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晶晶
芒草,葛花,撫子花,女郎花
蘭和朝顏
還少一位,別急,它在過雁時
它在相思處,它在兩個省之間
畫完春風畫秋風
它已將山野的空籃子裝滿淺紫和深紫
抑揚頓挫,它已將整個夢境
誦出體外,連空氣中都飄著韻腳
繁星滿天,洶涌成海
在塞北的風沙口,開出冬天以外的神話
它是 ,是秋日七草中一粒飽滿的詞
是你們再熟悉不過的,胡枝子
山門寬闊一如想象
你邁進的步子流暢一如回家
穿過人群與一顆顆虔誠的朝拜之心
你看見一大朵金色的蓮花
安靜地盛開在時間里
向彼此邁進一步
發著光的路面通往向上的臺階
你經過晨鐘與暮鼓
經過歲月的回聲
一步一步,展開折疊的自己
更好的遇見在高處
堅硬的石頭,優美的線條
摩崖造像從石頭內部開始生動
微笑與寧靜,端莊與祥和,美與滿
像與佛,交相輝映
這一天你第一次見到日暈奇觀
七種光線環布,七種驚異加深驚喜
你內心的羊群忘記雀躍
什么也沒說,你徑直走向那棵古樹
在高高的枝頭系上紅綢帶
添加對親朋的祝福
那盈滿枝頭的記憶,至今光彩照人
庚子年七月
3322厘米的手繪畫卷
如一封長信,從京城發出
經由七里海濕地、張北草原、塞罕壩林海
強光一般,進入我的眼睛
近鄉情怯,有那么一會兒
我幾乎偏離了讀信人的位置
失去記憶一般分不出平聲與仄聲
而后才追回自己,加重讀音
讀出:彰武沙漠綠化
像似剛剛畫上去的
我的綠油油、鮮亮亮的故鄉
在光與光的交換中
在一經張開翅膀就無法合上的感官世界
散發出林草疊加的氣息和沉醉之美
一匹奔馳在原野上的駿馬拉開全景圖
它揚蹄時掀起的春風,著了色一般
再一次,加深天空與心空的蔚藍
從第一棵到最后一棵
總共,不止八棵
與風沙銜接的回憶難以成為過往
由遠及近的背影總是層出不窮
我們在縱橫交錯的細節中
踱步,千絲萬縷
致意,向逆風而行的去者
穿透胸膛的冷,落在肩上的霜雪
連著黎明與黑夜的剪影
從深到更深,創造出天空的高度
仰望每一種屹立
不經過運筆,不經過托物言志
我們直接由過客轉換為趕路人
從八棵樹出發
去完成那些未完成的
那鵝黃輕吐,勢如飛雀的
叫作小葉錦雞兒
是他們迎著鋪天蓋地的沙
在風速達5米/秒的春天發現的
那枝條叢生,葉如披針的
叫作小黃柳
是他們頂著烈日,56度高溫,徒步
在幾十里外的大漠深處發現的
那根須深長,綠莖直立的
叫作差巴嘎蒿
是他們背著干糧和咸菜,日夜兼程
在沙丘的腹部發現的
那青枝碧葉,花冠紅紫的
叫作胡枝子
是他們于寒露與霜降之間,跋涉
在沙丘高岡躲雨時發現的
那花期漫長,莢果壓枝的
叫作紫穗槐
是他們放下肩上的行李,租住村民土房
在滴水成冰的丘陵腳下發現的
這些——第一代固沙人發現并親手栽下的
不怕風欺,不怕沙壓,不怕霜打,不怕雪埋
的綠色植物
是科爾沁沙地南緣的有功之臣
我望向它時
他正沉浸于遠方
目光圍繞著每一座山
山上的,每一棵樹
他的身旁
是跟隨他多年的老伙計
像似久經沙場的老兵——
那匹棗紅馬,眉宇間流露著
勇往直前的英雄氣概
讓人聯想到一場與眾不同的戰斗
即將打響,或者剛剛結束
而那條被磨得锃亮發光的韁繩
見證了更為準確的說法
這一切,從未停止
它將過去與現在連在一起
將呼嘯的山風與多層次的綠連在一起
將數十載巡山之旅和一個人的孤獨連在一起
是這樣的,570公頃
完整的孤獨
那一晚
月亮與星星都是隱士
北風比黃昏時吹得更猛
雪,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路,越走越長
他感覺自己回到了原地
于是掉轉馬頭,向另一個方向走
轉頭,一彎,又一彎
他,把以上的軌跡又重復了一次
一次次出發
一次次被記憶攔截
滿地的馬蹄印兒將他包圍
他嘗試著將凌亂的影子重新排序
而雪光下的一切都失去了特征
白的道路,白的腳印,白的時間
陷入了空白處的他
已完整地迷失在
曾經閉著眼睛都能走回來的路上
到處都是雪
滿地都像是道路
卻沒有一條通向燈火
沒有一條能讓他將自己帶出黑夜
冷在一層層加深
回家,是此刻的夢
他渴望燒一爐旺火,溫一壺老酒
但在這寒冷的風雪中
他必須與瞌睡保持足夠的距離
冷戰一個接一個
他馬不停蹄,馬不停蹄,馬不停蹄……
從黃昏到午夜,從凌晨到拂曉
在雪夜中跋涉了整整八個小時的他
終于走到黑夜與黎明的交界處
這,是一場意外
是護林員李東魁大半輩子巡山歷程中
唯一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