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經過百年奮斗,在迎難而上、解決問題和確立新目標的歷史邏輯中我國區域經濟發展取得偉大成就,但是在經濟增長推動經濟發展的進程中,已經實現了質的飛躍的區域經濟需要制定新目標以適應新時代。鑒于區域經濟發展需要兼顧各方面的要求與目標,研究從合理與效率的關系出發剖析每一歷史階段政府和市場在我國區域經濟發展中的作用及結果。總體看,資源稟賦差異長期制約我國區域經濟的協調發展,為此中國以系統性理念探索相宜的區域經濟發展模式,力爭以合理與效率的雙贏促進中國區域經濟協調發展。分階段看,第一個分水嶺是新中國成立,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中國區域經濟布局的合理性出現歷史性的跨越與新中國成立之前區域經濟發展的短視化形成鮮明對比;第二個分水嶺是改革開放,以效率優先、兼顧公平的原則將工作重心全面轉移至經濟建設,一系列保障措施使部分區域的經濟效率快速提升,但是區域空間布局的合理性不足;第三個分水嶺是國家再次倡導區域均衡發展,以實現共同富裕為目標縮小區域發展差距。目標區域明確的區域發展戰略快速發揮作用,但是區域內的分化與區域間的差距使區域經濟發展問題趨于復雜,四大區域之間的差距問題使合理與效率的關系再次被高度關注;第四個分水嶺是黨的十八大,科學制定戰略、政府作用前置和創新發展理念是這一時期區域經濟發展與之前階段的根本區別,將區域均衡發展目標調整為區域協調發展目標是符合中國區域經濟發展實際的體現,合理與效率的共生狀態逐漸顯現。縱觀發展歷程,黨和國家的堅強領導、區域自我發展能力、戰略之間的關系梳理是提升合理與效率在區域經濟發展中共生程度的關鍵。
[關鍵詞]區域經濟;區域協調;百年歷程;合理;效率
[中圖分類號]F127?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673-0461(2021)08-0064-12
收稿日期:2021-06-15
基金項目:甘肅省科技廳自然科學基金項目《專業數據庫在甘肅現代化經濟體系中的功能聚焦和建設方案研究》(20JRI0RA297);甘肅省科技廳自然基金項目《甘肅參與“一帶一路”建設的機制體系建設》(20JR5RA046);蘭州財經大學甘肅商務研究中心資助項目《甘肅西向南下“走出去”的方案選擇》(JYYZ202003);湖南省社會科學重點項目《“互聯網+”背景下我國電子垃圾回收創新與推進策略研究》(18ZDB012)。
作者簡介:王娟娟(1981—),女,甘肅蘭州人,經濟學博士,蘭州財經大學經濟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經濟研究所副所長,研究方向為區域經濟、數字經濟。
DOI:10 .13253/j.cnki.ddjjgl.2021 .08 .009
一、引言
20世紀以來,我國在一個又一個里程碑式的經濟發展奇跡中實現了經濟質量的飛躍,即使全球經濟遭遇新冠肺炎疫情重創,經濟依然保持正增長,2020年,我國經濟增長速度為2 .3%,成為全球唯一的保持正增長的主要經濟體,GDP突破100萬億元,穩居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的排名位置[1]。經過百年歷程,我國在各個領域發展成績斐然,從區域經濟發展看,我國不僅有上海、北京、深圳、廣州等國際大都市,珠三角城市群、長三角城市群等能夠比肩世界一級城市群的區域經濟體,還有正在向世界一級城市群邁進的京津冀城市群,以及正在發展中的大量肩負帶動區域發展重任的增長極和城市群,這一發展成就與政府和市場合理作用于區域經濟發展密不可分。從理論層面看,由供給方和需求方構成的經濟關系中由于供求雙方的利益訴求存在偏差,政府參與經濟關系體系成為必然,同時,有關政府和市場在經濟體系的關系也成為理論界和實踐界共同關注的焦點。由于每一歷史階段經濟社會中的主要矛盾存在差異,因此政府和市場合力解決短期經濟社會發展問題的同時,會出現效果的兩面性及新問題的產生,在各領域具體表現為政府失靈和市場失靈。具體至區域經濟發展領域,政府和市場的權重界限更加清晰,鑒于區域經濟發展需要兼顧多方面利益,政府的作用應先于市場,在合理的空間布局中以市場機制不斷提高資源利用效率。
合理和效率的關系是區域經濟發展中需要科學正視的一組關系。合理是政府在頂層設計層面依據資源稟賦對區域的經濟功能定位,并對各區域以功能差異而產生的區際關系予以明確。對中央政府而言,首先,在宏觀把握國內外發展形勢、各區域資源稟賦狀況及國家發展目標既定的前提下,定位我國在世界經濟空間布局中的功能,并明確各區域在落實這一功能中的角色和關系;其次,從我國國內發展需要出發,定位各區域在國家空間布局中的功能和區際關系,為各區域明確國內層面的發展重點和方向;再次,引導各區域在國內和國際經濟空間布局中處理好合理和效率的關系,對兩種布局中均肩負重要角色的區域,國家必須為這些區域明確發展目標和重點,對地方政府而言,需要以落實區域功能定位為目標確定資源開發利用方式,服務于總體的空間布局。通過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在不同維度的有為舉措使區域空間布局趨于合理。
效率側重于市場機制的作用,在功能定位明確的區域,通過市場機制,豐富利益形式,引導市場主體以落實區域功能定位為目標高效利用區域內外的資源,使各區域通過高效的發展達到賦能水平。這需要政府新建區域發展水平評價指標體系,使資源的各種利益形式均有市場價格和利潤空間,以價格機制驅動生產要素提升效率。
我國區域經濟發展結果的差異一方面顯示出政府治理能力與發展需要存在一定的距離,另一方面也表明以同一套評價指標體系衡量不同區位的區域經濟發展水平是不合理的,也是不公平的,是對區域存在功能定位的認知缺失。區域間的發展差距則顯示出各區域在經濟發展中處理政府和市場關系的水平存在顯著差距,合理、高效的發展區域與不合理、低效的發展區域并存。本研究以合理和效率的關系為主線,分階段梳理我國區域經濟發展的百年歷程,為“十四五”時期政府和市場合力理順合理和效率的關系制定全面服務于區域協調發展和“雙循環”新發展格局需要的宏微觀區域經濟政策提供研究支撐。
二、新中國成立前:政府作用的缺位使區域經濟發展格局極不合理
(一)發展手段:市場為主、政府缺位
二十世紀初至新中國成立,中國飽受戰亂沖擊,歷經封建主義和資本主義,政局的動蕩使區域經濟發展失去了持續性的政策保障。在國際層面,世界大戰、經濟危機等使各國原有的產業體系和經濟結構受到重創,培育新經濟增長點成為焦點。同時期,我國還遭受著內戰的困擾,發展經濟恢復民生的內生需求強烈。由于工業技術和社會發展的推拉力作用,工業成為這一時期我國經濟發展的聚焦點,具有工商業發展基礎、自我發展能力強的東部地區成為國家的經濟中心,一批工商業城市迅速成長起來,依據工業產業鏈的建設需要,我國的專業化城市與工商業城市同時形成,如交通樞紐型城市、工礦類型城市等,傳統城市也產生了轉型的內生需求。政局的不穩定直接促使各地富有的工商業經營者成為城市政治權力的實際掌控者,“市”這一專業管理城市的行政單元出現并推廣及全國,并在我國行政級別中沿用至今。工商業者的市場主體屬性使資源利用率在市場機制的作用下快速提升并創造出更高的市場價值、輻射帶動更多的資源進入產業體系,但為規避風險而選擇的短期性措施使產業和區域發展均沒有長遠性和規劃性。以滬杭甬鐵路為例,1906年11月開建,1909年滬杭段通車,1914年甬曹段通車,到1926年省建及商資修建鐵路線共281 .52公里,其中商建占78%,發展速度和投入力度快于、大于省建,但是杭曹段直到1936年才動工,1937年11月通車,這與杭州與曹娥江經濟聯系少有關[2]。交通建設完全服務于產業發展需要導致區域經濟發展嚴重不平衡,這是政府缺位的結果,源于市場為主、政府缺位的發展手段。
(二)發展模式:資源驅動與“口岸-腹地”模式共生
在倡導發展工業的建國前,原材料和產業發展基礎成為決定區域經濟發展水平的關鍵要素,東部和南部地區迎來發展機遇。由于資源稟賦和工業發展的區域分異性,這一時期的區域經濟發展模式主要是資源驅動與“口岸-腹地”模式共生。20世紀30年代末,東北地區的工業產值占地區生產總值的8%,將小規模制造業納入核算,這一比例則達12%。1933年,長江下游的華東地區工業產值占地區生產總值的10%,占全國總產值的2 .2%。僅以工業產值看,東北與華東地區的工業產值占1934年全國工業總產值的2/3,但這兩個地區的人口僅占全國的1/7。從1931年到1945年,東北地區的工業產值占工農業總產值的比重由26 .9%上升至59 .3%,東北南部地區已經邁入工業化階段,同時,得益于資源稟賦,東北地區的農業也同步發展,1929—1933年,中國大豆產量占世界大豆總產量的89 .4%,其中,1929年,東北大豆產值占中國大豆總產值的37 .07%[3]。產業和市場的發展是交通發展的重要動力,“口岸-腹地”模式因資源驅動開始發揮效應,交通基礎設施在東北、華東、華南地區的網絡化格局已經形成。在東北地區,20世紀30年代初,鐵路設施已初步呈現出網絡化布局,到1945年,總長度達到11 822公里,每千平方公里線路里程為8 .5公里,同期,全國其他地區每千平方公里線路里程為1 .6公里,東北地區是全國其他地區平均水平的5倍多[3]。在華東地區,以上海為中心,交通線路不斷密集,“口岸-腹地”模式的效應得到充分發揮。1932年,豫、湘、贛、蘇、浙、皖等7省份之間的路線網、沿海國防線、旅游線及聯絡線開始大規模建設,蘇、浙、皖于1932年完成“三省聯絡公路”建設,1923年,杭徽鐵路通車,出于工業生產和保護民族工業的需要,這一線路不斷向西南延伸,云南、廣西、貴州也被納入這一時期的路網工程和產業體系,至1937年,長江流域共建成道路3715 .29公里,其中,1931—1937年建成2986 .98公里[2]。陸上交通的改善帶動旅游和物流產業的發展,專業化的生產要素初具形態。1924年,上海至杭州的旅游線路已經處于供不應求的市場狀態;1934—1936年,浙江出現旅游專線,交通設施能夠通達全省所有的旅游景點;1912—1926年,杭州市區的地價平均上漲8~10倍[2]。在華南地區,由于第三產業引領,現代化的城市與多層次的城鎮體系率先出現在近代華南地區,與之相應的人口、資源流動使華南地區的經濟運行進入良性循環,但由于與當時中國其他地區的經濟發展水平差距較大,要素流動僅限于珠三角地區內部。
(三)發展結果:東北、華東、華南地區與其他地區形成巨大的經濟勢差
市場機制為主的經濟體制使這一時期中國的工業得到較快發展,1931—1936年,中國工業成長率平均高達9 .3%,電力、煤炭、鋼鐵等產業發展尤為迅速[3]。1927—1930年,中國的鋼筋混凝土T型架橋筑路技術得到國際社會的一致好評。1936年,中國工業達到近代歷史上的最高水平。在農業方面,以鄉村自治、合作社和平民教育為主體的鄉村建設為工業發展和城市建設提供了原料和食物保障,以市場整合為核心的現代經濟制度在部分地區開始實施。
在市場機制作用為主導的時期,全國的交通布局主要服務于產業發展的需要,物流軸主要指向口岸城市和交通樞紐,區域經濟中心由傳統的行政中心轉移到這類城市。依據物流軸劃分,全國形成6個比較明顯的經濟區[3](見表1),核心均為口岸城市,依靠近代進出口貿易和城市發展與其腹地形成經濟循環。因資源稟賦和發展基礎,東北、華東、華南等地區的經濟發展水平顯著高于全國其他地區。截至1949年,黑龍江、吉林和遼寧3個省份城鎮化率分別是24 .2%、22 .0%和18 .1%,同期,全國城鎮化率平均水平為10 .64%[3],東北地區遠超全國平均水平。華東地區依托長江水道產生較強的經濟輻射帶動。華南地區內部要素流動效率提升并出現衍化,由韶關-佛山-廣州、梧州-佛山-廣州為頂點的“V”字型城鎮發展向香港(廣州)-梧州、三水、汕頭、北海(瓊州)的“¥”型空間結構衍化。區域經濟發展的巨大差距使人口分布極不平衡,因此出現關于中國人口分布的討論和研究,“翁文灝線”(1932)和“胡煥庸線”(1935)引起國際學術界的高度關注[4],對中國區域經濟發展實踐和研究均產生深遠影響。這一時期的發展成績離不開市場機制的貢獻,但產生的區域經濟發展差距也是市場機制難以彌合或縮小的,政府作用的長期缺位使區域經濟發展失去重要內核——合理性。
三、1949—1978年:政府側重于合理布局抑制了市場效率
(一)發展手段:計劃經濟
新中國成立之初,為鞏固新政權和軍事防御、保障國家安全使我國以“立國戰略”為先。從國際層面看,1949年,我國人均國民收入27美元,同期亞洲地區人均收入44美元。從國內層面看,1949年,我國工農業總產值466億元,其中,農業總產值326億元,工業總產值140億元[4]。東部沿海地區與東北地區的區域發展水平顯著高于其他區域,交通基礎設施以服務于產業發展需求為原則也基本分布在京廣線以東地區和東北地區。產業體系不完善和不合理的問題突出,以輕資產為主的輕工業居于主導,1949年,我國輕工業總產值103億元,重工業總產值37億元,現代工業產值在工業總產值中的占比僅為17%[5]。從發展環境看,新中國成立之前,內戰外戰持續多年,國內經濟發展受到重創;新中國成立之后,朝鮮戰爭、中蘇關系等一系列直接危及國家安全的重大事件依次發生。這種環境下,微觀市場主體為避免損失會降低自身發展水平,政府較強的抗風險能力使其成為這一時期的準經濟主體,新中國肩負起為堅實經濟發展基礎必須健全產業體系、為保障國家安全必須遷移產業并在全國范圍內統籌產業布局及為緩解產業結構不合理必須加大重工業比重等一系列經濟發展重任,上述重任均需要國家統籌兼顧各種因素主導發展,計劃經濟體制成為必然選擇。
(二)發展模式:均衡發展
長期戰亂和政府作用的缺位使新中國面臨區域發展水平、人均收入等差距極大的國內經濟社會現狀。至1949年,中國70%的工業集中在僅占中國國土面積12%的東部沿海地區[6],廣大西部地區的小農經濟階段與東部沿海地區、東北地區的工業化推進城鎮化階段并存。人們寄希望于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實現共同富裕,均衡發展模式是順應民意的選擇。經過3年的恢復調整,1952年,我國國內生產總值達到827 .2億元,較1949年增長77 .5%,職工平均工資提高70%,農民收入增長超過30%,從1953年開始,向中西部地區傾斜的發展措施持續至1978年。從產業布局看,產業西進著重于布局在西南、華北、西北、華中等地區,新建產業項目業主要布局在中西部地區,例如,蘇聯援建的156個項目有2/3建在中西部地區和東北地區。從建設投資看,1952—1957年,國家對中西部地區的投資增長了16 .7%,對東部沿海地區的投資僅增長了0 .2%。1957年,國家對中西部地區和東部沿海的投資分別占國家投資總額的52 .8%和37 .9%。1966—1978年,國家進一步加大對中西部地區的投資,投資額占同期全國總投資的39%,“三五”時期這一比例高達49 .43%。1978年,東部沿海地區與西部地區人均GDP比值縮小為1 .75∶1,均衡發展模式的效果顯著[5]。
(三)發展結果:以合理和低效實現區域均衡發展
經過30年計劃經濟手段的調控,均衡發展戰略在各個領域取得質的突破。經濟社會發展的合理性全面提升。從產業體系看,由國家作為投資主體,依靠指令性計劃配置資源,使重工業得到快速發展,依靠進口替代彌補國內產業空白和不足,至1978年,我國已經建立起完備的產業體系,產業結構不合理的矛盾得到了根本性的解決。從區域經濟發展看,不斷向西的傾斜性發展使我國區域經濟發展差距不斷縮小,東部沿海地區與中西部地區的收入差距率由1952年的28%縮小為1957年的25 .4%,1965年較之1952年累計縮小12 .6%,1978年達到1 .75∶1。西部地區的工業產值在全國工業總產值中的占比從1965年的11 .59%提升至1978年的13 .32%。從社會發展看,工業的發展推動了全國的城市化進程和交通基礎設施建設,我國的城市化率由1949年的10 .64%提高至1977年的17 .55%,城市道路由1949年的1 .11萬公里增加至2 .68萬公里[5]。
在健全的產業體系和合理的資源配置格局形成的同時,資源利用率被忽視,長期指令性計劃使市場機制作用在我國的經濟發展中相對缺失,致使投入產出的有效性嚴重不足。1952—1957年,國家對中西部地區的投資增長了16 .7%,對東部沿海地區的投資只增長了0 .2%,但是東西部地區的人均GDP差距僅縮小了2 .6%。1966—1978年,對中西部地區的投資占比達到39%,但是到1978年,西部地區的工業產值僅占全國工業產值的13 .32%。同期,東部沿海地區依靠已有的工業發展基礎,在國家傾向中西部地區的投資格局中依然保持了較快的工業發展速度。1957年,遼寧、浙江和上海的工業總產值增長率分別達到158 .5%、153 .0%和78 .4%,3個省份的工業總產值分別達到117 .10億元、20 .85億元和118 .82億元,全國工業總產值為704 .00億元,這3個省份的工業產值占全國工業總產值的36 .47%。從國際層面看,1978年,我國區域經濟發展差距降到極低的水平,國內均衡水平較高,但是與世界平均水平產生較大差距。1978年,我國人均GDP為156美元,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國家(當時世界最貧窮的地區)人均GDP為490美元,從總量看,1978年,我國GDP是2 119億美元,是當時美國GDP的9%,我國對外貿易額為206億美元,外匯儲備為1 .67億美元[5]。合理與低效的低水平均衡使我國必須放眼世界發展經濟。
四、1979—1991年:東部地區經濟效率提升,區域差距顯性化
(一)發展手段:改革開放
經過30年的發展,我國在一定程度上進入低水平均衡陷阱,原有的發展思路無助于擺脫這種局面,放眼世界堅定推進改革開放是頂層設計層面的重大決定。較之前一階段內向型的發展戰略,改革開放是大力度的外向型發展戰略,黨和國家決定將工作重心全面轉移到經濟建設上來,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是我國“富國戰略”的起點[7-8]。在低水平均衡背景下確立的改革開放戰略核心是提升經濟效率,“效率優先、兼顧公平”是這一時期的戰略主導思想。為全面踐行改革開放戰略,保障性的改革先行。從體制層面看,我國從計劃經濟經商品經濟的過渡轉向市場經濟,初步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從發展思路看,聚焦于利用國內國外兩個市場、兩種資源。發展導向完全轉變為有別于均衡發展戰略的非均衡發展戰略,為保障新發展思路的順利推進和發展目標的實現,“試驗田”性質的經濟特區成為改革開放的先行先試區。綜合考慮改革開放目標、區位條件、產業基礎、交通設施和國際經濟形勢等因素,在東部沿海地區設立經濟區,分稅制改革、土地批租制、外匯留成優惠等舉措使經濟特區的發展活力充分釋放,促進先行先試區的范圍不斷擴大,形成了經濟特區→沿海開放城市→沿海經濟區→沿江沿邊開放城市→內地經濟區的梯度開放格局。
(二)發展模式:非均衡發展
從均衡發展到非均衡發展是我國區域經濟發展指導思想的重大歷史轉變,以經濟建設為重心,非均衡發展體現在方方面面。從區域層面看,1979年,將深圳、珠海、汕頭、廈門設立為經濟特區,1984年,開放了14個沿海開放城市和地區,1985年,開辟珠江三角洲、長江三角洲和閩南三角洲為經濟開放區,沿海和內地“兩個大局”的區域格局清晰化。從投資層面看,從“六五”開始國家投資向東部地區傾斜,比較“五五”、“六五”和“七五”3個時期,國家對東部沿海地區和內地的投資比分別為0 .84∶1、1 .03∶1和1 .27∶1[5]。從優惠政策看,為促進外向型經濟發展,我國對涉外企業和業務進行稅收優惠,涉外企業的名義稅率為33%,實際稅率為12 .9%,優惠政策一直持續至1999年,使東部沿海地區的稅負水平長期低于中西部地區[5]。同時,中央賦予經濟特區經濟活動自主權,經濟特區享受100%的外匯留成率,沿海城市為30%,內地僅為25%[5]。一系列長期性的優惠政策激發了市場活力,經濟效率大幅提升,FDI大規模向東部沿海地區集聚。
(三)發展結果:綜合國力提升,區域差距拉大
改革開放使一批輻射帶動能力強的增長極成長起來,通過擴散效應使東部地區形成城市群,如珠三角城市群、長三角城市群等。在一系列國家政策的支持下,自我發展能力較強的區域成為本區域經濟發展的主導和主體,與國家完全主導區域經濟發展階段比較,區域經濟發展效率大幅提升。由于市場機制作用的充分發揮,非均衡戰略時期,我國的綜合國力大幅提升,1991年我國的GDP達到21 781億元(約0 .34萬億美元),位居世界第11位,亞洲第2位,較之1978年增長498 .56%[9]。
由于區域發展能力和優惠政策存在差異,區域經濟發展差距快速拉大。到“七五”時期,國家明確了東、中、西三大地區的劃分,從1980年到1991年城鎮居民可支配收入的區域最大差率從1 .9倍上升至2 .2倍,農村家庭人均純收入的區域最大差率更是從2 .8倍上升至4 .5倍[10],城鎮居民可支配收入和農村人均收入最高的區域均在東部沿海地區。與區域經濟發展差距拉大相伴而生的是貧富差距擴大,黨和國家在全力推進改革開放的同時,也在極力解決非均衡發展帶來的不平衡問題。一方面,明確了先富帶動后富,最終實現共同富裕的方針和目標,因此,在“兩個大局”指引下中西部地區先支持東部地區發展,東部地區帶動西部地區發展;農業支持工業發展,工業反哺農業發展。另一方面,針對貧困地區啟動扶貧工作,1982年在甘肅河西走廊、定西干旱區和寧夏西海固地區啟動扶貧試點工作,然而,在改革開放推進的過程中,東部地區經濟活力的快速釋放,使中西部地區的相對貧困和絕對貧困問題不斷惡化,為此,1987年國家制定《八七扶貧攻堅計劃》。
改革開放的第一階段,以非均衡發展戰略為起點,我國區域經濟發展成就斐然,市場機制對區域發展活力的激發得到了充分證明,我國的綜合國力快速提升,到1991年,我國GDP排名位列世界第11位,亞洲第2位,躋身世界大國之列[9]。然而,由于對市場機制運行可能帶來的市場失靈和發展差距估計不足,盡管黨和國家針對經濟發展中出現的問題已經及時應對,但是效果有限,尤其對區域發展能力差異導致的區域內經濟發展分化的情況估計不足。總體看,這一階段我國區域經濟發展是部分地區經濟效率高與區域經濟發展布局合理性較差并存。
五、1992—2011年:以實現區域協調發展為目標探索合理與效率的關系
(一)發展手段:政府引導、市場主導
基于非均衡發展戰略實施取得的成就,黨的十四大堅定我國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明確指出“我國經濟要優化結構、提高效益、加快發展、參與國際競爭,就必須繼續強化市場機制的作用”。一方面,在經濟發展中,市場的主導地位進一步明晰化,為保障東部地區的經濟效率繼續提升,國家繼續了前一階段的優惠政策支持。另一方面,吸取前一階段發展中政府被動應對各種問題的教訓,黨和國家更加重視政府和市場在經濟建設中的關系梳理,將經濟建設中的市場機制尚不能解決的問題歸入政府對經濟發展的作用范疇,主要以政府引導的方式體現。在“八五”計劃綱要中首次提出“促進地區經濟的合理分工和協調發展”“生產力的合力布局和地區經濟的協調發展是中國經濟建設和社會發展的一個極為重要的問題”。黨的十四大報告強調“應當在國家統一規劃指導下,按照因地制宜、合理分工,各展所長、優勢互補、共同發展的原則,促進地區經濟合理布局和健康發展”[11]。在這一階段,政府的引導性作用在區域經濟發展中得到充分體現,1992年,總結改革開放的經驗,兼顧區域發展能力差異,黨和國家決定從沿海、沿江、沿邊、沿線到內陸打造全方位開放格局。1999年,針對西部地區與中東部地區巨大的經濟勢差,面向西部12省份制定了西部大開發戰略。2003年,針對東北地區國企改革進入瓶頸期使東北地區經濟發展相對停滯的局面適時制定東北振興戰略。2006年,與東、西部地區經濟快速增長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中部地區增長乏力,國家啟動中部崛起戰略。在關注區域自身發展的同時,政府注重引導區域分工和跨區域合作,《關于加快發展中西部地區鄉鎮企業的決定》(1993)、《90年代國家產業政策綱要》(1994)和《鄉鎮企業東西示范工程》等文件均是國家引導以產業為抓手促進跨域合作[5]。同時,針對貧困問題,1996年,國家開始對口幫扶工程,主要是東部幫扶西部貧困省份。
(二)發展模式:以戰略培育增長極帶動區域發展
為確保經濟效率不受影響,黨和國家更注重以戰略的方式引導區域協調發展。第一,以打造全方位開放格局為目標,將開放區域從沿海擴大至內陸,重慶、岳陽、武漢、九江、蕪湖等沿江城市,哈爾濱、長春、呼和浩特等沿邊城市,以及太原、合肥等14個內陸省會城市在這一時期步入開放之列。第二,搭建功能有別的國家級平臺激活區域發展活力,促進區域協調發展。在這一時期,國家考慮區域發展訴求、發展基礎等因素,搭建了不同類型的國家級平臺,如改革平臺、開放平臺、創新平臺和綜合平臺等。這些平臺既有跨域合作平臺(如武漢城市群國家綜合改革試驗區等),也有以培育區域競爭力為核心增強輻射帶動作用的平臺(如上海浦東新區、重慶兩江新區等),還有以助力西部地區經濟發展為核心任務的平臺(如霍爾果斯經濟開發區等)。這些平臺在實踐中切實推進了區域協調發展,1980年、1997年、2007年,東部地區內部區域經濟最大差率分別是4 .09、1 .41、1 .53,中部地區內部區域經濟最大差率分別是0 .6、0 .29、0 .42,西部地區內部區域經濟最大差率分別是0 .27、0 .29、0 .27[5]。由于布局傾向于東部地區,因此這些平臺對東部地區協調發展成效顯著。第三,分區域定向制定區域發展戰略。這一時期的顯著特征之一是國家針對西部、東北和中部地區的發展失衡問題先后實施了區域邊界清晰的區域性發展戰略。
在面向東部地區的優惠政策依然保留的情況下,國家主導解決區域發展中的失衡問題,在落實各大戰略的過程中,一批競爭力強的增長極成長起來。在東部地區,廣東、浙江、江蘇、上海、北京、天津等省份分別成為珠江三角洲、長江三角洲和環渤海經濟區的增長極;在中部地區,武漢、合肥等城市競爭力顯著;在西部地區,重慶、四川、內蒙古等省份發展迅速,其中,重慶在1997年成為繼北京、天津、上海之后的第4個直轄市,與成都相呼應對周邊地區產生極強的輻射帶動作用。
(三)發展結果:區域間的發展差距以四大板塊分布顯性化
為協調東、中、西三大區域發展,1992年,黨和國家開始實施區域協調發展戰略,在政府引導和市場主導的組合作用下,我國進入“富起來”進程。從經濟總量看,我國GDP從1992年的0 .42萬美元增加至2011年的7 .53億美元,從世界排名第10位躍遷至世界第2位,僅次于美國。從產業結構看,重型工業化進程加速,從1998年到2008年,重工業的產值增加了9 .4倍,是輕工業產值的5倍,霍夫曼比例從0 .75下降至0 .42,2010年我國工農業產值超過美國成為世界第1[12]。縱觀這一成就的貢獻區域,東部地區的貢獻超過50%,區域經濟問題趨于復雜。從1992年至1998年,東部地區與中部地區的區域最大差率從1 .76擴大至2 .12,東部地區與西部地區的區域最大差率由2 .03擴大至2 .71,中部地區與西部地區的區域最大差率由1 .16擴大至1 .28[10],西部地區在三大區域處于絕對經濟短板的狀態,為此,1999年,黨和國家決定面向西部12個省份實施西部大開發戰略。隨著國家對西部地區的投資比重加大,西部地區快速發展,12個省份的經濟增速均高于全國平均水平,其中尤以內蒙古為代表,2010年內蒙古的人均GDP較2000年增長了8 .03倍,而同期全國人均GDP增長了3 .3倍。在西部地區快速發展的同時,東北地區和中部地區先后顯示出增長乏力,針對此現象國家先后在2003年和2006年制定東北振興和中部崛起戰略,至此東、中、西、東北四大區域清晰化。在專項區域發展戰略的作用下,我國區域協調水平提高,2004年,東部地區、東北地區、中部地區、西部地區的人均GDP比值為1∶0 .70∶0 .44∶0 .37,到2012年,這一比值為1∶0 .80∶0 .56∶0 .54,人均GDP的區域最大差率從2000年的12 .98降至2010年的5 .54[5]。區際差距縮小,但區域內差異復雜化,東部地區和中部地區的區域內差距不斷縮小,有一體化發展態勢,但西部地區和東北地區的區域內差距擴大,2000—2010年,西部地區人均GDP的區域最大差率從2 .81增至3 .57,東北地區從1 .31增至1 .56[5]。這一時期,區域協調發展的成效是顯著的,從宏觀層面看,區域發展問題從三大板塊問題演化為四大板塊問題,但在政府適時引導和市場機制主導的合力下,四大板塊區域協調發展且市場效率得以提升。從區域層面,東部地區和中部地區的經濟發展處于合理和效率兼容并存的狀態,西部地區和東北則難以達到這一狀態。
六、2012年至今:以合理的頂層設計提升市場效率實現區域協調發展
(一)發展手段:政府和市場分工協作
1992—2011年的區域協調發展戰略使我國各區域之間的協調水平有所改善,但是區域發展差距由東、中、西三大板塊分化為東、中、西、東北四大板塊,受路徑依賴因素影響,區域經濟發展進入累積因果發展循環,地區間的發展差距難以在短期內扭轉。面對區域經濟發展中不斷出現的新問題和新情況,國家及時定向制定區域發展戰略,以人均GDP等指標衡量的區域協調水平提高,但各區域的經濟發展質量差距較大,以致于可持續性發展能力差距大,尤以西部地區和東北地區為代表。在《全國主體功能區規劃》實施后,西部地區2011年以后因生態環境約束和金融危機影響經濟發展普遍陷入困境;東北地區因國企改革與產業轉型升級相互制約也陷入困境。因此,自黨的十八大以來,政府和市場分工協作成為我國區域協調發展的主導手段。總結發展經驗,政府和市場不局限于解決實踐中出現的市場失靈和政府失靈,為了經濟發展效率能夠繼續提高,政府的頂層設計應從應對問題轉向避免問題和規劃藍圖,進一步提升前瞻性。
從提升區域經濟發展合理性的角度看,宏觀層面,黨和國家將關注重點區域發展和協調空間分布并舉,2013年提出“一帶一路”倡議,利用兩個市場、兩種資源發展西部地區,并于2015年建設西部陸海貿易新通道,貫通“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使更多的國家和地區獲得“一帶一路”倡議紅利。2014年先后提出京津冀協同發展戰略和長江經濟帶發展戰略,是解決區域內發展分異的區域發展戰略,更是改善南北失衡和融合東西發展的重大國家戰略。2017年,國家明確了“4+3”的區域協調發展要求,以三大戰略協調四大區域發展,對貧困地區、邊疆地區、資源枯竭型地區等重點問題區域的發展作為單列問題上升至國家層面統籌發展[13]。以“八縱八橫”高鐵布局全面提升國內區際之間的通達效率。2020年,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綜合考慮我國區域發展實際,提出打造“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以國內國際兼顧的視角,以互為支撐的理念創新區域協調發展思路。在中觀層面,國家分批分次以提升區域發展規劃級別、設立自由貿易試驗區、綜合改革試驗區和國家級新區等方式培育區域發展能力、增強區域經濟的輻射帶動力。例如,通過設立雄安新區,提高河北、北京、天津的經濟聯系強度,縮小河北與京津的經濟勢差,推進京津冀協同發展;通過設立上海自貿區,進一步提升上海的國際競爭力,使以上海為中心的長三角城市群與京津冀城市群、粵港澳大灣區一起邁向世界一級城市群行列,以長三角一體化為龍頭帶動長江經濟帶的高質量發展。在微觀層面,國家以明確部分區域功能定位的方式引導各個地區功能化發展。例如,北京著力于“四個中心”功能建設,將北京打造成全國的政治中心、文化中心、國際交往中心和科技創新中心,同時通過區域空間規劃劃定首都功能承載區,促使非首都功能承載區的北京地區以及天津和河北明確在京津冀協同發展中的功能定位。同時,國家對生態環境較為脆弱的地區通過制定區域發展戰略和明確發展原則,幫助相應區域精準定位區域功能。例如,生態優先、綠色發展,共抓大保護、不搞大開發是國家對長江經濟帶的發展要求,經濟帶內的各地區必須在這一戰略定位下確立區域在經濟帶內的定位;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戰略要求沿黃9省份在生態與經濟協同區間內定位在黃河流域的區域功能。
從提升區域經濟效率的角度看,黨的十八大以來,黨和國家進一步肯定了市場能夠有效提高資源配置效率。為了進一步提升經濟效率,首先,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明確指出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清晰了市場在社會生產中對資源配置的主體地位。其次,將營商環境建設確定為各級政府的重要任務。從中央政府到地方政府均在優化營商環境為微觀市場主體創造更有利于經濟效率提升的發展環境。再次,通過設立自貿區和自貿港、人民幣入籃(即人民幣具備特別提款權)等措施為產業發展降低當前成本和潛在成本。此外,通過彈性存貸款利率、小微貸款、綠色金融等手段為市場主體提升效率提供了保障。政府和市場分工協作,力求在合理和效率的博弈中實現雙贏,高質量推進區域協調發展。
(二)發展模式:創新驅動
2012年以來,黨和國家以全新的發展理念和思路協調區域發展,在各個方面均踐行創新驅動模式。
第一,突破區劃限制以國際視野發展西部地區。區域發展失衡是我國區域發展戰略的制定依據,較之于以前集中國內力量平衡區域發展差距,新時代,黨和國家以國際視野制定區域發展戰略是重大創新之一。例如,立足我國與東南亞國家的經濟聯系基礎和與中亞、中東國家經濟往來逐漸增多的趨勢,同時考慮外向型經濟發展經驗豐富地區的輻射帶動作用,我國提出“一帶一路”倡議旨在以國內外市場和資源的合力促進西部地區發展。由于資源稟賦和經濟結構的互補性、收入水平的相似性,“一帶一路”倡議使西部地區的外向型經濟發展進程加速。2013年以前,經我國東部地區海關出口、進口的總值分別占我國海關統計出口、進口總值的97 .5%、97%,經中西部地區海關出口、進口的總值約占我國海關統計出口、進口總值的2 .5%、3%。2013年以后,經我國中西部地區海關出口、進口的總值占我國海關統計出口、進口總值的比例快速上升,“一帶一路”倡議踐行一年的時間,經我國中西部地區海關出口、進口的總值上升約4倍,2014年占我國海關統計出口、進口總值的比重達到11 .36%,同期,經我國東部地區海關出口、進口的總值占我國海關統計出口、進口總值的比重下降至88 .64%[14]。隨著中歐集裝箱班列對開數量的不斷增加,經西部地區海關進出口的總值不斷上升,西部地區運用國際資源發展區域經濟的能力逐漸提升,正在成為我國西向開放的窗口。
第二,科學發展理念貫穿于區域發展戰略[15]。黨的十八大以來的區域發展戰略均以科學發展理念貫穿始終,這是區域發展領域的重要創新。從戰略制定看,立足發展基礎和合作現狀制定區域經濟發展戰略是新時代區域發展的一大特色。立足發展現狀制定的區域經濟發展戰略不僅具有引領性,且涉及區域的范圍具有科學性和規律性。2013年提出的“一帶一路”倡議就是充分立足東南亞金融危機以來我國與東盟國家的經濟合作不斷深化且趨于強化的結果,以此為引擎,我國與南亞、中亞等地區合作規模不斷擴大,因此著重于帶動西部地區發展的“一帶一路”倡議并未將作用范圍局限于西部地區。與此形成對比的是長三角城市群的地理邊界十分清晰,包括27個城市,其中將安徽納入長三角城市群既符合長三角長期以來的發展規律,也是長三角充分發揮“一帶一路”倡議和長江經濟帶重要交匯地的需要。從戰略實施看,以問題導向為原則立足發展現狀和規律制定區域經濟發展戰略,這是科學發展的體現。伴隨發展環境與條件的變化,經濟發展中的不確定性成為常態。新時代的頂層設計以動態視角制定區域發展戰略。在“一帶一路”倡議推進的過程中,為了從地域層面加強“絲綢之路經濟帶”與“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聯系,以長三角一體化強化“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連接點,以西部陸海貿易新通道貫通“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提升“一帶一路”倡議涉及中國境內區域的整體性。為了從經濟合作層面深化中國與“一帶一路”區域的經濟聯系,一系列配套建設和工程助力合作,例如,開辟六大經濟走廊、建立跨國工業園區、人民幣成功“入籃”成為具備特別提款權的主要國際幣種等。在京津冀協同發展戰略落實的過程中,針對河北短板,因地制宜設立雄安新區,縮小三地經濟勢差,使京津冀城市群切實平衡南北發展。在落實長江經濟帶戰略的過程中,針對區域內差距不斷顯性化的現狀和實際,及時制定長三角一體化戰略,設立成渝雙核經濟區和長江中游城市群等促進長江經濟帶的綠色發展。從戰略聯系看,這一時期的區域經濟發展戰略既有戰略目標區別,也注重戰略之間的關系。以“一帶一路”倡議、京津冀協同發展、長江經濟帶三大戰略協調東、中、西、東北四大區域發展,打造“4+3”格局;以西部陸海貿易新通道強化“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在西部的聯系。尊重發展規律、關注區際聯系、以科學性提升效率性和合理性是新時代區域經濟發展模式的重大創新。
(三)發展結果:以城市群促進區域協調發展但區域內分化嚴重
通過一系列動態開放的戰略紅利輻射,以19個中心城市群帶動區域經濟發展的格局形成。從人均GDP指標看,突破10萬元的省份①均為東部地區的省份,東部地區領跑中國經濟發展的格局逐漸清晰化(見表2)。由于“一帶一路”倡議、長江經濟帶、京津冀協同發展等科學化制定的區域經濟發展戰略的持續發力,自我發展能力強、經濟基礎好的區域獲得更多機遇,新舊動能轉換和新增長點確立均以較低的交易成本高效完成,增長極的擴散效應以更大力度和更高質量顯現。以京津冀城市群、長三角城市群和珠三角城市群為引領,成渝城市群、長江中游城市群、山東半島城市群、粵閩浙沿海城市群、中原城市群、關中平原城市群、北部灣城市群等迅速成長起來,單極化的區域經濟發展格局已經全面衍化為多極化增長格局,四大區域板塊的區際聯系趨于強化,以城市群為紐帶的區域協調進程穩步推進,區域經濟發展的合理性顯著提高。
從效率性看,由于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區域經濟發展的根本活力在于市場主體的積極性。2012年以來,區域自我發展能力的差異被充分顯性化,面對一系列先后出臺的發展戰略,發達地區和新興經濟區能快速對接戰略,獲得戰略紅利,欠發達地區在眾多發展戰略的“包圍”中正在成為戰略紅利輻射的空白區。2012—2020年,人均GDP年均增速高于全國平均水平(9 .03%)的省份①有12個,GDP年均增速高于全國平均水平(9 .85%)的省份①有17個,多為中西部地區的省份(見圖1、圖2)②。發展速度較快的省份多因中心城市群的輻射帶動,在接受輻射帶動的過程中,區域自我發展能力的差異導致區域內的分化加劇。從宏觀層面看,這一時期全國與國內大部分省份①均處于GDP年均增速快于人均年均GDP增速的狀態,僅有甘肅(GDP年均增速7 .47%,人均GDP年均增速7 .95%)、內蒙古(GDP年均增速7 .31%,人均GDP年均增速7 .90%)和山西(GDP年均增速5 .68%,人均GDP年均增速6 .20%)處于人均GDP年均增速快于GDP年均增速狀態②,效率問題已經成為區域經濟發展關鍵問題之一,為此,在“十四五”時期的經濟發展指標中黨和國家對經濟增長速度不再設定量化指標,但是提出各地區人均GDP增長率不低于GDP增長率的約束性要求,切實對區域經濟發展提出效率要求。
2012—2020年,全國區域經濟最大差率整體有下降趨勢,但是經歷了先下降后上升再下降的過程,2014年是這一時期我國區域經濟最大差率最小的年份,為4 .26。分區域看,東部和中部地區的區域經濟最大差率均呈擴大態勢,其中,東部地區更為顯著,這一時期,東部地區區域經濟最大差率最小為2 .94(2012年),最大為3 .56(2019年);中部地區的區域經濟最大差率變化較小,該指標最小為1 .37(2012年),最大為1 .75(2016年);西部地區的區域經濟最大差率最小為1 .95(2014年),最大為2 .34(2017年),但是2012年與2020年的區域最大差率相同均為2 .17;東北地區是四大區域板塊中這一時期區域最大差率唯一縮小的地區,2012年為1 .42,2020年為1 .38,最高為1 .59(2018年和2019年)(見表3)。從各省份看,這一時期發展成績突出,但是從區域間和區域內看,區域差距問題的復雜化程度加深,從絕對量看,東、中、西、東北四大板塊已經存在顯著的區域勢差,且南北發展差距擴大,2012—2020年,全國人均GDP最高的省份均為北京,最低的省份由甘肅(2014—2020年)替代貴州(2012—2013年)①。在東部地區,人均GDP最高的省份是北京(2012—2020年),最低的省份由河北(2013—2020年)替代海南(2012年)。在中部地區,湖北一直處于人均GDP最高的位置,即使遭遇新冠肺炎疫情重創也未能改變這一格局,人均GDP最低的省份由山西(2014—2020年)替代江西(2012—2013年)。在西部地區,人均GDP最高的省份由重慶(2014—2020年)替代內蒙古(2012—2013年),最低的省份由甘肅(2014—2020年)替代貴州(2012—2013)。在東北地區,黑龍江長期處于人均GDP的最低水平,遼寧人均GDP一直位于最高水平。受制于自我發展能力的制約,北方地區尤其西北地區的部分省份(如甘肅)與全國發展水平的差距不斷拉大②。
七、合理與效率視角下我國區域經濟發展百年歷程的啟示
區域經濟發展的百年歷程中經歷很多變遷,中國共產黨帶領人民推翻三座大山,從中華民國進入新中國,從資本主義到社會主義,在百年發展歷程中,不斷鑄就“中國奇跡”。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中國依然能夠保持極高的經濟活力,2020年成為全球唯一保持正增長的主要經濟體。2015年,我國的OFDI首次超越FDI,入列資本凈輸出國家行列。在經濟效率提升的同時,區域經濟發展的空間布局合理性不斷改善,2020年第七次人口普查數據顯示,較之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人戶分離人口增長88 .52%,市轄區內人戶分離人口增長192 .66%,流動人口增長69 .73%,區域間和區域內的要素流動壁壘制約大幅降低,制度效率推進區域協調進程。遵循發展規律,堅持科學發展原則和問題導向原則制定的區域經濟發展戰略使我國區域經濟空間布局的合理性和效率性在一定程度上實現雙贏,但伴隨區域在區域經濟發展中的主體性不斷提升,區域自我發展能力差異已經使部分戰略的實施結果和預期目標出現不同程度的偏差,區域經濟發展問題的多元化和復雜化程度加深。鑒于此,黨和國家對區域經濟發展確立區域協調發展目標是順應發展趨勢的。縱觀我國區域經濟發展百年歷程,在合理和效率的博弈中取得偉大成就,并正在努力提升二者的共生品質,而二者的共生是區域經濟步入高質量發展的必要條件,因此,百年發展的經驗和啟示對“十四五”時期乃至更長遠階段的區域經濟發展具有借鑒價值。
(一)黨和國家在區域經濟發展中的絕對地位不可動搖
區域經濟發展不同于產業發展,必須兼顧合理和效率,市場機制能夠保證效率性但在合理性方面相對乏力,這需要政府強力保障。新中國成立前,盡管中國工業取得一定程度的發展,但是政府作用的缺位使區域經濟發展處于嚴重失衡狀態。新中國成立后,黨和國家以共同發展、共同富裕為目標致力于以合理和效率的共生實現區域協調發展。由于政府作用的到位,我國區域經濟發展的百年歷程中,培育出能夠比肩國際大都市和城市群的區域,如上海、珠三角城市群等;也培育出新型經濟區,如西安、鄭州、成渝經濟區等新增長極。在政府作用的保障下,區域自我發展能力強的區域可以充分發揮市場機制作用,以較高的經濟效率帶動外圍地區的發展,2012年以來,諸多自下而上申報批復的國家級新區就是例證,如粵港澳大灣區、成渝經濟區等。區域自我發展能力較弱的區域在政府的引導下明確了發展方向,以功能化的發展定位較好地嵌入區域經濟格局,例如,北部灣經濟區以海洋經濟發展模式謀求發展與粵港澳大灣區、東盟等國內外經濟區的經濟勢差逐漸縮小,協調度提高。因此,在肩負綜合目標的區域經濟發展中,政府的作用是不可缺失的。
(二)區域自我發展能力成為區域經濟發展的支撐
在我國區域經濟發展的百年歷程中,西部地區一直以相對落后的狀態存在于各個歷史階段,因此,無論是新中國成立之前以交通設施為紐帶從華東、華南地區向西南地區演進發展,還是新中國成立之后中國共產黨領導在西部地區布局重工業項目、三線建設、西部大開發、“一帶一路”倡議和西部陸海貿易新通道等重大西進舉措均是頂層設計著力于彌補西部地區經濟發展的短板。東部地區,尤其是長三角地區和珠三角地區基本以較高的經濟效率保持著較強的經濟活力。以黨的十八大為分水嶺,黨的十八大之前,區域性的發展戰略對目標區域經濟發展的推動作用是顯著的,如三線建設、西部大開發等;黨的十八大之后,隨著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由基礎性作用轉變為決定性作用,各區域自我發展能力的差距顯性化,區域經濟基礎差距擴大,一定程度上呈現為不可逆的態勢,在虹吸效應的作用下,各種經濟資源向高經濟勢差地區集聚,區域自我發展能力成為接受各大發展戰略紅利的關鍵和支撐,如“一帶一路”倡議使廣東等珠三角地區的省份獲得西向開放的機遇,有效緩解了中美經貿爭端對珠三角地區外貿的沖擊。因此,在“十四五”至更遠時期,區域自我發展能力在區域經濟發展中的核心地位不會根本改變。針對這一情況,頂層設計需要將自我發展能力較弱區域的基礎建設發展納入政府作用范疇,以政府投入或打造能夠接受戰略紅利輻射基本要求的區域發展基礎,或由國家主要肩負這一區域的發展重任,后者多為生態高地。
(三)發展戰略之間的協調水平對區域發展差距變化影響大
在百年歷程中,新中國成立之前以發展戰略形式存在的區域發展舉措在國民政府時期相對缺失,區域經濟發展主要依托優勢產業和服務于產業發展要求的交通基礎設施建設,這也直接導致胡煥庸線的出現,引起國際學術領域的高度關注。新中國成立之后,黨和國家全面關注區域經濟發展問題,戰略制定理念相對封閉,一個地區在一定時期基本著力落實一個或極為少量的區域發展戰略,例如,設立經濟特區、實施西部大開發等,各區域由于自我發展能力差距接受到的戰略紅利存在規模差距,但不存在有無接受到戰略紅利的區別。在落實戰略的過程中,戰略覆蓋區對非戰略區的區際聯系關注有限。例如,在落實西部大開發戰略時期,西部地區的快速發展與中部地區的增長乏力并存。鑒于區域發展問題的復雜化和區際聯系的必然性,黨的十八大以來,涉及區域經濟發展的頂層設計出現重大創新,以動態開放的區域發展戰略代替單一封閉的區域發展戰略,在戰略實施的過程中,依據新變化、新問題及時調整戰略,制定新戰略;同時,宏觀經濟戰略與區域經濟戰略在同一區域融合落實,對特定區域的發展能力提出挑戰。受制于發展能力的制約,欠發達地區難以將戰略目標有別的多個戰略同時有效落實,因此在部分區域,尤其西北地區的個別省份,已經出現不敢發展的情況。為避免戰略疊加區成為戰略紅利輻射空白區,黨和國家在戰略制定之初需要兼顧各戰略之間的關系,為部分地區明確搶抓戰略機遇的次序,引導欠發達地區探索落實各種戰略的區域范式。
區域經濟發展的百年歷程就是梳理政府與市場關系的百年歷程,在經歷多次二者關系調整之后,政府與市場的關系日益清晰,一方面區域經濟發展需要兼顧多方面利益的基本要求得以明確,另一方面政府與市場的作用邊界不斷清晰,政府著力于區域經濟發展布局的合理性,市場著力于區域經濟發展的效率性,區域經濟發展兼顧合理與效率的能力不斷提升。然而,區域經濟發展問題自身的復雜性也為“十四五”至更長遠時期的政府和市場提出更高要求。
[注釋]
①由于數據限制,本文研究的全國范圍,不包括香港、澳門、臺灣地區。
② 2012—2020年數據來源:中國統計年鑒(2013—2019),2020年數據來源于國家統計局網站。[BFQ][Z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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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Review of Chinas Centennial Regional Economic Development
——Based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Rationality and Efficiency
Wang? Juanjuan
(Economic Research Institute, Lanzhou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Lanzhou 730020, China)
Abstract: ?Chinas regional economic development has made great achievements after a hundred years of struggle in the historical logic of facing difficulties, solving problems and establishing new goals. However, in the process of economic growth promoting economic development, the regional economy, which has achieved a qualitative leap, needs to formulate new goals to adapt to the new era. In view of the comprehensiveness of regional economic development, this study analyzes the role and results of government and market in the regional economic development of our country in each historical stag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rationality and efficiency. In general, the difference of resource endowment has long restricted the coordinated development of regional economy in China. China has been exploring appropriate regional economic development mode with the systematic concept, and striving for the winwin situation of rationality and efficiency. In terms of stages, the first watershed is the founding of New China. Under the leadership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the rationality of Chinas regional economic layout has a historic leap, which is in sharp contrast to the shortsightedness of regional economic development before the founding of new China. The second watershed is the reform and opening up, with the principle of giving priority to efficiency and giving consideration to fairness, the focus of work has been fully transferred to economic construction. A series of safeguard measures has rapidly improved the economic efficiency of some regions, but the rationality of regional spatial layout is insufficient. The third watershed is that the country once again advocates regional balanced development to achieve common prosperity as the goal of narrowing the gap in regional development. The regional development strategy with clear targeted regions has been effective quickly, but the differentiation within regions and the gap between regions have complicated the problems of regional economic development.? The gap between the four regions has mad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rationality and efficiency highly concerned again. The fourth watershed is the 18th National Congress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The fundamental differences of the regional economic development in this period from the previous stages are scientific formulation of strategies, the leading role of the government, and the innovation of development concepts. The adjustment of the goal of regional development from balanced development to coordinated development is in line with the reality of Chinas regional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the symbiosis of rationality and efficiency is gradually emerging. Throughout the development process, the strong leadership of the party and the state, the regional selfdevelopment ability an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trategies are key to enhance the coexistence of rationality and efficiency in regional economic development.
Key words:regional economy; regional coordination; a century of history; rationality; efficien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