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一個局：這場“假結婚”埋下了禍根

歐陽峰

王玨與周輝見過第一面，就閃婚領結婚證了。王玨比周輝大5歲，兩人素不相識，是弟弟王福寧保的媒，且都知道這是“假結婚”。王福寧為什么要導演這場“假結婚”？一場奪命“車禍”之后，經過警方抽絲剝繭，真相漸漸浮出水面……

絕境老板兩頭說合，陌路人閃領結婚證

2017年1月24日上午，遼寧省葫蘆島市綏中縣婚姻登記處的門外，王福寧從王玨和周輝手中收回了兩本結婚證，他晃了晃手中的紅本本說：“反正你倆是假結婚，我暫且保管著，等事情辦完了，再換回離婚證。”王玨和周輝都沒吭聲，跟著王福寧坐上了租來的轎車，返回沈陽市。

時年30歲的王福寧，綏中縣人，初中畢業即輟學“混社會”。2014年，家里的房子拆遷，他用安置費在沈陽市于洪區買了房子，帶著母親一起生活。2015年的春天，王福寧回了一趟綏中縣，調解姐姐王玨和姐夫的家務糾紛，在返回沈陽的動車上，他看見旁邊座位上的女乘客顏值不錯，便找話搭訕。三言兩語之后，王福寧自稱是安全部門的“秘密”警察，剛剛在境外執行任務完畢，趕回省廳匯報工作。女乘客叫張芊芊，對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男子充滿了好奇，遂報上了自己的姓名。臨到沈陽站時，兩人加了微信好友。

經過短暫的相處，王福寧和張芊芊就領了結婚證。直到舉行結婚典禮的那天，張芊芊才得知王福寧的底細，他是無業人員，靠幫人追債謀生。新婚之夜，王福寧舉起右手，豎起五指起誓，他一定會咸魚翻生，讓妻子過上好日子。生米已經做成了熟飯，欲哭無淚的張芊芊又能奈何。

2016年年初，王福寧在沈陽市鐵西區萬達廣場租賃了寫字間，沒有辦理經營手續，直接以小貸公司名義經營房貸業務，他招聘了來自吉林省輝南市的周輝做業務員。因為創業資金只有幾萬元，王福寧便以百分之十的年化率向親友融資60萬元，又辦了七八家銀行的信用卡套取資金周轉，從事放貸生意。孰料，半年多時間，放出去的80多萬元高利貸，債務人不見了蹤影。王福寧從收取利息差價的債主變成了純粹的債務人。對此，他向妻子隱瞞了實情。

每月的融資利息要付，從信用卡套出的資金要按期償還，王福寧連連叫苦。張芊芊有工作，結婚后從沒有見過王福寧的錢。債主頻頻上門逼債，張芊芊從娘家陸續拿出50萬元給丈夫填窟窿。王福寧謊稱，他借出去的錢有200多萬元，很快就會要回來，一定加倍奉還。張芊芊約法三章，如果食言，就辦離婚手續，王福寧名下的房產抵償她墊付的50萬元。

2016年11月，王福寧的姐姐王玨離了婚，她前往沈陽投靠弟弟，王福寧二話不說就接納了姐姐。王玨在家里住了沒幾天，王福寧就讓她申領了一張5萬元額度的信用卡，他要求姐姐將信用卡給自己使用，透支的款項也由自己還。

面對日益疊加的債務以及妻子張芊芊三天兩頭催債，王福寧十分著急。但在姐姐和周輝面前，他仍出手闊綽，顯得很有實力。2016年12月上旬，王福寧說要給姐姐介紹對象，是在他公司做業務員的周輝。王玨知曉周輝比她小5歲，連連搖頭表示不合適。王福寧說：“姐，我完全是為了你啊，只要領上結婚證，你就可以把戶口遷到沈陽市。”他還說，只要姐姐在沈陽落了戶，會幫姐姐找到工作。過幾年還能申請一套廉租房，姐姐就在沈陽有了落腳的地方。“你跟周輝只是假結婚而已。”王玨頓時感動不已，提醒弟弟說：“恐怕是你一廂情愿吧，那個人沒有婚史，我又是離過婚的女人，人家能同意？”王福寧表態道，周輝一定會言聽計從。

做通姐姐的工作后，王福寧與周輝商量道，公司的資金暫時周轉不開，自己想用住房抵押貸款，但上了失信名單辦不成，想讓姐姐王玨貸款，她又沒有沈陽市戶籍，只有讓她在沈陽找個男人結婚才能搞定，但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合適人選。王福寧說：“老弟，想來想去，只有讓你臨時充當一回姐夫了。你們是假結婚，不要當真。”王福寧許諾，等貸款下來后會結清拖欠周輝的工資，另外給他幾萬元報酬。周輝愣了一會兒，答應了。

2017年1月24日早晨，王福寧開著租來的車子接王玨到綏中縣領結婚證。王玨剛剛上車，他就叮囑道：“你不認識周輝，呆會兒他上車不要亂講話。”不一會兒，周輝坐上了副駕駛的位置，從在車上相見到辦完結婚登記，姐姐和“姐夫”沒有說上一句話。

隧道邊突發車禍，肇事司機是“姐夫”

當天下午，王福寧聲稱自己要到銀行走一趟，讓周輝守在公司。過了兩三個小時，他灰頭土臉地回來了，說銀行的信貸員雖同意貸款，卻提出幫其親戚推銷幾份保險的要求。王福寧表示要以周輝的名義買幾份，周輝推托道：“你好幾個月沒發我工資了，我手頭緊得很。”王福寧拍了拍周輝的肩膀說：“兄弟放心，保險費由我出，不用你繳。”周輝立即答應。

次日，王福寧聯系了保險業務員解華，解華分別代理中英、中意保險公司遼寧分公司的業務，他興沖沖地趕到王福寧租賃的寫字間，當著王福寧和周輝的面，介紹了重大疾病和交通意外保險，每份保額最高達五十萬元。王福寧當即表態說:“挺好的，兩種都買吧。”于是，周輝在保單上簽了字，見受益人這一欄是空白，周輝問怎么填，解華說受益人可以隨時填寫，周輝也就沒再追問。當晚，王福寧通過微信將王玨的身份信息以及王玨與周輝的結婚證圖片發給了解華，解華按照王福寧的要求填寫王玨為受益人。等過了猶豫期，王福寧將第一個月的保費2400元轉賬給周輝的農業銀行卡，由周輝繳納。此后幾個月，都是同樣操作。

2017年2月26日，解華發微信給王福寧，告知周輝的投保還有附加險，每月只要繳納600元保費。王福寧不禁喜出望外，他立即在微信上發了一個OK的表情。第二天，就讓周輝在保單上簽了字，受益人依舊填的是王玨。保費也是由王福寧轉賬到周輝的農行卡，再由保險公司按月扣除。

王福寧知道，代周輝投的這幾份保單，總保險賠付金額高達220萬元。遂著手實施他的計劃，王福寧要讓姐姐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受益人”。

2017年5月4日上午，王福寧告訴周輝，要到葫蘆島市下轄的興城市談工程業務，周輝疑惑地問：“我們做放貸業務，怎么又想起干工程了？”王福寧說：“你是豬腦子啊，啥生意好做就干啥唄。”還唾沫橫飛地吹噓道：“這是大工程，我家的親戚是發包方總經理，已經親口答應讓我承攬工程。”并聲稱他已經找到了有資質的建筑公司，只要把工程合同敲下來，就能拿到100多萬元的居間費。周輝不明就里，興奮地說：“太好了，老板吃肉，也弄口湯給兄弟喝喝吧。”王福寧當即表態說，除了結清工資，另外會給周輝百分之十的提成獎勵。周輝感慨道：“總算沒跟著老板白干。”

實際上，王福寧已提前做好了行動準備，他從車行租了一輛黑色豐田凱美瑞轎車，便立即把周輝帶上了車。當晚6時許，王福寧在車上打電話訂好了興城市紅海灣小區的日租房。不久，王福寧即駕車到達，他給了房費和押金，與周輝同住在一間房里。5月6日中午，王福寧打電話告知日租房的老板張建，他已經離開興城市，押金抵作延遲退房的房租。張建清理房間時，發現床罩不見了，便打電話追問，王福寧承認是自己拿的，通過手機號加了張建的微信，發了50元紅包算作賠償費。

5月7日早晨，沈陽市鐵西區租車行的老板劉鋒，剛剛打開卷閘門，王福寧就出現在他眼前，并狀似焦急地說：“我租的車子借給別人了，現在聯系不上對方，你能不能看看GPS。”劉鋒二話不說打開GPS，發現車輛定位在建昌縣南邊，便立即開車帶上王福寧急駛到建昌縣，沿著定位追蹤，在馬道嶺隧道東200米處馬路南側發現了那輛凱美瑞。只見車子停在路旁的溝里，但并沒有翻車。兩人跳下溝里，王福寧拉不開車門，又拍了拍車窗，并朝里張望，驚慌地對劉鋒說：“人不行了，趕快報警!”劉鋒上前看了看，司機的頭耷拉在方向盤上，立即撥打了“110”和“120”。不一會兒，警察和消防員以及醫生陸續趕到現場，消防員抬出人后，經醫生檢查，確定駕駛員已經沒有了生命體征。

真相水落石出，殺人騙保兩宗罪

當地交警初步認定這是一起單方責任交通事故，發生事故的具體原因尚不明確。尸表檢驗顯示，周輝的鼻骨、右顴骨粉碎性骨折，系因重度顱腦損傷死亡。周輝的父親周志剛得知噩耗，立即趕到建昌縣后，就地將尸體火化。建昌縣公安局交通管理大隊將《尸體檢驗報告書》等材料復印件交給了周志剛。

認定兒子死于意外的交通事故，周志剛向王福寧提出：“我兒子跟著你打工，車子也是你借給他的，總得有個說法吧。”王福寧表示太多錢拿不出來。經過一番討價還價，雙方簽署了一份協議，王福寧賠償18萬元給周志剛,但要緩一陣才能支付。王福寧沒有告知的是，周輝與王玨領過結婚證以及代周輝買過意外險的事。

>>視覺中國供圖

本來車行老板劉鋒在華泰保險公司對出租車輛都投過座位險，但王福寧向周志剛謊稱是自己出資買的保險。王福寧從周志剛手中拿到了火化證明等相關材料后，帶他到沈陽辦了理賠，華泰保險公司直接將5萬元匯到周志剛的賬戶。王福寧許諾道：“我有幾百萬元的債權，公司也在這兒，等債權到期，第一時間將賠償款轉給你。”他還告訴周志剛，周輝生前在外面欠了很多債，凡是沈陽區號的電話打進來，都不能接。周志剛連連點頭說：“我不接，我不接。”王福寧付錢買了車票讓周志剛返回吉林省輝南縣。

打發走了周志剛，王福寧立即讓姐姐以妻子的名義，向中英人壽保險公司提出身故理賠申請。該公司在審核時發現了諸多疑點。死者周輝于2017年2月15日，分別投保了一份重大疾病保險，保額50萬元；一份交通意外保險，保額100萬元。此前的1月份，他已經投保了重大疾病保險，保額20萬元，平均月繳保費2000多元，與客戶的實際經濟情況并不匹配。而在多次催繳續期保費時，都由受益人王玨直接聯系，王玨非常關注受益人是否指定為自己。更加奇怪的是，申請理賠過程中，都是王福寧前來聯系，而不是王玨。十分巧合的是，5月7日保險事故的報案人是王福寧，周輝使用的車輛也是王福寧借給他的。另外，周輝投保時的電話回訪錄音與王福寧聲音很像，電話回訪過程中，自稱周輝的人還曾報錯身份證號碼，這不符合常理。該公司懷疑當時接電話的人是王福寧。再則，周輝與王玨于2017年1月24日結婚，1月25日即在中意人壽購買50萬重大疾病險，之后又在中英人壽購買70萬元重大疾病險和100萬元交通意外險，保險事故發生時間與投保時間很接近，屬于短期出險，如果周輝出現保險事故，兩家公司支付理賠款共計220萬元。

中英人壽以理賠資料不齊全為由，決定暫不理賠，并申請公安機關介入調查。中意人壽也以同樣理由沒有理賠，告知王玨理賠需要一個過程。

王福寧害怕露餡兒，不敢再打電話催問，他焦慮地等待著理賠的結果。警方緊鑼密鼓地進行調查期間，王福寧每月都登錄兩家保險公司的App，看到了欠費就給客服打電話，謊稱是周輝讓其幫助繳費，他害怕不給保單續費就不能理賠了。

2019年3月，王福寧接到了周志剛打來的電話，問周輝生前購買了幾份保險是怎么回事，受益人王玨是誰？并催要18萬元賠償金。周志剛還透露了警察找他調查的事。聞此，王福寧嚇出了一身冷汗。思前想后，他決定主動出擊，找到鐵西區一家法律服務所委托代理保險理賠，提供了保單、死亡認定、王玨與周輝的結婚證。

2019年8月24日，王福寧因涉嫌故意殺人、保險詐騙罪，被刑事拘留，一個月后被執行逮捕。王福寧向警方交代，入住興城市紅海灣小區日租房的凌晨，他與周輝發生言語沖突，周輝先動了手，他出手還擊，“周輝往后一仰，身子傾斜臉沖左邊半轉身狀態就倒下去了，臉部就磕到了日租房的玻璃茶幾上”，否認預謀殺人，辯解自己只是犯了故意傷害罪。之后，他將尸體藏匿于凱美瑞轎車內，連夜駕車駛往建昌縣方向，尋找偽造車禍現場。當行駛至馬道嶺隧道東200米處時，王福寧將車開至溝里，并將尸體放置于駕駛座位上以偽造單方責任交通事故。

2020年5月25日，葫蘆島市人民檢察院指控王福寧犯故意殺人、保險詐騙罪，周志剛提出了附帶民事賠償。法院查明，王玨對王福寧讓其與周輝“假結婚”的真實動機及殺人騙保的犯罪事實不知情。

法院審理認為，關于王福寧提出的沒有故意殺害周輝，應認定為故意傷害的辯解，根據尸表檢驗顯示，周輝鼻骨、右顴骨是兩個不同的位置，如果只是一下碰撞，一般只會造成一處損傷。說明王福寧在致死周輝的行為手段沒有如實供述。周輝頭部損傷符合鈍性物體加速作用形成，導致重度顱腦損傷而死亡。檢察機關指控王福寧犯故意殺人罪成立。

2020年12月17日，葫蘆島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被告人王福寧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犯保險詐騙罪，判處有期徒刑七年，并處罰金人民幣50000元；數罪并罰，決定執行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罰金人民幣50000元。另賠償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周志剛直接經濟損失人民幣40632元。宣判后，王福寧沒有上訴。

王福寧在投資失敗后，無視國法，實施殺人騙保的惡行。為了達到目的，他通過許諾幫姐姐解決戶口和工作，并以金錢報酬為誘餌，導演了一場“假結婚”的騙局，可謂機關算盡，卻也給自己設下了死刑之“局”。而姐姐王玨雖沒有共謀，她卻因為弟弟拋下的“誘餌”，與周輝辦理了結婚登記，成為王福寧實施犯罪計劃的重要環節。而被害人周輝，也是為了蠅頭小利，枉送了性命。本案警示人們，法律和道德是立身處世的底線。一旦失守了底線，很可能會導致災禍加身。

（文中除被告人王福寧外，其余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