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脫被高度濃縮過的生活

張子藝

從小女孩開始，我就喜歡香水。柑橘明亮的酸甜、漿果濃厚俏皮的甜和晚香玉裊裊不絕的香氣，是小女孩踮起腳尖就能夠得著的成人世界。

有一年夏天，我去了伊犁的薰衣草莊園。那里除了大片的薰衣草，還種植著許多其他的香草，因此一直是我夢幻中的世界。薰衣草、馬鞭草、鼠尾草、迷迭香……它們雖然多半是香水里的配角，味道素凈、青澀，主要用于平衡花朵過于“明麗”的香氣，但畢竟也是香水的原料，想必一定是香氣四溢的。

然而去了之后，我才發現，這些草在風中搖曳著，氣味非常清淡，與我的想象大相徑庭。不過我也不失望，如果說香水是“美顏”過的朋友圈照片，那么植物本身，就是在現實中的我們面色暗淡，不完美，但各有各的味道。

有個營養學家說：“我喜歡酸甜的橘子，但商販表示不好賣，大部分人喜歡純甜，所以各種傻甜品種大行其道?！?/p>

食物都有食物本身的味道，以前的水果有水甜的，有香甜的，也有甜中帶著酸的，現在水果的味道卻甜得越來越趨同。有人在朋友圈發問：“我就想吃一串酸酸甜甜的葡萄，像小時候吃過的那樣，現在竟然是奢求了嗎？”

曾經有飲料做推廣，主打的是“一瓶飲料6只水果”。拳頭大的6個果子，足足有兩斤重，它們橙色的果汁被壓榨出來，灌裝在瓶子里，被一排排擺放在貨架上。大家覺得，這算是健康食物吧，至少可以補充維生素C，但這樣一瓶果汁里所含的果糖，遠遠超出人體一天所需的糖分。

線上社交變得越來越發達，美顏相機也被發明出來了。在此之前，人們對變美沒有這么深的執念。我小時候，父母為了教育我講過一個故事：小蜜蜂辛勤工作，儲藏了足夠多的蜂蜜過冬，花蝴蝶穿著漂亮衣裳到處閑逛，最后凍死了。這種樸素的家庭教育很難在當下推廣開來了。

據說美顏相機拍的你比真正的你，顏值至少高出20%以上。當你不動聲色拿著手機輕輕動幾下手指，就能從一個普通人變成大美女，這簡直比白雪公主繼母的那個魔鏡還神奇萬分，也就難怪大家“無美顏不拍照”了。

最近流行“氛圍感”。一杯平平無奇的咖啡，如果旁邊加上咖啡豆、磨豆機、手沖壺和一碟甜品，“氛圍感”立即拉滿，營造出慵懶閑適的感覺。這個時候，無論你身在何方，精神上都能和英倫貴婦立即產生共鳴，哪怕相機之外，組長虎視眈眈地盯著你，讓你半小時就要交PPT。

人們越來越喜歡在網絡上上傳一些高度美顏、擺拍過的生活場景，不瞞大家說，我幾年前曾斥巨資上過一個網紅的攝影班，主要學習食物場景拍攝，將尋常食物拍成一種普通人高攀不起的樣子。

當然，網紅這么做有他們的理由。他們就是要通過生活場景，喚起人們的欲望，進而產生消費，說白了就是要“帶貨”?？墒亲鳛橐粋€普通人，長期在這樣高度濃縮、被凝視的生活中，真的會獲得平靜與快樂嗎？

不知道?？傊?，我現在已經恢復了原相機直拍的習慣，除了朋友圈和微博點贊量銳減之外，對我本人的生活沒有任何影響。

這大概就是我掙脫這個高度濃縮過的光鮮世界的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