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園之詩 [組詩]

?白慶國

多么美

剛剛出嫁而留下空巢的鳥窩多么美

它站得最高

從不疲倦

它隨風搖擺，有驚無險的美

讓一只喜鵲不再擔心

那棵牽牛花多么美

它剛剛找到了依靠

它的美是輕松的，放心的，盡情的

一百匹馬再加一百頭牛

也不能動搖我家鄉的美

我在其中生活了半百時光

確 定

我確定一到下午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陽光從窗子進來

昨夜那一團凝霧迅即飄散

生活中的一團亂麻

有時需要

我們父子三人共同拉開

父親不停地抽煙

耐心地聽著三弟對問題的分析

社會迅猛發展

憑父親的經驗已經不能找出最好的方案

父親總是無端地

擴大問題的根源

給自己制造心靈上的陰影

三弟不是這樣

三弟總是縮小問題的范圍

逐一分析事情的來龍去脈

最后化解

母親在一旁縫補麻袋上的一個口子

一言不發，但她一直耐心地傾聽

她知道我們會找到正確答案的

那條路不見了

那條路真的不見了

當我用歸鄉的目光審視

也不見蹤影

眼前是一片狼尾巴草

在冬天的風中搖擺

我記得它就在距離村莊150米處

東頭有一個廢棄的井臺

沿著它往西走，盡頭是果園

父親每天沿著它走三次

傍晚，我沿著它去果園叫父親吃飯

路上的野蒿散發著難聞的氣味

晚上十點果園沒人之后

我會與父親一起沿著它往家走

父親拿著飯盒

我背著父親用了二十年的軍用水壺

水壺碰到腰帶扣會發出鋁的遲鈍的聲音

有時為了避免

我會用右手按住水壺的擺動

明亮的月光下

我和父親并排走著

身影緊緊相隨

晚飯后，父親會重新沿著這條路去果園

那個時辰是父親一人

左手端著飯盒右肩背著水壺

如今，路不在了

果園不在了

父親不在了

很多年了，我和父親

一同擦拭天空

一同丈量土地

一同看山

一起打草繩

打好的草繩有一眼井的繩那么長

團起來有一個轆轤那么粗

放在窗根兒下，備用

夕陽照過來，草繩顯得堅韌

另一捆，即時用

很多年了，就是這樣

四只拳頭緊緊攥住時光

每次勞動

都是我們父子共同完成

比如扛一袋麥子

十年前，父親是主角

他伸手緊緊抓住袋口

我抓住袋底

共同一用力

就到了他肩上

這個動作，迅速、快捷

好像閃電

那時父親頭上沒有白雪

現在，我是主角

我伸手抓住袋口

他抓住袋底

共同一用力

就到了我肩上

在父親低頭的一剎那

我看見他頭上的雪花多起來

他猛地站起，也沒有抖落

并且我感到他那頭兒的力量遠不如從前

父親老了

他彎腰的時刻

像被拋下了一塊焦炭

重重砸在我的心上

痛久久不肯散去

簸 豆

在秋天溫暖的時光里

母親簸豆

青蔥的綠豆

葉黃的黃豆

母親把它們都視為自己的孩子

在簸箕里

跳上跳下

陽光一時迷惑

不知道照它們的眼睛

還是臉龐

淘氣的豆子

不離開母親的眼睛

不離母親的懷

在小天地里盡情玩鬧

比，看誰蹦得高

母親把蹦得高的按下去

母親把沙粒、土塊

簸掉

不讓它們阻礙豆子去春天的道路

一群豆子

圍在母親周圍

跳上跳下

出盡了風頭

母親的臉上并不幸福

她擔心

一顆豆子控制不住自己

在秋天的田野上

亂喊亂叫。招來仙人掌的是非

讓一個冬天用寒霜冷它

如果天空的藍像瓦

如果天空的藍像瓦

油菜花的黃就會搖擺不止

它想與那片瓦呼應

構成世間最美的彩

讓蜜蜂在花瓣上站不住腳

顯出急躁

這時那頭四蹄有力的牛不會前往

它會站在很遠的地方流一點小淚

它會感激人間真有四月天

遍野的油菜花舞動時

像一萬個女人按不住的心跳

像潮涌

像地球，重新來到人間

油菜花的涌動真好啊

一下子制止了父親多年的哮喘

如果碰上一個好天氣，天空碧藍

無論干什么勞動

她的臉頰都紅潤似霞

有時，玉米膝蓋高的時候

我們給玉米追肥

她抬頭的一剎那

我看見汗水在額頭排著隊

她雙手沾滿了潮濕的化肥

女人是花

她一點也不像花朵

從她身上散發出的是汗味與莊稼的混合氣息

以及一個女人的善良原諒了的田野的浮躁

這是一個極其誠實的女人

就為了二十年前我的一個不經意的許諾

跟著我一心一意過日子

無論日子多么苦澀

都不改初衷

把青春的容顏

獻給了土地上的歲月

一次我翻閱她不常寫的一篇日記

她是這樣寫的

我很知足嫁給了一個善良、淳樸的人

即使沒有榮華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