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鄉在河北懷來縣西八里村,地處內長城和外長城之間,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我出生的時候,正值軍閥混戰,聽到的是槍炮聲,嗅到的是火藥味。兩歲那年,日本強占我國東三省,日軍的鐵蹄很快就踏到了我的家鄉,橫行鄉里,燒殺搶掠,老百姓家破人亡。因此,我從小對“日本鬼子”充滿了仇恨。
我父母育有5個兒女,我是家中老滿。家里雖然比較窮,但父母還是咬緊牙關,送我讀了幾年小學。
1945年春,晉察冀邊區宣懷縣二區武工隊到我村宣傳八路軍抗日。一個干部模樣的人告訴我,只要愿意參加八路軍武工隊,就可以去打鬼子。我只有15歲,對八路軍毫不了解,但心里渴望打鬼子,便毫不猶豫地跟著他們走了。
最初,武工隊主要是組織群眾破壞鐵路,利用夜晚搞襲擊,由于缺乏工具,根本起不了幾個道釘,下不了幾個螺絲,砍不斷幾根電桿。后來,改變了方法,挖路基,并用路基上的土來埋鐵軌,效果立竿見影。
我記得有天晚上,我們跑到新保安西園子,利用鐵路小橋,把一根樹干插下去,上端露出部分超過鐵軌,致使日軍的一列火車傾覆,交通癱瘓,打了一場漂亮仗。
可我不滿足小打小鬧的敵后抗日,期盼著去戰場,上陣殺敵。隊員們說,我們破壞敵人交通運輸線,讓敵人的糧食、彈藥不能及時運送到前線,也是打鬼子。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我們武工隊被分回到區里,區領導讓我當了區兒童團團長,負責指導各村莊成立兒童團,帶領他們站崗、查路條、反巫婆、反懶漢。一個月后,經第五專區推薦,組織上送我到部隊衛校培訓,學習戰地醫護知識。我十分珍惜這次機會,如饑似渴地學習。
由于國民黨撕毀“雙十協定”和“國共停戰協定”,國共戰爭爆發,使一度出現的和平希望化為了泡影。我們這批衛校學生分成兩部分,一部分隨軍區編入晉察冀軍區野戰軍,一部分留在北岳軍分區。我被分到晉察冀軍區野戰軍第6縱隊第18旅,擔任衛生兵。
六縱隊由冀中軍區獨七、獨八旅,以及察哈爾、北岳軍區部分部隊合編組成,下屬16、17、18三個旅。我們18旅旅長是肖永銀(1955年被授予少將軍銜),后來擔任12軍軍長,我隨這支部隊南征北戰。
我們第一仗打的是定陶戰役。1946年9月2日,戰斗打響。我和同學孫兆慶到石門兵站負責轉運傷員,并進行包扎物檢查、松止血帶、急救等工作。我被分在分類組,負責對所有傷員進行初步檢查,根據傷勢輕重進行分類,填寫傷票,并在他們衣扣上系上紅、白條標識。那時部隊流行一句口號:“輕傷不下火線,重傷絕不哭泣。”有的戰士捂著流血的傷口,還在奮勇殺敵。有的戰士傷勢很重,我們都來不及問他叫什么,就永遠地走了。
我記得有一天半夜,前線送來一個重傷員,年齡跟我相仿,軍裝被鮮血染紅。搶救的時候,他艱難地從脖子上取下一塊玉佩,用微弱的聲音對我說:“同志,我叫東兒,17旅的,請幫我把這個交給組織,要他們交給俺娘,告訴俺娘,東兒對不起她。”說完,這位小戰士就犧牲了。我們在場的每個醫護人員都哭起來。
定陶戰役中,我軍殲滅了不可一世的國民黨整編第3師。此后,我們先后參加了巨野、-城、豫北、魯西南、大別山等戰役。記得有一次,我們在孟縣與閻錫山部交鋒,阻止了閻錫山妄圖進攻石家莊的陰謀。這一仗消滅了敵人一個師,還活捉了敵軍師長。為了配合大兵團作戰,我們經常要連續行軍,時間最長的一次行軍,連續7天7夜。有時又累又困,經常是邊走路邊睡覺。打下包頭后,我們又打下了萬全、郭鑫莊等地,這也是平津戰役的序幕。平津戰役歷時66天,戰事非常激烈,我們衛生兵每天都穿梭在槍炮聲中,搶救傷病員。有時還要去戰壕,在死人堆里去尋找有生命體征的傷員,然后用擔架抬到后方醫院搶救。
1948年8月,張家口解放。部隊再次進行改編,華北野戰軍第3兵團成立,司令員楊成武,政治委員李井泉,因此也稱楊李兵團。第6縱隊轉隸該兵團建制,縱隊司令員文年生,政治委員向仲華,我們18旅改隸第3兵團。
有次我們乘坐的火車,經過我闊別多年的家鄉西八里村,透過車窗看到遠處熟悉的山巒,我淚如雨下。
后來第6縱隊從綏遠兼程南下,參加了平津戰役,攻萬全、圍張垣,解放宣化,取得生俘敵中將軍長袁慶榮、殲敵9000余人的戰績,為和平解放北平做出了貢獻。
1949年2月,根據中央軍委關于統一全軍編制序列及部隊番號的命令,華北軍區第3兵團改稱第20兵團,第6縱隊改稱中國人民解放軍第68軍,隸屬第20兵團。我們18旅改為204師,隸屬68軍,羅文坊任師長,嚴慶堤任政治委員,轄610團、611團、612團。
4月,我們參加了解放太原戰役。解放太原是我參加解放戰爭的最后一仗。我軍浴血奮戰,部隊傷亡很大,傷員一茬接一茬,最后連紗布、繃帶都用光了。我們就把床單、衣服撕下來包扎傷口。無數戰士的鮮血和生命,最終換來了太原的解放。我軍以付出傷亡4.5萬人的慘重代價,全殲守敵13萬余人,生俘敵少將師長張忠以下官兵8337名。此戰,成為解放戰爭中戰斗最激烈、付出代價最大的城市攻堅戰。太原戰役結束后,部隊進駐山西陽高、天鎮、羅文皂、金家莊地區整訓練兵。
半年后,新中國成立。由于野戰醫院撤銷,我被調入68軍衛生部軍醫科當司藥。和平的日子沒過多久,朝鮮戰爭爆發。1951年7月6日,我隨部隊入朝作戰,保家衛國。
在朝鮮作戰的幾年里,我們住在山洞,條件艱苦。由于長期吃不到青菜,好多人患了維生素缺乏癥。只有司機才發維生素A、D丸,目的是防止司機患夜盲癥。
為了躲避美軍飛機的轟炸,我們晝伏夜出,給各戰區運送藥品物資,走的是偏僻山路。由于路況不熟,加之道路早被敵機轟炸得千瘡百孔,一不小心,就可能車毀人亡。碰到上山路,只能拿著三角木,跟在車后走,隨時準備塞車輪,防止車子往后滑。那一趟趟跋涉,可以說是歷盡了千難萬險。
1953年,我們68軍203師、204師參加了著名的奇襲白虎團戰斗,志愿軍全線進攻,打得美帝國主義不得不在停戰協議上簽字。我軍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好多和我一個車皮拉過去的戰友,永遠地躺在了異國他鄉。
我印象最深的是在金城戰役中,一個重傷員右手臂被打飛,鮮血汩汩直流。他趴在擔架上,倔強地要求用自己的鮮血寫一封信給他未過門的媳婦,信沒寫完,他就犧牲了。后來,我把這封殘缺的血書交給了組織,再后來聽說信中的女子終身未嫁。這就是殘酷的戰爭,改變了無數人的命運。
我們68軍在抗美援朝3年零10個月的戰斗中,涌現出許多英雄單位和英雄個人,其中特等功臣13名,一等功臣178名,“奇襲白虎團”的著名戰斗英雄楊育才、志愿軍女英雄解秀梅、坦克英雄胡連,都產生在這支英雄的部隊。
1954年9月,我們68軍奉命擔任永柔以西、隸川以東的新安州西南地區防空作戰任務。1955年3月奉命回國。1962年,我結束近17年的軍旅生涯,轉業安置到地方。當時,山東、河北、江蘇等老區不缺地方干部,68軍的軍轉干部只能在湖北、湖南、新疆3個省份里選。我想到湖南是毛主席的家鄉,毅然選擇了湖南,被組織安置到耒陽縣。
北方人不太適應南方濕熱氣候,盡管水土不服,我卻從沒后悔過,把耒陽當成了自己的第二故鄉,深深地扎根這塊土地。我先后在耒陽縣藥材公司、耒陽衛校、耒陽縣食品公司等單位擔任領導職務。
1982年,我光榮離休。離休后,繼續發揮余熱,賣過烤紅薯,辦過口琴培訓班,出租照相機,擺過公用電話攤。當然,最得意的還是辦過月老婚介所。
提起我當月老的事,起因于1987老伴病逝,我突然感覺到孤獨,想找一個老伴,就在報紙上登了兩次征婚啟事,期間費了不少周折。我想,要是能辦個婚姻介紹所幫助更多人那該有多好!于是,我就向耒陽市民政局打報告申請。因耒陽市沒有這方面的先例,民政局不肯批。就這樣拖了幾年,直到1995年,終于取得有關部門的同意。我掏出自己的工資,在灶市街五軌道附近租下了一個臨街門面,耒陽歷史上第一個婚介所就這樣誕生了。
小城冒出婚介所,當時確實新鮮。但經營起來并不順利,我常常連每月120元的房租都交不起。為了把婚介所維持下去,我不得不增加一些趣味性小生意,總算維持了婚介所開支。10年間,有200多名未婚青年和喪偶中老年人,通過我這個特殊的月老找到了如意伴侶。
2014年,我被確診為肺癌。對于死,我不怕,與那些犧牲的戰友相比,我能夠活到這么高壽,晚年過得幸福安詳,一萬個知足。我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夠為社會做點貢獻,讓自己死得有意義,有價值。我與耒陽市紅十字會簽署了《人體器官捐獻協議》,承諾無償捐獻給醫療和科研使用。如果要問我還有什么心愿,我希望國家能多加強海防力量,壯軍魂,揚國威!為此,我還向黨中央交了一萬元特殊黨費,以慰此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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