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生活露出嶄新的一角

蔣曼

喀麥隆首都一家商場開業，當地人排了長長的隊，爭相一睹現代化商場的高檔與奢華。人們在自動扶梯上狀況百出，滑稽又笨拙。但是呀，電梯上的人，一旁觀看的人，躍躍欲試的人都那么興奮和快樂。

自動扶梯真是有趣的設計，但駕輕就熟之后，我們早已失去了這份驚奇和快樂。當生活的新體驗越來越少，我們對現代城市的喜愛和感激也隨之消失。城市以其巨大的安穩給人們庇護，人們卻頗多厭倦和怨言。何況人們習慣對生活熟視無睹，以此來顯示自己的游刃有余。

精致和腔調最為重要，我們是鎮定自若的城里人，不是大驚小怪，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總是被人憐憫或者鄙夷。

但“土包子”的快樂誰知道呢？那種最沉悶的地方居然會有新鮮的樂趣。

有一年，在鄭州火車站，兩個鄉下孩子一路驚呼，好奇而快樂，連窗子上的玻璃都要數數清楚。隨行的奶奶抱歉地解釋：鄉下孩子，第一次出門，到爸媽那里去，不懂規矩。但是，那兩個不懂規矩的孩子，他們抑制不住的快樂打動了我。同樣停留在候車廳里，我看不到新奇，不知道頭頂上有八組燈，壁畫中那個男人手上舉著的是花還是火？順著孩子們的笑聲，我對自己有了質疑，我獲得了許多從容不迫的經驗，也失去了許多新鮮的樂趣。

鄉下小侄女春節進城拜年，發現我們每一條街上的彩燈都有不一樣的顏色和樣式，行道樹上掛著小紅燈籠和雪花、蝴蝶、五角星形狀的各色燈飾。音樂噴泉下有些泉眼噴很高的水柱，有些卻是短小的水柱。她在寬闊的廣場上來回奔跑，總能找到新奇的視角。而我們對此早已了如指掌，然后渾然不覺。

信息的大規模泛濫讓“驚奇”這種情緒漸漸絕跡。朋友圈的旅游圖讓人厭倦，重復晾曬的風景漸漸成為無聊的畫卷。足夠多的攻略和游記看完之后，對于那個當初向往的旅行地爛熟于心，心底的渴盼突然就消失了。更不用說，小視頻的泛濫，讓互相模仿成為一種生活方式。第一次體驗越來越少，我們都胸有成竹，在還沒開始之前。見多識廣的副作用就是第一次的快樂越發稀少。

作家池田千惠在《起床后的黃金1小時》中引用了一組數據：“2000—2020年的20年間，人們接觸到的信息增長了6450倍。”他憂慮道：“信息過剩，人們往往會陷入選擇迷茫。”我們成為無所不知的“百科全書”后，忽然失去了新鮮的歡樂。成年人走在熟視無睹的日常中，單調得理所當然。

難怪馬斯克的太空私人船票即使昂貴到上億美元，日本富豪前澤友作也愿意慷慨解囊，要的就是這種獨一無二的新鮮體驗。畢竟，南極和北極已經不再是獨特的體驗，珠穆朗瑪峰也在每一個夏季陷入人滿為患的擁堵之中。這世界還有多少讓我們精神振作的體驗呢。

有人問了環球旅行作家皮科一個問題：“你最向往的旅游地是哪里？”那個走遍世界的旅行者毫不猶豫地回答：“哪都別去。”是因為審美疲勞嗎？“旅行要學會的第一件事是，用正確的視角看世界，否則大地依舊黯淡無光，就像你帶一個容易生氣不會欣賞美景的男人去爬喜馬拉雅山，他只會抱怨那里的食物難吃，這跟哪都沒去有什么區別？”

正確的視角，就是像個“土包子”一樣，找到被忽視的細節，被遮蔽的日常，輕輕揭開時光的布幔，讓生活露出嶄新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