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冬白
(上海視覺藝術學院,上海 201620)
公共環境雕塑通常在城市空間的顯著位置展現,是公眾的視覺焦點,是城市文化的重要象征。它對城市風貌、文脈表達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具有其他文化藝術形式難以替代的獨特功能[1]。一件優秀的公共環境雕塑時常成為區域文化、城市精神乃至國家象征的符號,它不但可以立足當代,還將成為面向未來的“物像”,成為綿延于歷史的文化印痕。公共藝術的重要價值在于與區域文化的關聯,及與當地市民的互動、參與形成有連接有情感的觀照。
城市是地域文化的重要載體,在長期的發展變化中形成其自身獨特的文化與精神,這是一座城市區別于其他城市的關鍵所在。地域性公共藝術作為構建城市文化語境的重要依托,是城市文化的多元化呈現,具有傳播和豐富城市文化內涵的作用,并潛移默化地影響著群眾的價值導向[2]。
雕塑組件《五牛送福》置于上海市徐匯區商業中心徐家匯公共廣場,處于商業氛圍濃厚的環境空間中,其屬性則是公共環境雕塑。公共環境雕塑在空間形體上的表現既要考慮“入世”的開放性語言表達,還要突破傳統雕塑自我封閉的架上姿態,從而面向更為廣闊的天地,以更為平等的藝術立場與公眾對話。雕塑組件《五牛送福》中昂首挺胸屹立、具有圖騰造型的紅牛,其“中國紅”的象征意義應和疫情中農歷牛年“有個新的開端,重新振興”的理想憧憬,體現出精神層面的高度。彩牛的靈動彩繪組群,提升了作品與觀者對話的藝術語境。形體、色彩與空間的互動,情景交融,作品以開放形體多元面向的語意傳達了“牛氣”與“送福”的意象,形態的張力和焦點性的磁場效應體現出公共環境雕塑的文化性,其存在的氛圍、與周邊環境以及公眾的關系則充分體現出公共環境雕塑的社會價值。
作品《五牛送福》展陳的位置是徐家匯商圈(圖1)。城市的各個區域有不同的文脈,但公共環境雕塑在商圈的商業氛圍中的呈現則有一定共性——市民文化性、吉祥寓意和平等參與性。因此作品首先要考慮時代特征與所處空間所形成的對話關系。

圖1 徐家匯商圈中百六店廣場-《五牛送福》雕塑組件全景
上海在城市發展中形成了很多商圈,本土生長的藝術家要根據徐家匯商圈定位分析雕塑作品所處公共環境的文化氛圍。不同于南京西路商圈的“高檔凜然”,也不同于南京東路擁有眾多游客的“觀光過客商圈”,亦區別于陸家嘴商圈“新興商務”、浦東地標性等等屬性,徐家匯商圈有自身的歷史底蘊:這里有教堂、育嬰堂、土山灣等一些清末開始發展聚集的上海最早的中西結合文化的源點,這里是曾經的法租界與上海公共租界的交界區域,又有上海最為“本土化”的風情氣息。徐家匯中心區塊近百年來的一系列變遷,承載了上海的文化發展史與商業發展史。從另一角度看,20世紀90年代以來,徐家匯發展的定位稍顯急躁,如雨后春筍般佇立起來的商場在布局與規劃時并未獲得協同發展,而是采用競標方式搶占先機,這也成就了徐家匯商圈的另一個基——競爭。在這塊上海西南最重要的文化與商業并行發展的熱土上,卻缺少合適的公共環境雕塑作為地標焦點,甚至為了讓渡給機動車交通而缺乏足夠尺度的公共廣場空間規劃,不免成為徐家匯區域文化展示的缺憾。
經過溝通協調,作品《五牛送福》的放置點是在徐家匯商圈市百六店門前的廣場上。市百六店已有七十年歷史,曾經的時尚和輝煌而今只留下了歲月的印記,定位布局也已落后于時代。在新一輪區域更新中,這棟建筑將被拆除。周邊具有百年歷史、西班牙建筑風格的徐匯中學崇思樓,與新改建的現代裝飾風的港匯廣場雙子樓靜默對立,整體氛圍中西合璧,文商交融,同時又有懷舊意趣。因此在農歷牛年新年到來之際,一件極具藝術獨創性的、符合時代特征、與空間形成對話關系的公共環境雕塑的介入成為市民口口相傳的期待,也將成為引領市民文化趣味走向的具體表達。
作品的命題是與過年和“牛”相關的,因此在探討造型與色彩構思時必須參考與“牛”有關聯的文化和它的象征意義,以及在當前疫情下上海市民對牛年的寄托、公眾的新年祈求和希望。這些都須符合公共環境雕塑在視覺、觸覺上的可參與性。當然環境雕塑只在視覺層面形成觀照是遠遠不夠的,只有調動了公眾其他感官的感受,并結合時下自媒體作為文化傳播通道與平臺的自發自覺作用,才會有真正意義的文化性與社會價值體現。
在中國的十二生肖里,牛的性格是和耿直、任勞任怨相關聯的。而在商業氛圍中,牛又和希望、財富、經濟繁榮的期許有著聯系。藝術家認識到,這兩種情感將成為藝術內聚力的焦點。正如畢加索所言:“只有最廣泛的平凡灌注著最強烈的情感時,一件偉大的、超越所有派別和種類的藝術作品才能誕生。”
從創作的環境背景來看,這個重要的商圈帶著強烈的振興欲望和新年來臨之際的愿望委托了這一創作。而疫情所形成的大自然力量對人們情緒的制約感正激發著市民希望能盡早戰勝困難、憧憬公共生活正常化的急切期待。藝術家感受到公共藝術所承擔的文化使命和社會使命。
藝術家在創作過程中潛意識里有圖騰文化的特性。“圖騰”一詞是一個外來詞語,將這一詞語引入我國的正是清代著名學者嚴復,他在翻譯甄克斯的《社會通詮》的時候將“totem”譯為“圖騰”。圖騰的出現最早見于1791年的倫敦,由英國商人、人類學家龍格所著的《一個印第安譯員兼商人的航海探險》一書中第一次被提及[3]。圖騰文化,盡管不常被提及,卻在公眾的心中有著烙印。東方的圖騰、中國的圖騰,比如華表,也是創作這個作品的一個切入角度。雕塑組件《五牛送福》的創作是對藝術和文化理解之后的物像表現,在創作觀念上則運用象征的思維方式進行對集體無意識的深層挖掘。作品不是簡單放在公共環境中的好看、唯美的雕塑,更是具有“敘事性”和“文化性”的意義載體。這就使作品需要具有圖騰意義,從而更加注重對意義的拷問、對隱喻和象征的精神觀照。
相對于周邊的高樓,展品所占的空間狹小。所以從空間的角度、文化的角度,和時代背景的角度來說,作品需要有一個屹立、昂首往上的設計,有個昂揚的向上發展的效果,使它具有圖騰感(圖2)。對于圖騰符號在公共環境雕塑中的應用探索,換言之就是研究如何將圖騰這一傳統而古老的文化應用到現代的市民生活和社會環境中,將這一風格化的原始藝術與現代環境相結合,從而達到進一步提升市民審美、提高市民生活品質,和達到發揚傳統民族藝術和創造特色當代公共環境的雙重目的[4]。

圖2 《五牛送福》雕塑組件——牛氣沖天 局部
《五牛送福》公共環境雕塑組件的色彩表現,綜合考慮到地域文化性、市民欣賞性,以及藝術表現性(圖3)。地域文化的時間緯度在當代城市公共藝術中主要體現為對城市歷史的記憶,是城市居民的生活方式和精神情感的延續,反映出城市的社會風貌和物候特征[5]。

圖3 《五牛送福》雕塑組件
作品《五牛送福》雕塑組件中的“領頭牛”在其色彩表現中呈現為了然于目的紅色。世界上有不少代表典型意義的紅色,“領頭牛”用了最能代表中國紅的色彩——朱紅,就如傳統的印泥、大漆的顏色,介于橘紅與大紅之間,這是中國具有喜慶、莊重、圖騰感的紅色。但這組公共環境雕塑并沒有大面積使用同一種明度和飽和度的紅,而是用了三個顏色——頂端要和天空形成穩定的關系,用的是明度偏暗的紅色,不能太艷,凸顯穩重效果;中部用的是最為飽和的正紅色;底部與人的視點比較近,又有透空感,為了讓作品能站得穩,又有錯落層次,使用了明度更高一點的朱紅色。三種紅色有機結合,既能構成出立體感,又能使公共空間雕塑在不同的天光云影映襯下顯出動感與張力。
公共環境雕塑創作還應從公眾參與和自媒體傳播等社會效應層面考慮民眾的審美性,以及作品是否具有個性、是否與時代同步。藝術家在這些方面同樣給予了著重的思考。因此在創作其他四頭圍合的小牛時,藝術家采用了更為輕松的表現手法,用涂鴉的形式彰顯街頭藝術的平民屬性,由此也回應地區發展承續中西結合、海納百川的城市精神。
公共環境雕塑是以表現生活、市民文化、城市屬性為出發點的,也就是區域的市民文化特點的具體體現,對市民趣味有著彰明卓著的引領性,通過改變空間格局的序列變化牽引出一種氛圍、一種意境或是一種氣勢的變化,直擊人的心靈,從而引發市民內心的情感變化。《五牛送福》雕塑組件作為公共環境雕塑,所具有的藝術獨創性彰顯了作品與藝術家靈魂碰撞的藝術本質,符合藝術家多年的創作積淀,這不僅取決于公共環境雕塑所具有的廣泛社會性,而且因為它傾注了藝術家的人文修養和審美高度。
藝術家對時代的理性洞察和藝術的深度思考,表達在公共環境雕塑的物像中,成為生活哲學的觀照。藝術與生活共生共存,公共雕塑作品以美學的方式參與城市的公共生活,并形成獨特的藝術境界,使市民打破傳統藩籬,在美學感知中對世界、歷史、人文產生含有哲學性的感觸和領略。而由于作品平等的可欣賞性與可參與性,通過公眾的自媒體傳播放大了作品的文化效應與社會價值。優秀的公共環境雕塑作品往往在更多維度與人的心靈產生碰撞,繼而作為一種文化符號延續劃時代的存在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