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格


“雙減”政策的出臺,讓“雞娃”瞬間失去抓手,課外輔導機構的取消使得家庭教育的構架坍塌。原本就焦慮不安的中產階級家長仿佛溺水者,在濃霧彌漫的湖面上瘋狂抓取救命稻草。
課外輔導是主流學校教育系統的補充和拓展,以主流學校教育的存在為前提,規模、形態和內容依主流教育的變化而變化,因此被學者形象地界定為“影子教育”。影子之所以是影子,是因為它無論被光源夸大到何種程度,都不能擺脫本體而存在。影子教育遍布東亞,有公立教育存在的地方,課外輔導如影隨形。
日韓龐大的“影子教育”
深受儒家文化影響,東亞三國均堅信“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讀書成為東亞三國階層流動的有效通路與希望。在這種社會共識的推動下,熱衷考試成為獨有的社會景觀,考生和家長也因此陷入高度緊張的強壓狀態,競爭、超前成為東亞三國的關鍵詞。關于“高考”,東亞三國都有著金科玉律,中國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韓國是“四上五落”(每天睡覺4小時,就會順利上榜,每天睡覺5小時,會名落孫山),日本則是“考試地獄一考定終身”。考試成績決定高等教育、高等教育決定工作去向、工作決定命運,這一邏輯閉環已經打破了語言和文化的隔閡,東亞三國無不奉為圭臬。
在“學歷主義”盛行的日本,學歷是命門。終身雇傭體制下,學歷宛如“家世”,校門高低決定了地位高低,畢業后的第一家公司很有可能就是一生懸命所在。這對信息不對稱的人才市場來說,應聘者的最高學歷及其母校的排名是招聘方判斷應聘者優秀程度的重要指標。對于日本高中生來說,考上大學很簡單(2015年春季大學錄取率為93.3%),但在經濟不景氣的大背景下,考上一所名校就難上加難。教育資源分布不均、慕強的學歷社會、充分自主的招生模式,在這三合力的作用下“學習塾”應運而生。
回顧日本學習塾的發展史,學習塾的擴展爆發源于1977年正式實施的“寬松教育”政策。寬松教育和填鴨教育相對,強調給予學生寬裕而又充實的校園生活,然而公立學校的輕松教育狀況和激烈的競爭升學考試不對稱導致更多學生投向“學習塾”。截至目前,日本學習塾的數量在5.5萬所左右,大約有33.7%的小學生、51.9%的初中生和29.3%的高中生參加補習班,2020年日本校外補習機構的總銷售額約為4702.9億日元。
韓劇《天空之城》被稱為韓國高考恐怖片,即使是高凈值家庭的孩子也需要憑借瘋狂補習來獲得名牌高校的入場券。韓國的補習風尚居于全球首位,《紐約時報》報道稱,75%的韓國學生就讀于全國10萬個補習班中,“企業化規模”的補習班更似“韓國教育體系的支柱”。韓國智庫現代研究所行業調研報告稱,韓國家庭平均將其收入的近20%用于子女的課外輔導中。
位于首爾江南區的大峙洞是著名的“韓國最高端補習班一條街”,這條街上的各種補習班多達1057家,占江南區補習班數量的近一半,每年創造約20萬億韓元的“補習班經濟”。補習內容大多以學科教育為主,韓國的興趣補習班更多的是精英有錢人的游戲。大峙洞補習班上孩子們同樣被灌輸搶跑原則,貫徹落實超前教育。在這般“超前學習”的調教之下,韓國不乏小學生考托福、中學生解大學考題等現象。
韓國的財閥經濟結構決定了大多數普通韓國人生老病死都與巨頭企業密切相關,而高學歷是打開這些大門的唯一鑰匙。與中國高考分數幾乎是高校招生的唯一標準不同,韓國大學擁有更多的自主招生權,這意味著家長和孩子們不僅要搞好高中期間的校內表現評價,還要提前規劃,為孩子增加社會實踐、課外活動、文體特長等加分亮點,求學壓力可想而知。
疏與堵的平衡
如何管制龐大的“影子教育”,成為世界范圍內各國的教育難題。
韓國的“影子教育”管制是在堵與疏中尋求平衡。1980年,全斗煥為了贏得民眾支持,喊出了“實現正義社會”的口號,發布了“7·30教育改革”措施,全面禁止一切形式的課外輔導和補習班。次年,當局通過《學院法》明確禁止各種類型的課外輔導,違反者將處以罰款,甚至有期徒刑1年等處罰。
全斗煥政府試圖用教育電視(韓國教育電視臺EBS)來取締課外補習機構,甚至派出“課外輔導打壓隊”四處查處補課行為。禁令帶來的后果是:五花八門的各色偽裝補習層出不窮、輔導市場價碼在風險成本加持下一路飆升。“課外輔導打壓隊”很快放棄了查處工作,但1988年,在江南區就讀的高中二、三年級學生中,有70%以上的學生都接受著秘密課外輔導。20世紀90年代末,補課禁令被廢除,并最終于2000年被憲法法院裁定違憲,理由是“過度侵犯了兒童的受教育權、表達性格的權利和選擇職業的自由等基本權利”。韓國的課外培訓行業由21世紀初期進入蓬勃發展階段。
一刀切政策以失敗告終,以總統李明博為代表的教育改革人士致力于“疏”通沉痼的補習體系,祭出強硬的“補習宵禁令”,要求補習機構十點后不準再補習,地方教育主管機關官員晚上十點后會上街到補習班密集的地區巡察和探訪,違反機構會被扣分、罰款,甚至停學整頓。然而,這些減壓減負的管制手段,學生和家長不買賬,在升學的強壓面前,參加補習、壓縮睡眠時間、瘋狂學習是搭起上升階梯的唯一方式。
如今,韓國的“影子教育”規模已達到空前盛況,韓國人在家教補習上的花費占該國GDP的2%。管制輔導機構宛如抽刀斷水,水源沒有管控,終究無濟于事。
21世紀,日本社會與學術界開始重新審視學習塾在新時代的價值,學習塾向著規范化、合法化、集團式發展。2001年所有私塾組織統合成“全國私塾教育網絡”,旨在讓私塾之間互通信息、切磋業務,由企業運營的學習塾開始出現。同時,日本政府重視教培行業協會作用,從法律和行業兩維度入手實現管制。2008年起,塾校合作成為常態,學習塾扮演校內教育的“合作者”角色。目前,很多學校與學習塾利用課余時間合作開展自愿參加的輔導課程,也有部分學校或在學校內的教學課程中引進學習塾的教材和教學方法,或邀請學習塾教師與學校教師共同開發課程,或聘請學習塾教師承擔教輔工作等。
當下,我國的大型課外輔導機構多以集團的形式存在,這些教育集團的智能題庫、教研云平臺、大數據中心等都具有強大的創造力,這對科技力量較為薄弱的公立教育而言尤為珍貴。科技型教輔集團與公立學校的合作能加速實現教育事業智能化升級,為我國的智慧教育生態提供強有力的智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