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七首

梁龍喬

點名

一串名字排著隊，沒叫的

等著被擊中般的呼應

這個詞病了很久，喑啞萎縮

時光的流水，不曾擦亮這幾個字

事實，點與不點，在心里都是儀式

應答是契約，往事都有我的簽名

我愿我有豹子，獵隼

孤狼或野花的美名，在洶涌的

朝夕里，淬煉不壞之身

群山在煙靄里列隊，虛化自己

山谷動蕩著，風在點名

野花起伏，每朵花開都是應答

喚到我時，名字早已沾滿露水，回應的

有時是我自己，有時是蟲吟，有時

是鳥鳴，最后應答的是一塊

垂直于大地，不語的石頭

枷鎖

陽光打在鏡面上，滾燙的

枷鎖，鎖住另一半人世

深陷鏡中的人，尚未卸去鬢邊的黃花

玉堂春話，黃昏已過了洪同

一步一韻，水袖生云

卿卿，是誰鎖定那段流水

鳥是飛行的鑰匙，啁啾一聲

風牽著魚木枷起解了，押送一枚

無辜的月亮，去了西方

擺渡人

坐于浪頭、水花，或隱于回流的水波

擺渡著對岸，在定制的線路里

渡清風、白云，駁載岸鳥、簫聲和夕陽

送南北往來天下客

渡口，仿佛人世的入口

不過問，其后是歧路，還是坦途

人越來越老，船越來越小

敗走于幾里外的高架橋

渡口，成了野渡，時間卻沒有掉頭

吃水線下降，所有的離別都已陳舊

月光是一團亂麻，傾瀉著

一個人匹世難敵的孤獨

多么沮喪，昨夜，八百里秋風過渡

也繞過了他的船塢

老房子

屋子空了，進住寂寥

院子空著，生出荒草和月光

時不時地，會有風吹來

影子被吹斜，跌倒破碎

成為離去時短暫地告別

蜘蛛結網劃界，孤獨是唯一的王

一些細節被淚水浸潤

昔日無可依偎的貓和狗的余音

被剪輯成一個永不褪色的痛點

灰塵一層一層落下，青梅般的

回憶落下，沉默和悲傷

接受著，這個禮拜天的探訪

也許因為太想了，房頂上

野花站立，眺望著我的遠方

舊椅子

耽于林中最初的夢，椅子空著

風挪動樹影，撫摸靜與空

鳥鳴在刷著綠漆，實木的紋理

皆指向光陰的去處

年歲久了，空寂未醒

上面影子摞著影子。它持有

父輩的倔強，力不從心的承重

讓它擠出抽象的呼吸

椅子上，一千個黃昏安詳

暮光中的老人，蹣跚

在彼此呼吸和搖晃中，深層地

交換著疲憊和睡眠

八月

莊稼在田野鼓脹著喜悅

高溫度的蟬鳴，將繼續持續

表現主義的列車，沉默著一路向北

季節嬗變，在此處暗暗轉過身來

荼蘼低調地保持著旺盛的花期

秋天就要來臨，幻想掙脫

的野馬，是那些暑期叛逆的學子

當野草一無所忌的深下去

風，在磨亮草葉上的利刃

關于秋風殺人的消息

尚未得到，任何傳聞

獨角戲

秋風登場，用一簾黃昏作幕景

孤單的人，深陷自己的劇情

流水在做打彈拉，三聲鼓板落下

心里的念白，被檐下的鳥收攏

山水里堆滿倦容，生活拖著長調和慢板

能記的臺詞，只有思念了

桃花尚未洶涌，筆尖劃過素箋

鏡湖的水面上，長滿魚鱗

每天都出入一場舊戲

悲歡讓你丟失當年的野性

舞臺空空，歌唱給自己一個人聽

月光挑破尚未爆破的元音，你流著淚

孤憤如少年，用一壺酒

捋直了，生銹的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