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妮

①
奧地利人上次拿到自行車冠軍時,奧運會才剛剛誕生。
1896年,奧地利人阿道夫·施馬爾在雅典獲得首屆奧運會自行車計時賽冠軍。那一屆自行車計時賽一共只有兩個人完賽,英國選手弗蘭克·基平獲得第二名,也是最后一名。
2021年7月25日,奧地利女車手安娜·基森霍夫在日本拿下東京奧運會女子公路大組賽金牌,時隔125年再度為奧地利帶回了自行車項目的金牌。
事實上,安娜·基森霍夫練習自行車還沒滿7年,之前她一直是鐵人三項選手,2014年因傷無法長跑才轉型成為一名自行車手。此前她都沒有在國際大型比賽上有出眾的成績,所以在成為奧運冠軍之前很多人都沒聽過她的名字。
賽前,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荷蘭隊和德國隊身上。荷蘭隊由衛冕冠軍安娜·范德布雷根領銜,她在倫敦奧運會、里約奧運會上都是這個項目的金牌獲得者。德國隊則是2020年歐洲公路競標賽冠軍。這兩個國家派出的運動員全部來自國際自行車聯盟(UCI)的女子職業隊。
賽后,所有人都在討論安娜·基森霍夫是誰。在各路媒體的追蹤下,人們才知道,這位冠軍竟然是洛桑聯邦理工學院博士后研究員,劍橋大學數學碩士,研究內容是非線性偏微分方程,博士論文方向是關于b-辛流形的可積系統。
確切地說,安娜·基森霍夫沒有團隊、沒有教練、沒有營養師,是一個自2017年起就沒有加入過任何職業車隊的“孤狼”。聽上去,就像一個業余愛好騎車的學霸研究員,來富士山旅游,順便帶走了奧運金牌。
歐洲媒體驚呼,本屆奧運會最大的黑馬出現了。CNN則評論稱,這是“奧運會歷史上最大的沖擊之一”。
②
自行車運動是世界十大職業化程度最高的運動之一,UCI早在1900年就成立了。目前在世界范圍內運營包括大眾所熟知的環法自行車賽在內的三大環賽及一系列大大小小幾十場賽事,每年都會在中國掀起自行車熱的環青海湖自行車賽是其中之一。目前,UCI旗下有122支注冊洲際職業隊,其中女子職業隊41支。
女子職業隊的要求與男子一樣,每支車隊需包含總經理、車隊經理、教練、醫療助理、機械師和贊助方的付費代理人;每個注冊年度內,每支車隊需雇傭的車隊經理必須至少2人,全職車手至少14人;車隊需要為每名隊員提供完整的法律和財務狀況、賽事注冊、各項擔保和標準合同等。
這樣的情況下,再來看待這場奧運會決賽,就能感受到荷蘭隊的強大。主將范·弗勒滕的速度聞名女子自行車界,為她壓陣的是衛冕冠軍安娜·范德布雷根。
比賽在東京西部的武藏之森公園開始,在靜岡縣的富士賽道結束。安娜·基森霍夫一開始便與其他5人一起,沖出了大集團,開始領騎。荷蘭隊和德國隊則不慌不忙,互相提防著。在這樣的公路大賽組比賽中,一開始領騎的人通常不會被注意,因為她們將獨自一人承受風阻,通常會耗干體力、后繼乏力。
一般而言,那些無意競爭金牌、只想沖擊一枚獎牌或一個還不錯的名次的選手,才會選擇在一開始領騎。
荷蘭隊與德國隊的作戰方式才是主流,一開始利用大部隊的破風能力保留體力,在距離終點60~40km時開始發力,利用集團作戰的方式輪流領騎,幫助主將破風,使得主將在最后階段能夠以充沛的體力完成沖刺。
隨著137公里的比賽行程過半,以安娜·基森霍夫為首的領騎部隊已經領先了包括荷蘭軍團在內的大隊5分鐘。此時,荷蘭隊與德國隊依然穩如泰山,5分鐘是一個在自行車比賽中常見的數字,集團軍在后續的追擊中能夠輕易趕上。
但奧運會公路大組賽沒有無線電通訊和場外指導,大部隊并沒有意識到,安娜·基森霍夫已經跑得太遠,領先已經超過了10分鐘。剩下的路程已經不多了,即便范·弗勒滕擁有傲人的速度,剩下的距離也已經不足以讓她趕上安娜·基森霍夫。
距離終點還有60公里時,荷蘭軍團開始行動。新科環法冠軍、24歲的小將黛米·沃勒林率先出擊,開始追擊領騎軍團。但她沒有成功,領騎軍團已經走得太遠。此時,荷蘭隊開始意識到事情有點不對,她們開始了群體性的追擊。
4件橙衣從大部隊中脫離出來。用《歐洲體育》的話來說,范·弗勒滕開始像火箭一樣向前躥出,追趕領先集團,就像以前無數次發生的那樣。
比賽還剩40公里,安娜·基森霍夫已經甩開了一開始領騎的其他4人,開始了孤獨又漫長的獨自領騎。同一時間,火箭一樣的范·弗勒滕已經在極快地逼近其他領騎的4人。隨著安娜·基森霍夫進入終點前的富士賽道,開始最后的旅程。即便中途以65公里/小時的速度發生車禍,摔下了車,范·弗勒滕還是完成了對其他領騎4人的超越,回到大部隊中靜待最后的沖刺。
像無數次發生在職業賽場上那樣,范·弗勒滕還是高舉著雙手沖過了終點線。一般而言,只有在獲得冠軍時,車手才會這樣做。畢竟,在女人對女人的沖刺大戰中,范·弗勒滕從來沒輸過。
范·弗勒滕興沖沖地跑向觀眾席,擁抱自己的教練,卻被告知:你獲得了銀牌。
此時,金牌獲得者安娜·基森霍夫已經繞著觀眾席轉了一圈,接受了觀眾的致意。她領先范·弗勒滕75秒,獲得了冠軍。
③
范·弗勒滕不知道安娜·基森霍夫是誰。
賽后,在接受荷蘭媒體采訪時,范·弗勒滕淚流滿面:“是的……我以為我贏了,我錯了。”范·弗勒滕坦誠地說道,奧運會比賽不像職業比賽那樣,隊員和教練之間可以通過無線電溝通,在完成對4人領騎隊的超越后,范·弗勒滕以為劇本就像過去的每次比賽那樣。談到自己最后的沖線舉動,范·弗勒滕稱自己“感到羞愧”。
銅牌獲得者、意大利選手伊麗莎·隆戈·博基尼說:“我以為荷蘭隊掌握了一切,但最終,有時當你戰術玩得太多,你認為你是最強的,你就輸了比賽。”
安娜·基森霍夫則顯得十分安靜。
據《歐洲體育》報道,在富士賽道上騎最后一圈時,安娜·基森霍夫明顯開始脫力,不過好在,她脫力的速度比較慢,剩下的力氣足夠支撐她到達終點。整場比賽,安娜·基森霍夫沒有沖刺,只是安靜地騎完了整個旅程。
“我這輩子從來沒這么累過,我掏空了自己腿上的每一個細胞。”安娜·基森霍夫賽后接受采訪時說道。據歐洲奧運跟蹤媒體報道,參加奧運會前,安娜·基森霍夫的夢想是能夠贏得預選賽,進入奧運會。“后來我在想,我能不能試試沖擊前15名呢?”
安娜·基森霍夫說,沖線時,她腦子里想的是:“騎完了嗎?我還得繼續騎嗎?”當這位奧地利自行車手意識到她贏得了金牌時,她難以置信地流下了喜悅的淚水。她說:“這不是真的,沒有人會相信它。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即使越過了線,我也不敢相信。”
這位博士后研究員成為職業選手才3年,她沒有教練,沒有隊友,沒有團隊,自己制定訓練計劃、自行規劃戰術,一路孤獨地騎完了137公里,戰勝高溫,獲得金牌。
有眼尖的北美解說員指出,安娜·基森霍夫在比賽中的補給次數相對她保持的速度而言太少了,說明她的后勤保障團隊與其他參賽者有明顯的差距。安娜·基森霍夫對此解釋道:“作為一名數學家,你習慣于獨自解決問題,我對待自行車也是這樣。”
安娜·基森霍夫在劍橋大學獲得了數學碩士學位,在西班牙加泰羅尼亞理工大學獲得了應用數學博士學位。目前,她正在阿爾卑斯山腳下、日內瓦湖畔的洛桑聯邦理工學院做博士后研究員。洛桑聯邦理工學院與大名鼎鼎的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是姐妹機構。
在接受CNN體育頻道記者采訪時,安娜·基森霍夫說:“許多騎自行車的人,他們有教練,有營養師,有為他們計劃比賽的人。但所有這些都是我自己做。”
在為東京奧運會做準備時,她自己一個人就是一個團隊。身體負責訓練,而她的大腦則是充分利用了自己的專業知識,通過比對手更強的數學能力獲得優勢。她還提前研究了東京的氣溫,還做了個熱適應過程表。來東京一個月前,安娜在推特上上傳了自己為應對東京高溫設計的訓練方案,從營養表、設備,再到訓練計劃,全部都是她自己一手操辦。
因為熱愛投身運動,最后走向奧運賽場,像安娜·基森霍夫這樣的人在歐洲并不少見。銀牌獲得者、女子速度之王范·弗勒滕也是瓦赫寧根大學流行病學碩士學位獲得者。
安娜·基森霍夫驕傲地說,她的學生們都會在谷歌上搜索她的名字。她很期待,下個學期將在講堂上和大家分享獲得奧運冠軍的經歷。
(摘自2021年7月28日《時代周刊》,本刊有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