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顏改，心不變

王新禧

人生如白駒過隙，倏忽兩鬢已染霜華。在這個舒緩慵懶的盛夏，我整理書柜，打算曬一曬藏書。拉開其中一個柜門，滿滿一柜子的《今古傳奇·武俠》，帶著劍嘯西風的豪情與飲馬長江的雄圖，羈塵而來。從最初32開的試刊號起，到而今16開的改版，幾乎一期不拉。我為它們輕輕拭去浮塵，望著那曾經無比熟悉的封面，我的心，隨著它們穿越回了二十年前那個同樣晶瑩剔透的夏日。那時的晴空深邃碧藍，青春的記憶燦爛明快，在我一生中永難忘懷。

我最早接觸武俠小說，是在大概八九歲的時候，通過借閱鄰居家一位大姐姐的梁羽生小說《大唐游俠傳》和《萍蹤俠影錄》，完成了最初的武俠啟蒙。后來上中學時，有位同學家里開小說出租店，彼時實在缺乏娛樂項目，我正如饑似渴地到處找書看，不但硬啃大部頭的世界名著，還去這位同學家翻找通俗小說。當我問他什么小說最受歡迎時，他將已被翻得破破爛爛的《神雕俠侶》和《碧血劍》甩給我……從此，“金庸”這兩個大字，閃爍著熠爚的光芒，永遠鐫刻在了我的心里。

比較慶幸的是，這位同學開租書店的長輩，應該頗具文化視野和文學鑒賞力，租的小說雖然多為盜版，卻絕無黃暴爛俗，武俠如金庸、梁羽生，歷史小說如高陽、蔡東藩等，皆是前輩名家的如椽巨作。通過這家租書店，我基本看完了金庸所有的作品。那時沒有網絡，筆者對通俗小說的優劣甄別并無概念，倘若起手接觸的不是這些沉博絕麗的名家名作，而是那些充斥無聊打斗和下流色情的九流貨，那我對武俠小說的熱愛，也就無從談起了。

流年似水，轉眼間進入了21世紀，我也買了電腦，裝了ADSL，整個眼界一下子被五彩繽紛的網絡給打開了。少年時一心想看，卻無錢購買的眾多武俠名著，乃至于久聞其名，但大陸難見實體書的不少臺灣武俠名家的作品，在網上輕易就能找到。我沉醉在痛快淋漓的激越閱讀中，并浪蕩于各個武俠文學論壇上，終于有一天，被我撞上了網名橫刀的小編熊嵩。

彼時，熊嵩正為了《今古傳奇·武俠》的創刊在網上四面出擊，尋找、聯絡各路作者。拜央視張紀中版《笑傲江湖》引發熱議，進而造成新一波武俠風潮所賜，2001年的中國，正處于武俠黃金盛世的前夜。1980年代與1990年代培育了那么多武俠小說的忠實擁躉，他們中有不少人早已不安于只當一個讀者。《今古傳奇·武俠》最初的那批原生態作者，不少就來自熊嵩等人在論壇上的奮力發掘。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在這潛龍之淵、群英之藪的筆墨江湖，各路英杰為了同一個目標匯聚在一起，以文論劍，隨后被有著敏銳市場洞察力的《今古傳奇·武俠》編輯部凝聚成一股武俠新軍。我有幸躬逢其盛，在《今古傳奇·武俠》創業之初，就與組織接上了頭。這時我已在一些報刊上發表了近百篇“豆腐干”，與橫刀一番溝通后，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急欲在紙間筆底，一逞英俠夢。

然而，現實總是骨感的。編輯部主任鄭保純（木劍客）不但自身文筆好，對武俠小說也有獨到的見地與認識。他看過我初期的小說稿后，認為模仿金古的痕跡較重，尚未形成自身的風格，還須多加磨煉……就這樣，一磨煉就磨了我一年多，《今古傳奇·武俠》形勢日好，百舸爭流、名家競雄，在版面頁數不變的情況下，肉少狼多，不對，是俠多，何時能輪到我上稿？說實話，那時的心情頗為沮喪。

所幸，由于我對電影和游戲的熱愛，在平時與諸位編輯閑聊時，總能闡發些“一鳴驚人”的論調，這引起了編輯小似（王璇）的注意。她約我從電影和游戲角度出發，撰寫相關的武俠專題。彼時恰好武俠名導何平聯合姜文、趙薇、王學圻等，拍攝了大片《天地英雄》，一度成為社會熱門話題。我便盡力寫了一篇《武俠史詩，天地英雄》，發表在《今古傳奇·武俠》2003年第24期（總第42期）的副刊“易筋新經”上。后來據讀者調查表顯示，讀者們都較滿意該文，小似便鼓勵我再接再厲，繼續為該欄目供稿。我當然樂于承命，但從此也被副刊所羈絆，被定位成了副刊作者，再加上還有其他工作要忙，武俠小說的創作竟擱淺了。

就這樣，為《今古傳奇·武俠》撰寫了數年的副刊后，因橫刀和楊小邪被調去《今古傳奇奇幻版》創業，邀我為《今古傳奇奇幻版》寫稿，我便跟隨他們“過檔”，從此中斷了與《今古傳奇·武俠》的合作。但對于雜志的購買，我是一期未停，直至某天赫然驚覺，附近的郵政報刊亭竟然已經不賣《今古傳奇·武俠》了，后來連報刊亭都在城市中消失了。

互聯網大潮的奔流洶涌，任何個人也無法阻擋，只能順應潮流發展。大部分報刊在移動閱讀的沖擊下，日子都越過越難，今古傳奇也不例外。《今古傳奇言情版》最先倒下，其后曾紅極一時的《今古傳奇奇幻版》也無奈停刊，接著又輪到《今古傳奇故事版》凋敝，《今古傳奇·武俠》在黃金十年與武俠熱潮過去后，亦不似當年壯勇。幸有幾位元老苦苦支撐，總算不負初心，尚能一戰。社領導對雜志進行了大改版，同時轉變經營思維，轉換用稿標準，不再單純執著于傳統武俠，而是著眼于探索全新的武俠世界觀與展現模式。于是我的美食武俠小說《食鼎記》被責編空氣推薦給主編傲月寒，于2019年2月號開始連載。這部小說取歷史為骨、以美食為魂，跳脫既往的武俠套路，將家國情懷、人文哲思和俠義精神，寄托在亂世的美食傳奇中，盡力求新求變求突破，希望能在揚棄與創新中摸索出一條路。小說連載后，我也總算是在與《今古傳奇·武俠》相識十八年后，圓了一個夢。

歲月如歌，二十年彈指一揮間。撫今追昔，幾多思量，幾多感慨。人間聚散，本是平常事，此刻登臨長亭，目送青衫蓑笠，雖身隔秦嶺，卻信知音不遠。愿再過廿年，我們還能再相聚，共明月，轟飲酒壚，向長江濤頭，做弄潮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