳴鐘勸誡珍惜時間，雖從不同角度對自鳴鐘進(jìn)行刻畫，但缺少深層的思想性。納蘭性德的《自鳴鐘賦》則層次鮮明，內(nèi)容豐富，不僅描述了的自鳴鐘的構(gòu)造和發(fā)聲，展示了自鳴鐘巨大的社會作用，而且還以“改革制度，厘定規(guī)矩”[6]來凸顯了改革精神。意識到中國科技的某些落后狀態(tài)，康熙帝決定采用西方的自鳴鐘來代替古老的刻漏計時方法。故而，在納蘭性德的筆下，自鳴鐘不僅僅是個簡單的器物，還側(cè)面反映了文化的傳播、時代的進(jìn)步。

二、想象豐富，鋪陳夸飾

《通志堂集》收錄了納蘭性德的三百首詞，其中約有三分之二詞風(fēng)婉麗凄清、纏綿婉約。但在納蘭性德的這兩篇詠物賦中，卻不見此種婉約凄清的情緒，而是以瑰麗的想象，奔放的語言，展現(xiàn)出一種浪漫主義的基調(diào)。

在《五色蝴蝶賦》的開篇首段納蘭性德就用“膩軟纖腰，若荊艷臨風(fēng)而嬋婉”[6]這樣的比喻來廣泛的形容蝴蝶的輕盈舞姿。普通蝴蝶尚是如此，更何況是西北塞外的五色蝴蝶呢！因而在描述完與五色蝴蝶的偶遇后，納蘭性德連用一百八十一個字、具有不同顏色和光澤的二十六種事物，連續(xù)排列了二十六個比喻，極盡鋪陳之能事來渲染五色蝴蝶的艷麗多彩。如“或玄如閬風(fēng)之鶴，或赤若炎州之雀”、又如“或縹碧如八蠶之棉，或紺翠若螺之子黛”“或紫似河庭之貝，或藍(lán)同瓊島之瑛”[6]，納蘭性德把蝴蝶身上的紅色比作閬風(fēng)之鶴的顏色、黃色比作金衣公子身上的顏色，這樣的想象不可謂不別具一格。納蘭性德把大段的鋪陳、對偶和精巧的比喻結(jié)合起來使得抒情酣暢、語勢強勁，讓五色蝴蝶的精美艷麗躍然紙上。

在談到為何創(chuàng)作這篇《五色蝴蝶賦》時，納蘭性德寫道“陋唐人短賦之未工兮，余因感徼外之有五色者，乃為之抽繭緒于毫端”[6]；在全賦的尾聲納蘭感嘆“詩人遇物能成賦，那羨滕王蛺蝶圖”。[6]滕王是唐高祖李淵的第二十二子李元嬰，他善丹青，尤喜畫蝶，其技法精妙獨特，無與倫比，李元嬰的“滕王蛺蝶圖”可視為蝶畫的祖本。宋代詩人陳師道曾寫“滕王峽蝶江都馬，一紙千斤不當(dāng)價”[9]，如此珍貴的畫作，納蘭性德卻表示不羨慕。故而，“陋唐人短賦”“那羨”這樣的敘寫極為瀟灑自然，又顯大氣磅礴。

納蘭性德在《自鳴鐘賦》中，用“既猶倫夔之和律呂，漸若襄、曠之奏韶韺”“蓋如龍吟寂而虎嘯旋起，猿啼息而雞號迭興”[6]等一系列形象的比喻來表現(xiàn)自鳴鐘鐘聲的悅耳。這里也提到了樂師夔司樂的典故。《尚書·堯典》載：“帝曰：夔，命汝典樂，教胄子，直而溫，寬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10]自鳴鐘鐘聲美妙不亞于樂師夔的演奏，它的聲音揚時如“虎嘯”“雞號”，時抑如“龍吟”“猿啼”，這樣略帶夸張的比喻對自鳴鐘的發(fā)聲特色做了生動的描述。同時，納蘭性德用大段鋪陳來表現(xiàn)自鳴鐘的時間準(zhǔn)確而帶來的巨大用處：“于是深宮聽之，不失九重之宵旰；在位聞之，毋愆百職之居諸。縱令雨晦風(fēng)瀟，而惜陰之士自識晨昏而運甓；即使終霾且曀，而刺繡之姬應(yīng)知中昃而添絲。或處深山幽谷之中，若聆音而起，當(dāng)弗昧于茅索绹之候；或居修竹長林之內(nèi)，若辨響而興，亦勿迷弋鳧與雁之期矣。”[6]這樣的鋪陳夸飾寫得洋洋灑灑，大氣恢弘，壯偉浩蕩地表現(xiàn)自鳴鐘的作用，同時又具有條理性。

三、“賦心”明確，直抒胸臆

《通志堂集》除收錄了納蘭性德的五篇賦外，還收錄了他的一篇《賦論》。開篇納蘭性德就直言“《詩》有‘六義”，賦居其一”[11]，從而突出了賦的重要地位。在這篇《賦論》中，納蘭性德闡釋并提倡“賦家之心”。《西京雜記》中記載：“相如曰：賦家之心，包括宇宙，總覽人物，斯乃得之于內(nèi)，不可得而傳。”[12]納蘭性德在《賦論》中引用了司馬相如的這句話，并做出闡釋：“推相如之意，蓋真有所謂不可傳者哉！其可傳者，侈麗閎衍之詞；而不可傳者，其賦之心也。若能原本經(jīng)術(shù)，以上溯其所為不傳之賦之心，則可傳者出矣。”[11]所謂的“不可傳”并非真的無法傳達(dá)或是不能傳達(dá)，而是指“賦心”的缺失。何為賦心？劉熙載在《藝概·賦概》提出“賦，辭欲麗，跡也；義欲雅，心也。”[13]賦心應(yīng)是作者自身真實情感的抒發(fā)。同時，納蘭性德還引用了《藝文志》中的“自孝武立樂府而采歌謠，于是有代趙之謳，秦楚之風(fēng)，皆感于哀樂，緣事而發(fā)，亦可以觀風(fēng)俗，知厚薄云”[11]，認(rèn)為“詩變而為騷，騷變而為賦”“詩賦一道，猶可以見賢人君子之用心”[11]，在這里他強調(diào)了詩賦一道，認(rèn)為詩心賦心本相通，清代黃承吉也有相應(yīng)觀點，“黃承吉認(rèn)為文章本身無所謂貞淫邪正之別，而立言立意可以有邪正之別，賦也如此”[14]，二人都強調(diào)作賦之人的本心。且納蘭性德的兩篇詠物賦《五色蝴蝶賦》和《自鳴鐘賦》則均是其真情的抒發(fā)，立意深遠(yuǎn)。

納蘭性德所書寫的是自然之景、自然之物。《五色蝴蝶賦》從蝴蝶的顏色、形狀、動作等多角度入手，形象又生動的刻畫出了絢麗多彩的蝴蝶形象。不僅是寫蝴蝶，納蘭性德在賦中還描繪了出塞路途中所遇到的諸如“山川卉木”“蔥菁喬陵”[6]這樣的自然之景，表現(xiàn)了崇尚自然的心志。賦的結(jié)尾處，納蘭性德也巧借蝴蝶、自己與莊生的互變結(jié)束，表達(dá)了對脫離束縛的渴望和對自由的向往。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稱贊納蘭性德“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北宋以來，一人而已。”[15]如此高的評價就在于納蘭性德的“真切”，即新意和真情實感，直抒胸臆的同時又能達(dá)到極高的藝術(shù)水準(zhǔn)。《自鳴鐘賦》回顧了刻漏、天文、歷法諸事，以超凡脫俗的文筆描繪了自鳴鐘的尺寸、聲音、功用等方面，表現(xiàn)了對西方科技的贊賞，表達(dá)了對事物改革的態(tài)度。這種認(rèn)知和思想在清初相對封閉的時期是很難能可貴的。

納蘭性德身為滿族人，卻深受漢文化熏陶，創(chuàng)造出不勝枚舉的佳作。從《五色蝴蝶賦》和《自鳴鐘賦》入手，可以看出其詠物賦的別具一格。他的詠物賦詞藻華麗，追求浪漫的想象，描繪事物、闡明觀點、抒發(fā)情感，表達(dá)自我情懷的同時關(guān)注社會。除此之外，納蘭性德的詠物賦還有更多的研究空間可待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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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吳小宇（1997-），女，山東臨沂，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