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志松
小時候,每當天色暗下來,我們幾個貪玩的孩子在大人一次又一次的呼喚聲中不情愿地從水里爬上來,然后跑到院子里,端起桌上的胡蘿卜稀飯一口氣咕嚕咕嚕地喝下去—這是大人們早就給我備好的一頓晚飯。
說實話,每天晚上吃胡蘿卜稀飯,我早就產生了畏懼心理。可沒辦法,為了填飽肚子,我只能硬著頭皮,多多少少喝點,誰叫那時候家里窮得揭不開鍋呢。這當兒,母親為我們搬來了一張小小的竹床,這樣,我和姐姐每次吃過晚飯,就躺在竹床上面。竹床上的席子雖然用井里的涼水擦了一遍又一遍,但是我和姐姐還是感覺躺在席子上面熱得讓人透不過氣來。躺了一會兒,汗水便漸漸地爬上了臉頰。于是,姐姐從房間里取來兩把蒲扇,一把遞給我,一把自顧自地扇了起來。我們一邊搖著蒲扇,一邊數著滿天的繁星。盡管我不停地搖著蒲扇,可汗水還是從臉上“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于是氣呼呼地把蒲扇扔到地上,到鄰居家找小伙伴玩去了。
過了幾年,家庭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我家種了十多畝良田,由于種田積極性高漲,收入一年比一年好。有了幾個閑錢后,在父親的提議下,母親不情愿地從壓箱底下拿出錢來,買了一臺吊扇,并請來師傅,在堂屋客廳上方裝了上去。
那時候鄉下通電還時斷時續的,白天很少通電,即使通電也只有幾分鐘,到了晚上還要等到深夜十二點鐘才通電。盡管我們在室外昏昏沉沉地睡著了,但母親不管多晚還是會把我們推醒,并且帶著急促喜悅的口氣說:“醒來醒來,通電了,到客廳里睡。”我們聽了,像是打了一針興奮劑似的,連忙爬起來。進了客廳,只見客廳已經有好幾個人躺了下來,有鄰居,還有幾個比我小的堂弟,足足有十多個人。
我躺在角落的席子里,看著頭頂上吊扇的白色葉片歡快轉動,總擔心吊扇會掉下來。當然,我的擔心是多余的。有風從肌膚上滑過,我立馬感受到了清涼。時間長了,或許是人多,再加上我睡在角落里,感覺又像是陷入蒸籠似的,汗水像小蟲子爬在我身上,我索性拿過一把扇子朝臉上扇起來,母親看到了,叫我睡到她身邊。因為母親睡在堂屋中間,風自然要大些,肯定也涼快,于是,我朝母親那邊擠去。剛躺下來,便領略到了和躺在角落里不一樣的感受,呼呼的風在我耳邊吹著,雖然不能說享受到清涼,但是起碼比躺在角落涼爽多了。

由于每天晚上蹭涼的人太多,而且有的人還不自覺,直接就睡在堂屋中間,這時候,我和姐姐就有意見。可父親是個極要面子的人,不好意思趕他們走,于是,我給父親想了個辦法,說家里的吊扇壞了。父親想了想,無奈地聽從我的建議。果不其然,晚上通電后,有鄰居來蹭涼,聽說吊扇壞了,他們有點不相信,但他們還是帶著不甘心失望離去。那一晚,我家幾口人第一次舒舒服服地睡到大天亮。
托改革開放的福,父親種田之余,憑著精明的頭腦,不僅養魚養蝦,還種植近十畝的大棚蔬菜,收入也是水漲船高。有了錢,父親就推倒年久失修的磚瓦房子,在原來的宅基地上建起了一棟上下三層的小洋樓。小洋樓剛建成沒幾年,父親不顧母親的勸阻,執意在我和父母的房間里各裝一臺空調。也難怪母親勸阻,祖祖輩輩都是種田為生,裝上這玩意兒,哪里還像是種田人的樣子,豈不是丟了種田人的本分?勸阻歸勸阻,但母親還是無奈地接受了現實。除了線路突然發生故障,不用擔心沒電。有了空調,之前家里買來的幾臺電風扇早就蒙上一層厚厚的灰塵,父親嫌放在雜物間的幾臺電風扇礙事,打算賣給收廢品的,母親知道后,舍不得賣,便半賣半送地給了鄰居一位孤寡老人。
前幾年的酷暑,罕見的40℃以上的高溫居高不下,高溫天數也一直增加,即使大功率的落地電風扇在高溫面前也敗下陣來。那天,母親到門外取臉盆,一會兒就熱得大呼吃不消,忙鉆進房間里,迫不及待地打開了空調。很快陣陣涼風吹來,熱意漸消。母親一邊吃著西瓜,一邊感慨地對我說:“這哪里是我們老百姓過的日子啊,就像是神仙日子。日子越來越好了,再過幾年,還不知道過什么樣的日子呢。”說到這里,母親突然有點不自然地笑了。她接著說:“當初我還勸阻你爸買空調,現在我想通了,你爸做得對,我們現在不是過去的農民了,是新時代的農民。”我大笑著說:“媽,你說得太對了,我們要做新時代的農民。”母親聽了,開心地笑了。剛進來的父親聽到后,也開心地笑了。再加上我的笑聲,就這樣,一起飄到窗外,越飄越遠,一直在美麗的鄉村里上空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