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忙的人間出現缺口 [組詩]

漆宇勤

踉 蹌

雪落在鳥的翅膀上

飛翔著的鳥雀便踉蹌了一下

依蕓八歲時所說的話被我記錄于此

其時她正獨自在家隔著窗戶看雪、撥打電話

其時加班的父母正在損耗著全家人的生活

我沒有告訴過誰，那一刻我捂緊了手機話筒

也捂緊了一個詞語

捂緊了踉蹌這個發音不讓它掙扎

做了虧心事的人在紙上焚香：

決不許有一片雪花落到依蕓的翅膀上

理 由

與你重逢便是遇到另一個自己

湖邊淺淺地擁抱是春風的應有之意

多么柔軟的夜，因為你

像櫻花和茶梅鋪好了依偎之席

第一次我向春天表示感謝

感謝她賜我以流水般的美好

感謝它安排你我相遇

為世間增加溫軟的理由

后 來

此前我深愛著

后來我喜歡

此前我寸步不讓

后來我腳踩八字進退自如

此前我對世間睚眥必報

后來我誦讀中庸騎驢就馬

多么可憐的情節

一個人在大河中學會退步

逐浪而行變成順流而下

這一日千里的傷心

還來不及表達就已匯入浪花

岸上垂釣的人

你不知道我的痛恨

凌晨暴雨

一定有什么發生，在我熟睡的時候

雪亮的閃電照進宿舍

后山上有十九米的大樹將折未折

呼嘯的暴雨抵達初醒的人

只有此刻天地才是真實的

此刻的雨水在茂密的草木下喘息

更多時候我看到的雨都經過了篩子

篩去了一場雨應有的清甜與靈動

我們遭遇千篇一律勻稱又充滿濁氣的雨

像六月天里砸進厚積的灰塵濺起的氣息

我們以為天下的雨本都如此庸常又澀濁

直到凌晨三點的暴雨提醒了我們

蟲 跡

昨夜，蟲跡在心形闊葉上繪出祥云

粗細相宜的線條宛若天生

這勻稱完美的造物讓你良久停頓

終于記起蟲蟻也是天生的一部分

另外的蟲跡在積灰的玻璃窗上

畫出的輪廓讓我久久無語

覆上透光的行政區劃圖

蟲跡與墨跡完整貼合

未封口的部分，是峽谷割裂山脈

抑或中途回返的一次旅程

不為人注意的夜里

有人記錄縮微的行程與版圖

有那么一瞬間我突覺自己抓住了閃電

看見小小的蟲子用半生走遍了他它的國度

值 得

人間有滾燙的傷悲

像夜色里有人被糾偏有人被刪除

這是你告訴我并被我所驗證的：

手里攥著油菜籽能過街的人

也有一天被蛛絲絆倒

每次在上班途中穿過高速隧道時都會覺得

五月的青山才配得上青山

雨洗過后紅色的屋頂在山谷間隱現

只有風吹過，只有無法攥緊的繚繞讓你心動

深山里的道袍與僧衣值得一次絕情的辜負

那落滿山坡的桐花真美

美得不被人知

細水長流

沙漏是古老而穩重的物事

狹長又靜謐的屋宇里總有細水在長流

添加時間的人中途摻入數量不明的細沙

你不知道該給清幽的下午算好糊涂賬

琵琶的聲音停下便有別物滋生

像廟宇宮觀的大殿里無人照看香火冷寂

外來者到此便雜念叢生

一張新睡起的臉與五月之花相輝映

菖蒲的香氣在席間依舊有著剩余

洼地上的小黃花開得多么盡興

沒有耳朵的植物你久呼都不應

風刮得太厲害，它們低頭的時候

你發現了潛藏在黃花里的紫色地丁

初夏的喜悅都在于此了

秘密去見一個女子，并不為著相擁而眠

尚未完工的鐘鼓樓前，遙遠的鐘聲傳來

它們收納了一個男人和女人軟聲所說的話

晨曦里便無端包裹了幾分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