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是實體經濟的血脈。金融從傳統到現代的轉型,判斷標志是什么?推動金融變革的力量又是什么?本文認為,金融變革的深層動力來自社會需求,有三種力量推動金融變革,即“脫媒”的機制、科技的力量、開放和國際化。遵循上述原則,中國金融就一定能夠實現現代化。
創新是一個國家特別是一個大國金融富有生命力的根本所在。不能用過去的經驗去否定今天的金融創新。金融是一種制度性供給,最好的檢驗標準就是看是否適應經濟社會,包括投資者、金融需求者的需求,能不能滿足日益多樣化的不斷升級的金融需求。這是金融體系或者金融制度創新和金融結構改革所必須考慮的。
金融變革的深層動力來自社會需求
金融的變革來自需求的牽引。有效率的金融一定是適應市場的變化,滿足社會和投資者多樣化的金融需求,但要做到有效率的金融,制度和產品就必須創新,機制和結構必須變革。金融變革的內在動力從根本上來自實體經濟的需求,從這個意義上說,金融必須服務于實體經濟。如果金融創新只是完全自我循環,實體經濟根本不需要,這就不是創新,而是泡沫,是金融游戲,甚至是“龐氏騙局”。
現實生活中,人們對金融的認知有不少偏差甚至錯誤,很多人不理解現代金融、金融的未來和金融與經濟的動態關系。有人認為,金融是經濟的附庸,金融要服務于實體經濟,銀行及其他金融機構必須為沒有前途的企業貸款,筆者認為這是不正確的理解。
現代金融最重要的使命是推動高新技術企業的發展。現代金融的精髓是著眼未來,而不是過去,但很多時候我們對金融的理解更多是著眼過去,以為過去的經驗就是未來發展的方向。在金融領域,過去的經驗需要總結,但不能停滯于此。我們必須深刻關注未來會發生什么,有生命力的金融一定是關注未來的金融,現代金融不是復制歷史,而是在不斷地創造歷史。在現代金融的視野中,歷史未必是未來的標桿。
現代金融的本質是創造資產流動性。以前觀測金融運行正常與否的重要指標是居民儲蓄存款每季度是否增加,如果每季度沒有增長或增速低于經濟增長,各界就會擔憂這一趨勢繼續下去,銀行會出現流動性問題。從表面看,這種說法似乎很有道理,但深入分析后就會發現有疑問:如果居民收入部分扣除現期消費后的剩余部分,越來越多地以居民儲蓄存款方式進入商業銀行,金融結構將無法進行改變。因為,市場需求呼喚著金融功能的多樣性。人們收入越來越高,就越需要金融提供多元化、自由選擇、自主配置的資產,這些資產在收益和風險的不同結構層面上是匹配的,是一種復雜的風險組合。所以,居民收入增加后對金融的需求,呼喚著金融的市場化改革。人們需要金融提供流動性強、透明度高、收益與風險相匹配的資產,以實現有效的資產組合。人們生活的改善不僅需要現期收入的增加,更需要存量收入變成存量資產后的增值機制。從這個意義上說,金融改革的重要目標就是構建存量資產的增值機制。
“脫媒”是金融由傳統走向現代的基礎性力量
金融從傳統到現代的過渡,“脫媒”是最基礎的力量。所謂“脫媒”,就是繞開金融中介,通過市場平臺完成投融資活動。“脫媒”的結果是金融市場特別是資本市場的發展,中國資本市場發展不是權宜之計,而是金融變革的內在使然,是金融結構性改革的推動者。
金融功能的變化來自金融結構的變化,結構改變功能,結構不變,金融功能就不會升級。中國金融必須尋找結構性變革的道路,“脫媒”是金融結構性變革最重要的推動力量。金融由原來注重融資或者從傳統媒介融資,慢慢過渡到以市場為平臺的融資和財富管理,財富管理的本質是風險管理。從中介化的資源配置到風險管理,這是金融功能的升級。現代金融關注的是未來,重在孵化未來。現代金融或資本市場著眼于未來而不是過去,未來代表希望。
在實踐中,我們對金融“脫媒”的理解不深,某種意義上甚至曲解了金融“脫媒”。現實生活中,居民儲蓄存款減少,就想辦法甚至阻止金融“脫媒”,以提高吸引居民儲蓄存款。實際上,只要金融市場發展,功能上就開始轉向市場配置金融資源,這其實是金融功能的重大進步。全球性大國其金融都會走“脫媒”或市場化的道路,差別只在于“脫媒”的程度。金融變革的規律和趨勢不會因為國別的差別而有根本性不同,國別的差別、制度的差異在金融“脫媒”的速度和程度上會有所不同,但趨勢不會改變。
科技是金融效率提升的重要力量
在中國,一方面金融“脫媒”在推動著金融的結構性變革,另一方面科技的力量也在深刻地影響著金融業態的變化和效率的提升。
科技對中國金融的重構產生了巨大效應。如果說金融“脫媒”有利于金融功能的改善和轉變,那么科技的力量將大大提升金融的效率。金融從傳統到現代,核心是金融功能的轉型和發展,與之相匹配的是,金融效率也必須提高。如果效率很低,很難說這是現代金融。什么樣的機制才能提升金融效率?只能靠科技的力量。科技與金融的結合,形成了一種新科技,即金融科技。當金融科技把金融變成一種相對穩定的新業態時,科技金融也就呼之欲出了。
金融科技是一種工具,而科技金融則是一種新的金融業態,屬于第三金融業態。第一金融業態是商業銀行,主要從事存貸款等傳統業務,解決貨幣的流動性;第二金融業態是資本市場,通過“脫媒”解決資產流動性,通過資產證券化,把未來收益變成具有高度流動性的可交易的資產,為社會創造資產流動性。資本市場將資產標準化之后完成了資產形態的轉型,這是一個偉大的發明和突破。在中國,這方面做得不夠。我國是用非常實的資產進行證券化,實際上有很多專利、技術都可以證券化,這與“龐氏騙局”有根本差別,但要把握好尺度,有時距離風險只有半步之遙。
科技植入金融,主要解決的是金融效率問題。金融效率分兩部分:金融的普惠性和金融服務的便捷性。一是金融的普惠性。傳統金融由于管理半徑的影響,也由于其商業原則的約束,很難服務于小微客戶。從本質上講,小微企業、中低收入群體,它們有權要求享受到與其相匹配的金融服務。大客戶有規模性,可以享受好的服務,小客戶也應該得到相應的服務,或許價格會高一些。科技金融成為一種新金融業態后,可以有效地服務小客戶。
上述理念與美國次貸危機中客戶下移有根本性的不同,美國次貸危機是金融結構沒有變化,客戶下移了,風險甄別的機制沒有變化,次貸危機內生于其中。如果引入了金融技術,解決了市場交易的信用甄別,是能夠把客戶延伸到長尾客戶中去的。新的信用甄別機制建立主要通過大數據平臺來實現,而科技金融具有這種功能。所以,基于大數據平臺的小微企業貸款和小額客戶貸款應該給予肯定。
對于這類新金融業態企業,應該采取新的標準和監管方式。中國金融在不斷創新,但中國金融監管創新相對不足,沒有跟上金融創新的步伐,仍在沿用一套比較落后的監管準則。用商業銀行的監管準則是無法監管所有的金融活動的,不同的金融業態應該用與其風險特征相適應的監管準則。商業銀行側重于資本監管,資本市場主要是透明度監管,科技金融應側重于技術的信用甄別能力監管。
金融在創新中發展,金融監管要跟上,要研究不同的金融業態產生風險的特點和規律。所有的監管都是為了管控風險的蔓延,但前提是對不同金融業態的風險來源、性質、結構以及外溢的可能性都要做透徹的分析,相應的監管準則才能制定出來。對金融創新和新金融業態風險要進行科學分析,找到風險產生的機制,不要讓蓬勃發展的金融創新回歸到單一的監管思路之中。
金融的生命力既在于功能的改善,也在于效率的提升。金融要很好地服務于實體經濟,必須創造多樣化的產品,運用多樣化的手段,滿足日益復雜的多樣化金融需求,這樣的金融就是好的金融。
靠什么實現好的金融?靠科技創新,靠技術進步。金融效率的一個重要內涵是金融的普惠性。科技植入金融之后,金融的普惠性將得到大幅度提升。二是金融服務的便捷性,傳統金融有時是不友好的,不是一個善的金融,現在完全可以通過科技的手段解決這些問題。此外,科技金融帶來了支付體系的變革,引發了支付方式的革命,這是中國金融引以為傲的創新。好的金融是要讓消費者感到便捷、安全、低成本,成本既有付費成本,也有時間成本。
開放和國際化是金融現代化的重要標志
金融從傳統走向現代,“脫媒”的機制和科技的力量非常重要。除此兩種力量外,還有第三種力量——開放和國際化。
現代化金融一定是開放的金融,封閉的金融很難說是現代金融,現代國家的金融最終都要走向開放。中國金融開放的最終目標是要把中國金融特別是資本市場建設成國際金融中心,金融“脫媒”大大推動了資本市場的發展,開放則使資本市場有可能成為新的國際金融中心。
我國在構建國際金融中心的過程中,會遇到一個必須解決的問題——人民幣國際化。要成為國際金融中心,首先本幣必須可自由交易,這是基本前提。人民幣如果不是可自由交易的貨幣,資本市場要成為國際金融中心是不可能的。人民幣可自由兌換改革如何推進,是當前必須解決的問題。中國的金融問題很復雜,牽一發而動全身。中國金融開放存在一個“瓶頸”,就是人民幣可自由交易改革還沒有完成。在國際金融市場上,人民幣還不是一種可自由交易的貨幣。
人民幣國際化包括四個方面的內容:信用可交易、定價功能、國際支付與清算和財富儲備。前提和邏輯的起點是人民幣可自由交易,與美元、歐元等國際貨幣可自由交易,以此形成人民幣在國際貨幣市場上的價值中樞。
在人民幣可自由交易改革還沒有完成的前提下,試圖用人民幣對全球大宗商品進行定價是不現實的,試圖實現人民幣的國際支付和清算功能也是不現實的,試圖實現人民幣的國際儲備貨幣功能更是困難。起點沒有完成,后面的功能都難以實現。這個問題的本質實際上是中國應該選擇什么樣的金融開放模式。根據金融開放中的“不可能三角”理論,貨幣政策獨立、固定匯率和資本自由流動三者不可能兼得,人民幣即使實現了可自由交易,短期內也會有波動,但它一定能找到其價值中樞,在波動中逐漸收斂。
筆者認為,人民幣國際化改革后的價值中樞是收斂的,要實現這一趨勢,必須有一些基礎條件,比如經濟可持續性、科技創新能力、不斷擴大開放等,更為重要的是必須進一步完善法治,也要有契約精神。
一是把法制建設放在頭等重要的位置。法是市場預期的基石,英國似乎在不斷地衰落,但其金融市場仍然非常穩健,倫敦仍然是國際金融中心,因為它有很好的法律制度。現代金融的很多制度框架和法的精神都來自英國,法治的核心是法的理念,而不完全是法律條文。法的理念、法的精神最重要,有了法的精神,法在執行過程中就會彰顯其平等性。所以,在金融開放中法治的重要性是第一位的。
二是契約精神。市場經濟的紐帶是契約,契約精神有兩層含義:第一層含義是主體的平等性,在不平等條件下簽訂的契約難以執行;第二層含義是嚴格的履約精神,在這方面可以進一步改進;第三是透明度。市場穩定不穩定在于透明度,在于是否如實披露信息,這是“三公”( 公開、公正、公平)原則的基石。只有公開才能保證公平和公正,才能保證交易過程的公平和結果的公正。
如果遵循了上述原則,中國金融一定能夠實現現代化。現實情況是,目前很多軟條件還不完善,因此還要努力。未來的路還很漫長,但筆者相信,一定能夠實現我們所確定的偉大目標。
(吳曉求為中國人民大學中國資本市場研究院院長。本文編輯/王曄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