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秋雨

燕子掠過樹冠，啁啾直叫。墻角濕漉漉的，一群螞蟻銜著零碎的食物，匆匆忙忙搬家。隴西河畔，一群麻黑色的鴨子，“嘎嘎嘎”正往河岸趕。

曉曉想著昨天的心事，壓著路兒磨磨蹭蹭。歪脖子的皂角樹飄來一片葉子，剛巧撞住他的眼眶。他眨眨眼，揚起脖子一瞅，喲！白茫茫的雨腳在天邊織成簾子，黑壓壓地逼了過來。胖嬸嬸扯起亮嗓子，尖聲尖氣喊著自家的娃娃。扎小辮子的幺疙瘩，夾著雨披拿著斗笠朝山坳里跑。

“曉曉——”一陣風刮來奶奶的聲音。

曉曉一愣，剛才的心事一骨碌被風吹走了，他拔腿就是一趟兒。風在耳畔打著呼哨：“快點！快點！”不停地催促。跌跌撞撞跑上坡坎，曉曉氣兒沒透一口，便從奶奶手里抓過谷耙，一陣風風火火，把曬墊里的谷子推成一大堆。然后，用撮箕裝進小袋子，一袋一袋搬進屋子。

四周暗下來了，有人從小路上跑過。曬在地邊的牛草，已捆成結結實實的草垛。忽然，曉曉停住目光。曬壩邊，幾件衣裳飄動在細鐵絲上，一件紅背心被風吹落在地。兩條高腳凳靠著黃桷樹，上面擺放著簸箕，里面的玉米籽兒黃燦燦的。雨點開始落下來，在青石板上砸個水印后又消失了。衣裳、玉米要淋濕！曉曉一著急，拔腿兒就跑。剛跑了幾步，又停了下來。

“曉曉，快幫強強家收拾東西，奶奶歇口氣。”奶奶從門口伸出頭。

“我不！”曉曉沉下臉，嘟囔著朝屋子里走。

“你咋個耍犟脾氣，奶奶的話當成耳邊風。挪挪腳，動動手，耽擱你好多時間？悶會兒，你嬸嬸回來，瞧見這光景，還不把強強捶皂角似揍一頓。”奶奶生氣了，走出來數落曉曉。

“誰叫他欺負我嘞！”曉曉撇撇嘴，振振有詞。接著，他捋起袖子，露出胳膊，“奶奶看嘛，有小口子哩！”于是，他一五一十擺給奶奶聽。

昨天晌后，曉曉在山坳邊看見一只野兔子，他趕緊追過去。正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突然摔了個嘴啃泥。他很生氣，爬起來使勁跺了跺地，可還沒站穩(wěn)，又摔了一跤。這一摔下去，他看見路上有幾根牛筋草拴的地絆兒，正尋思是哪個缺德鬼做的惡作劇，旁邊的小樹林里探出了幾張嘻嘻哈哈的面孔。“撿到金子啦？哈哈哈！”一聲又一聲對著曉曉嚷鬧，那得意勁甭提了。

“曉曉，分點給我們哇，莫要吞獨柿子喲！”帶頭的強強還往傷口上撒鹽。胳膊上被石頭硌了個小口子，曉曉鼻子一酸，眼眶頓時噙滿淚水。

“奶奶，咋說幫他家嗎？”曉曉偏過頭，氣鼓鼓地說。

“哎呀，不害羞！”奶奶接過話：“哪個娃娃的心眼像你這么窄。沒鋤把兒高就為雞毛蒜皮事慪氣，拳頭大點兒的肚皮裝得了幾斤？”奶奶刻著皺紋的臉上閃過慍怒，她一手扶住門框，一手往外推曉曉。

“就不！”曉曉一連幾聲，他噘起嘴，扒開奶奶的手，躲進自己的房間里。

雨點東一顆西一顆地落下來，隱隱的雨聲由遠及近。

“奶奶——下雨嘍！快進屋。”曉曉大聲喊。咦，咋沒聲音呢？曉曉覺得奇怪，趕緊推開門朝外看。

奶奶正站在黃桷樹旁邊，頭上高高掛著一件衣裳。她幾次踮起腳，伸出手也沒夠著。她有些焦急，掉過頭喊：“曉曉，快來幫奶奶。”奶奶聲音有些沙啞。

曉曉心動了一下，立刻想出門。但一個聲音馬上在耳邊響起：“劃不著！”曉曉咬著嘴唇，一發(fā)狠，重新回到屋子。

雨點大了，屋脊上的小青瓦被敲得“砰砰”響。突然，門外傳來“啪”的聲音。曉曉一驚，急忙拉開門。哎呀，奶奶摔在曬壩頭，身子下壓著簸箕，幾粒玉米籽兒灑在旁邊。曉曉腦袋嗡地一響，啥也顧不得，連忙拔腿跑了過去。

“奶奶，摔著沒？”曉曉扶起奶奶趕緊問。

“還好意思問？”奶奶拍去身上的泥水，白了曉曉一眼。“奶奶手腳不方便，強強早上不幫弄，夾背里的谷子還堆在屋子哩！人家有個閃失，你就揣在心上。人家的好事兒，你就不記掛。哪個教你念的這門子經？”奶奶說著，又低下身子去拿撮箕。奶奶的話像風，吹去了曉曉的埋怨，他羞愧地低下頭。

“曬壩還有凳子，快點搬進來。”奶奶扒掉他的手。

“嘩嘩——”，瓢潑大雨頃刻即來，不一會兒四周白茫茫的，屋檐水凝成一股細繩，濺起水花往上跳。

忽然，雨幕中沖來個人，背著背篼。“強強！”奶奶和曉曉不約而同地叫出聲。強強已淋成落湯雞，濕衣服正滴著水。奶奶趕緊幫強強接過背篼，拿來毛巾給他擦。

“強強，換件衣服。”曉曉遞來曬干了的紅背心。

強強接過紅背心，突然想起什么。他拿過背篼，撥開上面的草葉，下面有只小兔子，脖頸上拴著一條細繩。

“給你。”強強把小兔子交到曉曉的懷里，又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雨密集地下著，刷洗去石板上的塵泥。曬壩邊的小樹弓著腰，大風一陣緊似一陣。“咔嚓——”忽然，一個響雷在頭頂炸開，把他們嚇了一跳。相視片刻，曉曉笑了，強強笑了，奶奶的臉兒笑成了一朵花。

倪宏偉：本名倪洪偉，四川雅安人，四川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多家報刊。

編輯 閆清 145333702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