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然

8月19日,沒有任何預兆,小梵所在的教師主講群被解散,“還沒去辦離職手續,我們的工作群就突然被解散,企業郵箱也登不進去了”。
這一幕發生在作業幫教育科技(成都)有限公司。跟小梵一樣,該公司的2000多名員工被通知去談賠償方案?!耙驗槿肼気^久,我拿到了‘N+1賠償。”她對廉政瞭望·官察室記者說。
跟作業幫一樣,不少線上教培機構也已經暫停營業。在掌門教育濟南分部,整層辦公室大門緊鎖,早已人去樓空。在這里實習了4個多月的小陳表示,被裁實習生補償了3天的工資,而正式員工和試用期員工補償了10多天的工資。
今年7月,在“雙減”政策出臺前后,教培行業風波不斷,不少學科類教培機構上演“大逃離”。
教培按下“暫停鍵”
“雙減”政策讓多家教培機構加速進入爆雷行列。近日,位于成都的漢普森英語學校在未通知家長的情況下突然停課,表示將把線下的課轉到線上。這引發了眾多家長的退費潮。
無獨有偶,鄭州市于歡英語突然宣布停止辦學,0元轉讓本市13個校區。這讓2000多名家長退費無門,200多名員工領不到拖欠工資。目前,于歡英語各校區家長已報案并將相關材料提交給警方,案件仍在進一步調查中。
沒有“跑路”的大型培訓機構也陷入危機。在新東方在線、學而思網校,一輪又一輪的裁員風波正不斷上演。裁員涉及中小學大班課業務的主講教師、教學輔導、運營等多個崗位。
學而思總部、好未來教育集團的工作人員劉錦向記者透露,目前集團裁員已超過兩輪。凡是涉及“雙減”政策不允許的部門,比如針對學前班、幼小銜接班的學科類培訓,或無法盈利的部門都在裁員。此外,為縮減成本,行政部門也在裁員。
梳理“雙減”政策可以發現,對于作業幫、掌門教育、新東方、學而思等上市企業,文件作出了明確規定:學科類培訓機構一律不得上市融資,嚴禁資本化運作。已違規的,要進行清理整治;現有學科類培訓機構統一登記為非營利性機構。
“在這條紅線下,對于已上市的教育龍頭來說,下一步要做的就是退市轉為非營利性機構,或者剝離學科類培訓?!睋氖陆膛嘈袠I多年的某校長蔡勇觀察,“未來義務教育階段的學科類培訓不再有增量,存量將進一步壓縮?!?/p>
蔡勇判斷,“政策壓力下,線上平臺會首當其沖退出市場”。目前相關部門對于線上平臺的監管,正在進一步收緊。投資遇冷、廣告投放遇阻等因素,讓本就打著“燒錢大戰”的線上培訓機構難以為繼。
與之相比,線下教培機構還有一定的生存空間,“因為目前政府尚未出臺市場指導價,以及對培訓內容的具體要求”。
記者走訪多家線下教培機構發現,中大型機構依舊正常營業,但秋季招生狀況已不復過去的繁忙景象。“秋季招生已經開始,由于調整了培訓時段,報課的家長比以前少了,都在觀望。”成都望子成龍分校的一名老師對記者說。
根據“雙減”的要求,大多培訓機構的主要應對之策是“將國家法定節假日、休息日及寒暑假期的課程挪到周一至周五晚上的8點半之前”,尚未涉及機構性質的轉變。
對于培訓費用、課程內容,并未作出調整。在新東方、學而思、心田花開,一學期共開設有16次課,與教學大綱同步,每課的價格約為180元。相比上市企業,本土培訓機構成都望子成龍,每次課依舊在120元左右。
受教師人數減少、上課時段調整等因素影響,一些機構對班級容量進行了擴容,原來一個培訓班招20多個學生,現在增加到30多人。
記者注意到,由于周末、節假日不得培訓,部分教培機構打起了擦邊球。有機構推出了“周末自習室”,配備少量主課老師,負責校內作業監督,問題答疑。
不過,也有很多機構對此表示,“周末不會再開班”。這種打擦邊球的做法已經違規,一旦被發現會受到嚴懲重罰。
“強監管”與“大撤退”
有業內人士透露,相較于以前,此次“雙減”政策的力度前所未有,有的機構再想鉆空子很難?!耙郧爸饕枪茉诼毨蠋?,現在是校內校外一起‘強監管”。
此前,教育部門三令五申,禁止中小學校利用寒暑假組織集體補課,禁止在職教師校外有償補課,禁止校外培訓機構超前超標教學,然而補課風氣依然盛行不衰。
為鉆相關禁令的漏洞,許多培訓機構成了學校補課的“馬甲”。有工作人員坦言,與在學校內部補課相比,更多的學校會選擇與民辦培訓機構合作。因為既不用承擔收費的風險,又能提高學校的升學率,參與補課的教師也收入頗豐。
還有一些培訓機構本就是校內教師違規創辦的。它們沒有辦學資質,三三兩兩地聚集在學校附近的居民樓里。有報道披露,一些家長充當了不合格培訓機構的“保護角色”,“培訓機構很警惕,每天上課都有工作人員和家長把守,教室的門窗也不敢開”。
一旦被查處,它們立馬換個地方繼續上課,和監管部門打起了游擊戰。為逃避監管,呼和浩特的一教培機構在廢棄廠房里為200名學生補課。據悉,這里的學生吃飯睡覺全在樓里,每天8小時封閉式授課,學習次年的學科知識。
“此前,違規機構常常從明處轉到暗處,從辦公用房轉移到民房,以此逃避監管,存在頑固性、多樣性、復雜性和反彈性。”相關監管部門指出。
教育部有關負責人表示,目前全國面向中小學生的校外培訓機構數量十分巨大,已基本與學校數量持平,魚龍混雜、良莠不齊。如果任其發展,將形成國家教育體系之外的另一個教育體系。
在此背景下,國家接連放招,力度前所未有。
7月,“雙減”政策出臺。8月,國務院教育督導委員會擬對各省“雙減”工作落實進度每半月通報一次,重點包括學科類培訓機構壓減情況、群眾舉報問題線索核查情況等。此外,教育部將設立協調機制專門工作機構,開展全面排查整治,對違法違規行為嚴懲重罰,形成警示震懾。
在“強監管”的大趨勢下,資本市場更早嗅到了苗頭,教培行業一級市場大額融資迎來“退潮”,教培機構的員工也紛紛“大撤退”,主動或被迫離職。
近日,一份由某知名招聘網站發布的《2021教培行業人才市場分析報告》顯示,7月求職的原教培從業者中,51.4%已為離職狀態,高于全行業平均水平。近四成教師/教務人員選擇轉崗,行政、人力為首選。另外,選擇考編、考研、考私立學校的人也不在少數。
來自某培訓機構的初中數學老師表示,因為有底子,自己已經轉行做程序員了,月薪要比教培高。而某教培機構的老師感慨:“我想我需要開始適應,從月入過萬到月入三四千元的落差感了。”此外,還有一些尚未離職的人員仍在觀望,不愿裸辭。
一名業內人士指出,我國教育服務行業的從業人員數量早已突破千萬,“相信市場會有能力消化這部分人”。
轉型方向尚不明朗
“雙減”政策壓力下,面向中小學的素質教育和面向成年人的職業教育,被許多教培機構視為救命稻草。
劉錦告訴記者,目前好未來已經在試水素質教育。8月11日,好未來旗下兒童素質教育品牌“勵步”宣布品牌升級,推出戲劇、美育、益智、口才、讀物五大素質教育產品。在一些城市,好未來還推出了課后托管班“彼芯”。此外,好未來業務板塊“輕舟”覆蓋考研、語培、留學多個領域。
與之類似,猿輔導推出素質教育產品“南瓜科學”;新東方成立了素質教育成長中心;高途上線新版App,涵蓋語言、公考、留學等職業教育;網易有道公布素質教育矩陣;字節跳動旗下的瓜瓜龍也上線了素質教育產品,其美術AI系統課已經上線,此外還有編程課程。
根據艾瑞咨詢《2021年中國素質教育行業趨勢洞察報告》顯示,2021年中國素質教育行業市場規模為5050億元。大量校外培訓機構的突然涌入,也被形容為“大魚全部跳進小池塘”。
這些轉型動作,在蔡勇看來,更多的是一種姿態,很難做到成功?!耙环矫媸撬刭|教育的賽道無法做大,這一領域原來的培訓機構已經基本飽和,新的機構加入必定會帶來更激烈的競爭。另一方面,很多企業的轉型方向,跟此前具有核心競爭力的業務方向并不匹配,甚至是南轅北轍”。
還有專家認為,如果機構按之前“做大”學科類培訓的套路,擴大非學科類培訓市場,刺激家長的焦慮,那么國家很可能調整對非學科類培訓的監管措施。尤其是體育、藝術培訓,由于體育和藝術(美育)已經納入中考,與之對應的培訓需求會增加,但當非學科類培訓也演變成如今學科類培訓的狀態時,相關培訓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結合‘雙減政策來看,教培機構探索如何服務于學校才是關鍵。”蔡勇認為。這一看法與對外經濟貿易大學教育與開放經濟研究中心研究部主任曲一帆的觀點不謀而合。
8月16日,教育部官網轉發了曲一帆的署名文章《校外培訓機構轉型路子多》。該文指出,當前教育技術創新與新業態、新模式融合需要社會力量的介入。“校外培訓機構尤其是一些線上培訓機構,在互聯網、大數據、云計算等教育場景中的應用已涌現出一批探索成果,應當將業務從面向學生轉向面向學校。各級政府部門應以更包容的態度,為優質教育技術進入校園提供更多路徑”。
“但如何服務于課堂與學校,目前還沒有具體的實現路徑。要適應政策調控,進行自我變革并不容易?!辈逃卤硎荆瑢τ诮膛嘈袠I來說,寒冬期才剛剛開始。(文中劉錦、蔡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