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淺淺星（九）

酥皮泡芙

有幾分喧鬧的餐桌上，姜月夾菜的手微微一僵，抬頭用余光掃了一眼許昱。他的神色很復雜，復雜到姜月完全沒有辦法解析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以前許昱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她都知道代表了什么。因為她喜歡，所以把他的每一份情緒都放在眼底;因為她在意，所以會小心翼翼地去分析他的每一個神色。

許昱是開心還是不開心，曾經都是那樣牽動著她的情緒。

旁邊的人說著說著就打開了話匣子，怎么都關不上，說到“男朋友讓人恨得牙癢的操作”這個話題，坐在姜月旁邊的那個女生一直在吐槽：“有的男生也是，在談戀愛的時候能不能上點心啊？你們男生是不是以為回消息就等于上心了？”

對面的男生愣了一下，撓頭：“啊？也沒有吧……但是如果大家都很忙的話，又確實沒什么事情可以聊，就沒有必要一直聊下去了吧！”

女生嗤之以鼻，繼續說：“行、行、行，我發現你們這種男人真的能氣死人。有的人啊，過節的時候也不知道給女生送點小禮物。其實送什么不重要，主要是要讓人覺得你是在意她的，找個理由讓感情升溫啊！還有那種說自己學習忙沒時間陪女朋友的，我看這種男的還是跟圖書館過日子去吧！”

許昱的筷子碰到碗的邊緣，發出清脆的一聲。

許昱沒有太多地參與這個話題，周圍的人說得投入，好像忘了他還坐在這里。這一聲輕響自然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

女生撐著下巴，認真地問：“許律師應該不會吧？我感覺許律師雖然理性，但對女朋友還是挺好的。”

姜月突然“嘁”了一聲，女生轉頭疑問：“怎么啦？”

姜月搖頭，說道：“沒事。”

許昱沒答，輕輕抿了抿唇。旁邊的女生苦水還沒倒完，又不甘心地補上了兩句：“你們說我要不要把民政局給他搬過去？九塊錢的結婚證錢我出了，讓他跟圖書館結婚。這種人就應該單身一輩子！”

許昱：“……”

姜月看到許昱的表情漸漸凝固在臉上，臉色越來越沉。她突然笑出聲，揚眉打趣道：“許律師心事重重啊？是聽了排雷以后，在想要怎么才能討好女朋友嗎？”

她的笑很虛假，被許昱一眼看穿。因為他曾經見過姜月最燦爛、最真誠的笑容，所以現在這個笑，雖然看起來甜甜的，但他知道，是沒有任何感情在里面的。

確實是排雷，而他好巧不巧把這些雷都踩了，并且是天雷滾滾。

其他人聽到姜月這樣發問，好幾個人都豎起耳朵等許昱的回答。稍微有點眼力見的人都看出來了——姜月跟許昱之間肯定是有什么的。但具體是什么，就沒有人知道了。不過這更能引起人們的興趣，有人恨不得把耳朵伸到他們的面前。

許昱沉默了很久，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最后沉聲說了一句：“我沒有女朋友。”不過確實是在想怎么討好女朋友，只是這個女朋友的稱呼要加上一個前綴。

前女友。

“啊——”有人失望地嘆氣，“不過許律師應該很多人追吧，這么優秀。”

許昱沒答。

“就算現在沒有，以前肯定有過，以后肯定也會有的！”

許昱“嗯”了一聲，沒說什么。這個回答聽起來有些模棱兩可，最后他也沒有確定地回答以前有沒有過。

姜月聽到他的回答后，放在桌下的手突然收緊，在沒有人看見的黑暗處，攥緊了拳頭。她的心口突然有些堵，一口氣沒上來，有些無力喘息。

她在許昱的故事里，應該根本不配擁有姓名。

吃完飯，大家也沒有多停留。因為明天還要早起開工，散場后就各自回房間去休息了。

姜月住在十三樓，其他人都住在八樓。選定房間的時候，就只有一間在十三樓的房間。很多人喜歡熱鬧，大家住在一層樓也比較方便，而姜月主動提出要住那個房間。

宋連一也問她這樣選擇的原因，姜月說因為清凈，她晚上喜歡待在安靜的地方。

姜月回到房間先去洗了個澡，換上睡衣出來還在擦頭發的時候，突然接到殷秦的電話：“之前有些資料里面的情況要跟你確定一下，現在方便在電話里談談嗎？”

姜月把毛巾放下，也沒有打算去吹干頭發，把藍牙耳機戴上以后，順手在衣架上拿了一件紗質外套披上。

洗完澡有些悶，房間里的熱氣一直消散不開。姜月覺得不太舒服，胸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壓著，便打算去大平臺透透氣。其實她選十三樓也有這個原因，酒店十三樓有一個大平臺，很適合轉悠和透氣。

“嗯，這個情況確實是這樣的。”姜月靠在欄桿上低聲回答，“不過這些資料你是從哪里弄到的啊？”在她的記憶中，這些誹謗的信息的確存在，但是以前沒有存檔保留證據的意識。而殷秦才剛剛接到這個案子，也不知道他怎么這么快就弄到了這些資料。

殷秦有些干澀地笑了笑，故意換了一個話題：“好，那就暫時先這樣。新戲拍得怎么樣？”

姜月也沒繼續追問，成年人之間的默契就是不要對一些事情刨根究底。她捋了一下頭發，輕笑道：“還不錯，至少在劇組閉關可以少參加一些活動，自然也能少挨點罵。”

殷秦在那邊笑，隨口說了一句：“沒事，等這個案子處理了之后，就沒有人敢罵你了。”

姜月倏地一愣，這句話聽著有些醉人，眼前卻突然出現許昱那張臉，男人的高定西裝穿得工整，一絲不茍，站在她面前跟她說：“以后沒人敢欺負你。”

她猛地搖了一下頭，把自己這個可怕的想法壓了下去。曾經她最渴望的畫面，大概就是許昱當了律師，而她進娛樂圈打拼。

沒有明星不被罵的，她那時候心理承受能力還不行，想著以后如果自己被人欺負了，被人罵了，這個律師男朋友就可以保護自己了。

事情永遠沒有想的那么美好，她還沒進娛樂圈就跟許昱分手了。

姜月回過神來，跟殷秦開玩笑：“你是不是下一句就是‘哥的胸肌給你靠啊？”

她話音剛落，平臺的玻璃門透出一道挺拔俊逸的身影。男人推開門進來，姜月最后那句話剛好落在他的耳里。姜月看不清他的神色，抬手按了一下耳機：“現在有點事，下次再聊吧！”

電話掛斷的嘟聲一聲一聲的，男人也一步步地朝她走過來，最后站在她面前，目的性十分明顯。

顯然，許昱是來找她的。

氣氛瞬間降到冰點，姜月就算穿著薄外套也覺得氣溫驟降，有些冷冷的。

有其他人在的時候，姜月還能跟他對峙，可以毫不在意地笑，但是一旦只有他們兩個人，她就很難去分辨這種復雜的心情，也很難處理兩個人之間的氣氛。

許昱看著她，一直沒有挪開眼神，眼神中似乎帶著火焰，想要把她熔掉，空氣又是冷冷的。她感覺自己陷入了冰火兩重天。

姜月勾了勾唇，微微抬頭：“你好。”

“好久不見。”他說。

“是啊，好久不見。”她斂眸低頭。

這個時候，沒有別的人，他們不得不去承認那曾經的過往，也不能逃開這個事實——他們曾經是戀人。

“你想問我什么？”姜月問道。

許昱的嗓音很啞，情緒隱忍，沒回答這個問題，卻淡淡地說出了今天晚上那個男生在飯桌上說的那句話：“要么是不愛你，要么是太愛你。”

他沒問，姜月卻懂了。她背靠著欄桿，雖然后面有玻璃擋著，但她身形單薄，頭發隨意地散開，顯得有些搖搖欲墜。

“許昱，我以前是太愛你。”

許昱得到這個回答，卻突然一怔，因為姜月曾經說過這么一句話。

“許昱！如果以后我們吵架了，我說自己一點都不愛你，那就是還喜歡你，只是鬧脾氣。

“但是要是我承認我很愛你，我們還是吵架分開了，那可能……

“那個時候的我，真的已經不愛你了，或者已經感到絕望了。”

空曠的平臺寂靜無風，馬路上車水馬龍，高樓燈火閃爍，玻璃上映著男人挺拔修長的身影。姜月就這樣懶洋洋地背靠著玻璃，突然聽到天上轟隆一聲巨響，接著就下起了暴雨，瞬間刮來的強風把玻璃窗吹得轟轟作響。

伴隨著“噼啪噼啪”的聲音，大雨傾瀉而下，打在窗戶上，屋檐也開始有水流滑下來。

姜月蹲下身，指尖拈起水瓶，她重新起身的時候對許昱晃了晃手上的塑料瓶，說：“如果你對我甩了你有什么意見或者不滿，我不介意你潑我一身冰水，這樣可以兩清嗎？”

雨聲嘩啦啦的，蓋過了一些她的聲音，不太清晰。而姜月手上的塑料瓶，瓶身外面蒙著一些水珠，順著她的手指縫隙滑下去，流過手腕，像是小溪流一樣一路到彎起來的手肘才滴下去。

突如其來的一場夜雨讓空氣溫度降低了一些，冰水流過手臂內側肌膚，她剛洗了澡，本來就不熱，現在更是覺得有些發冷，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許昱一直沒動，也沒有從她手上接過這瓶礦泉水。她的手抬了很久，直到有些累了，便想放下。手垂落下去的那一刻，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許昱隱隱有些用力，但沒有握得太緊。姜月愣了一下，姿勢僵硬，男人指尖的滾燙溫度傳到她冰涼的肌膚之上，脈搏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動著。

也就是這一刻，許昱從手掌上感受到她的肌膚溫度的時候，從指尖上感受到她脈搏的時候……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面前站著的人是鮮活的。

就算這段時間見到她，許昱還是覺得像是在夢境里，包括她的態度轉變，都像是夢，因為姜月冰冷的眼神和他在夢里夢到的一模一樣。

姜月沒動，背脊挺得很直：“什么意思？”

男人薄唇緊抿著，眉頭擰住，她甚至恍惚間還覺得許昱的手有些微微發抖。

她斂去眸中的情緒，輕蔑地笑了一聲。是因為許昱像變了一個人，所以她開始分辨不清了嗎？竟然覺得許昱像是很在意她，所以情緒不穩。

姜月笑得極為諷刺，抬頭半瞇著眼說：“要我再加一瓶嗎？”

許昱聽到這句話，突然松了手。

姜月打算扭頭就走，她覺得自己跟許昱耗在這里也沒有什么意義，因為她猜不透許昱，那自然也斗不過他。

她步子還沒走出去一步，就被男人長腿一邁逼了回去。

姜月咬了咬牙，有些動怒：“你今晚是要找我打一架嗎？！”

聽到她生氣的發問，一直沉默著的許昱突然開了口，聲音很沉，低語：“姜月，你真的一點都不喜歡我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