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人美：因為相欠，所以遇見

水清

電影是一個夢，女星就是最美麗的筑夢人。她們盡心竭力地演著兩出戲，一出叫電影，一出叫人生。她們的一生是漂亮給人看，喧嘩給人看，落寞給人看，心碎，也全都掏出來給人看。

民國時期有這樣一位女星，主演的電影使得中國影片第一次在國際上獲獎，在中國百年電影史上留下了舉足輕重的一頁。她一生中遭遇過兩段婚姻，一次是嫁給“電影皇帝”，一次是嫁給知名畫家。她也曾兩度因為精神問題而入院，然而正如她電影中的女主角，她一生野性而驕傲，把命運贈予她的不公，輕輕地拋在了腦后。

她，就是民國時期的女星，王人美。

1

王人美的童年有著幸福的底色。

1914年，她出生在湖南長沙一戶書香門第。作為家里最小的孩子，父母對她寵愛有加。父親王正樞，是湖南第一師范學校的數學老師。他博學多識，與人為善，在湖南本地極負盛名。在養育子女方面也是開明通達，不拘小節。成長在這樣一個文化氛圍濃郁，彼此關系又溫情融洽的家庭中，湘妹子王人美性情樂觀開朗，大膽潑辣，就像一只紅彤彤的小辣椒。

不幸的是，1926年夏，深愛她的父親不小心被黃蜂蜇了下，最后竟不治而去。此時，剛剛考入省立第一女子師范學校的王人美，不得不中斷才開始了幾個月的學業，跟隨著兄長來到上海。很快的，她加入了明月社，頗有舞蹈天分的王人美得到了黎錦暉的重視，成為了明月社的“四大舞者”之一。

后來，明月社并入了聯華電影公司，王人美也順理成章地成為了一名電影演員。在聯華，導演孫瑜是王人美的伯樂。

實話講，在一眾明星里，王人美算不上風情萬種、傾國傾城。然而，就是孫瑜的那一雙慧眼，發現了王人美身上別具一格的淳樸、天真與野性。孫瑜手指一伸，王人美這塊天真未鑿的璞玉便點石成金了。

1931年，王人美主演了孫瑜編導的《野玫瑰》。孫瑜很能抓住王人美的特色，觀眾驚奇地發現：原來，健康潑辣的姑娘竟然也可以如此可愛，如此富有魅力。于是，人們記住了這朵沒有忸怩作態，卻有著讓人不可抗拒的傲人氣質的“野玫瑰”。

王人美總是說，自己的成長成熟是在別人的啟發和際遇的催生下完成的。這次也是一樣。

1934年，導演蔡楚生正在籌拍《漁光曲》，其中女主角“小貓”的挑選讓他很費腦筋。巧的是，當時，王人美住在二哥王人路家，蔡楚生正是他們的鄰居。王人美身上透露出來的未經雕琢的韻味，讓蔡楚生眼前一亮。于是，當即拍板敲定了她。

《漁光曲》整整拍了18個月，在1934年6月14日才在上海首演。結果，竟然84天連續爆滿，一舉打破了胡蝶主演的《姊妹花》創下的記錄。

影片中的王人美揮灑自如，她將自身具有的野性和健美，與“小貓”身上的堅韌和隱忍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塑造了“小貓”這一經典人物形象。影片中，由她演唱的《漁光曲》也被萬人傳唱。

從此以后，影迷們干脆給她取了個綽號，“野貓”。

第二年五月，《漁光曲》被送往莫斯科參加國際電影節，又斬獲榮譽獎。自此，《漁光曲》成為了我國第一部在國際上獲獎的影片。

這一年，王人美不過19歲。

此后，她又接拍了《黃海大盜》《長恨歌》《壯志凌云》等電影，蜚聲大江南北。

2

在拍攝《漁光曲》的時候，王人美結婚了，新郎是著名的“電影皇帝”金焰。帥氣英武的金焰，每天都會收到成千上百封粉絲的來信，可他就是喜歡那個沒有國色天香，卻生機勃勃的“小野貓”王人美。

喜歡，哪有什么道理可言？

其實，他們早在明月社的時候就認識了，但真正確定戀愛關系，還是在合作《野玫瑰》的時候。她是那么大膽潑辣，她能穿著小皮褲，端著一把小獵槍，跟著金焰去打獵；她能坐在金焰的敞篷汽車里，馬達一發動，兩人興高采烈地呼嘯而去。他倆很能玩在一起，做一切別人想做而不敢做的瘋狂的事情。

正如三毛說的：“男人是泥，女人是水，泥多了，水濁；水多了，泥稀；不多不少，捏成兩個泥人——好一對神仙眷侶。”

1934年元旦，聯華公司的新年晚會上，相戀三年的王人美和金焰，終于幸福地結合在了一起。

那一年，金焰24歲，王人美20歲。這段金童玉女式的婚姻，真是人人稱羨，一時，被傳為佳話。

王人美的朋友呂恩曾回憶說：“我在上海的時候，有一次吃飯，我在樓底下吃飯。他們樓上，……她（王人美）就唱著歌從樓上下來，人家一看王人美跟金焰下來了，好家伙，吃飯的人都不吃飯了，都圍上去了，就看他們。”

然而，婚姻這樁事情，永遠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的。正如一位作家所說：“愛情總是失敗的，不是敗于難成眷屬的遺憾，便是敗于終成眷屬的厭倦。”

王人美和金焰縱使之前再相愛，也難逃“敗于終成眷屬的厭倦”的宿命。

婚后，王人美推掉了許多電影公司的邀約，乖乖做了家庭主婦。她漸漸收斂起自己的野性，從“野貓”變成了“家貓”。金焰的工作太忙，王人美生孩子的時候，他只陪了她一天，便又匆匆返回片場。很不幸，他們的孩子生下來后，只活了8天就去世了。這件事情，使得他們的感情開始出現了裂痕。

1937年，抗戰爆發后，上海淪為了孤島。

烽火連天，哀鴻遍野。王人美希望爭取點自己的事業，為國家和民族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她考入了美軍總部物資供應處，在那里做起了英文打字員。金焰是一個傳統男人，他希望的婚姻關系是“男主外，女主內”的，他認為一個丈夫，理應有義務來養活妻子。妻子拋頭露面地在外面工作，有損他的尊嚴。這樣的矛盾簡直是不可調和。

1945年夏，兩人在平靜中離了婚。這段情，有沒有在王人美心中刻下傷痕，我們不得不知。暮年之時，王人美還念著金焰的好，在回憶錄里一再提他的名字。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也許，在我們有限的人生里，遺憾，才是一個重要的音符。遺憾，使得我們的生命涂上了淡藍的底色，惆悵的，感傷的，甚至，追悔莫及的。

3

之后，金焰跟秦怡結了婚。王人美呢，遇到了知名畫家葉淺予。

在上海一位朋友家里，葉淺予邂逅了王人美。彼時，兩人都經歷過婚姻和歲月風霜的洗禮，各自有著傷痕累累的過去。于是，1955年，這兩個同病相憐的人，在朋友們的撮合下，舉行了婚禮。

那一年，王人美41歲，葉淺予47歲。

兩人雖是社會名人，但一開始的時候，婚姻生活并不一帆風順。王人美曾一度精神失常，入院治療，在心理上長時間地處于自閉狀態。葉淺予早年從事漫畫創作，富有幽默感，他覺得王人美太過于嚴肅板正，沒有情趣。但這個世界上，極少有完美無瑕的婚姻，有的只是愿意互相努力著去適應對方的兩顆心。他們有自己的小情趣。王人美寫給葉淺予的一封信中所言：“……盡管我們之間有點小小別扭，但我從來不耿介于懷，因此我對你不存在什么戒心。希望你也不要對我存什么戒心，都是四五十歲的人了，讓互相容忍代替互不相讓吧！我想。兩個都有點小脾氣的人湊在一塊，是天作之合，來個‘相克相生，豈不更加豐富了我們的藝術生活？”

之后的歲月里，王人美曾再度精神失常，他們依然攜手，淌過了時代的洪波巨浪。不知不覺，爭執著，吵鬧著，兩人也共同走過了三十多年。艱難困苦的人生，使得他們學會了珍惜彼此；相濡以沫的婚姻，造就了王人美后半段人生中平淡的幸福。

時代的洪流滾滾向前，不知不覺間，已進入了20世紀80年代。一生熱愛表演的王人美，依舊活躍在舞臺之上，演繹著自己的，或者塵世間所有凡人的悲歡離合。

64歲時，王人美得了高血壓，可身材嬌小的她，每天在凜冽寒風中騎著車，流星般橫穿北京城，去參加《雷雨》的演出。這只野貓，人到黃昏時，依然能爆發出原始的生命力。

她始終沒活成家貓，她一生神采奕奕地與命運搏斗著，抗爭著，一生野性，一生驕傲！直到，1987年4月12日，死神無情地來召喚。一代女星，永遠地離開了她熱愛的舞臺。

春事既歇，芳菲已盡，屬于20個世紀的風流，亦已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漸行漸遠。如今的我們，只能隔著時空的風煙，窺見上海灘的一抹浮光掠影，窺見她們的風流絕代。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唯有那悠悠往事，仿佛落地的花瓣，在人們的記憶中散發著淡淡的芬芳。

（ 文章來源：微信公眾號“十點讀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