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坤 [內蒙古師范大學文學院,呼和浩特 011517]
法農出生于法屬阿爾及利亞加勒比海中的馬提尼克島的中產階級家庭,從小便可以進入了法國公立學校讀書。法農在學生時代一直以法國人自居,但根據從小的經歷和在戰爭中的歷練,讓法農清楚地看到種族主義一直存在。由此他開始關注自己種族:黑人群體。在接受到自由主義思想并親身感受到種族主義帶來的精神震動后,法農寫出了《黑皮膚,白面具》,原名叫“關于消除黑人精神錯亂的論文”,包括《黑人和語言》《有色人種婦女和白種男人》《有色人種男人和白種女人》 《論被殖民者的所謂的從屬情節》 《黑人的實際經驗》 《黑人和精神病理學》 《黑人和承認》共七章 。在本書中,法農對黑人“主體”進行分析,通過對他們的行為表現以及原因分析,揭示“被殖民者”所要面對的曾經的宗主國留給他們的深重的困境,在這樣的處境下黑人們逐漸迷失了自己的主體性身份,繼而法農提出脫離這種困境的辦法。
《黑皮膚,白面具》中分析黑人雖然是黑皮膚,但卻不得不以白人的行為規范、律令來要求自己,這樣逐漸導致了黑人的身份迷失,而造成黑人們身份的迷失的原因正是他們深層的自卑心理。
在《黑皮膚,白面具》這本書中,法農認為這種自卑心理首先表現在語言上。語言承擔起的是一個民族文明和文化的傳承。但是黑人卻以說白人的語言:法文為榮耀。“安的列斯黑人將因把法語變成自己的語言而更加白了,也就是說將更接近真正的人”。白人認為自己比黑人優越,而黑人也試圖不惜一切代價向白人證明自己同白人一樣。黑人學法語以證明自己無限趨同于白人,說明黑人在潛意識里已經認同了自己的種族劣于白人。宗主國強加給黑人們的觀念:只有會說法語才是真正的人,這是他們對人的性質的定義:除白人之外,其他種族都是低劣的。這是赤裸裸的歧視。“在安的列斯島,官方語言是法語,小學教員緊緊監視著孩子們不要使用克里奧爾語”。可怕的是黑人不僅接受了,而且堅定地執行,他們對法語的狂熱甚至超過了法國本土人。這就是他們為了證明自己而做出的努力,但這樣的努力以失去自我為代價。黑人不惜一切代價想要證明自己同白人是一樣的,從一開始便只是他們一廂情愿的想法。在白人世界中,即便黑人的智力、語言等所有內在的東西同白人完全一樣,他們也不可能承認黑人的合理性,偏見是根深蒂固的。一個民族語言的消失將會代表他們文明的覆滅,改變自己的語言,這樣黑人們將徹底淪為白人的奴隸。但在白人社會,他們的膚色又每時每刻在提醒著他們與白人的區別。黑人否定自己的文化,又不被所追逐的文明所接受,正是在這樣的境地中,黑人的自我身份逐漸迷失。
黑人的自卑心理是無處不在的,普遍存在于他們的生活當中。“馬伊奧特是有色人種婦女,愛上了白種男人,對于這個男人的美丑問題,她的描述是藍眼睛,黃頭發,白皮膚”。顯而易見,白人是黑人的擇偶理想,膚色成為她們擇偶的最重要的條件。無論是語言還是婚嫁,都是黑人為了變白的手段。“到過宗主國的黑人是半個神”。黑人們將白人奉若神明。即便只是黑人中的翻譯官,因為翻譯官是黑人和白人之間溝通的中介,他們將白人的命令傳達給他們的同胞后,認為自己也享受到了某種榮耀,所以他們自認為比其他黑人要高貴一些。這樣的認知普遍存在于這個法屬小島上。他們急于擺脫他們身上的黑膚色,倒不如說是他們要擺脫的是膚色后的不平等與歧視,他們急于要擺脫的是白人加在他們身上的枷鎖,他們真正想要的是平等。
造成黑人深層自卑心理、身份迷失的根源無疑就是殖民者。“我的身體簡圖的下面制作了一張歷史種族的簡圖。我使用的要素不是由‘感覺和特別是能觸知的、前庭的、動感的和視覺領域的認識’提供的,而是通過另一人,白人,他給我編織了許多細節、趣聞、故事”。黑人的特質不是靠研究他們本身得出的,而是完全由白人賦予的。白人對黑人的控制,已經不僅僅是政治、經濟上的控制,更多延伸到了文化、精神上。“在法國,人們說:說得像本書,在馬提尼克島:說得像個白人”。黑人將白人奉若神明,從語言崇拜到生活復制,他們以能無限接近白人為榮。而這一切思維習慣的養成都是在白人的強力壓迫下形成的。在白人潛移默化的影響下,黑人逐漸不去探尋為行動的緣由,而自覺地將白人的行為準則當作自己的行為準則,于是在這樣長期的歷史發展下,黑人更加自覺地將白人看作是絕對優于自己的。他們自覺并且積極地向白人靠近,認為靠近白人就是靠近文明。也正是在他們滿心歡喜以為自己奔向希望的同時,他們逐漸喪失了自己的主體身份。“本地人瞧不起在殖民地招募的土著士兵,于是安的列斯島人以無可爭議的主人身份指使這整個黑人隊伍”。黑人用白人提高地位的手段:劃分階級,同樣運用自己內部。黑人不僅要受白人的歧視,還要受黑人的歧視。無可爭辯地是,黑人現如今確實已經有意無意地將白人為他們制定的規則融入了自己的生活當中。安的列斯島的黑人作為被殖民者,他們以靠近法國的遠近為標尺,劃定殖民地土著黑人比自己更低一等,這無疑是荒唐和可笑的。對于原罪的客體,白人選擇黑人,而接受白人體系的黑人也輕率地選擇黑人,這樣黑人便自我奴隸化了。
當黑人們中間有一部分人認識到黑人本體身份問題時,比如一些知識分子,他們就開始尋找方法,應如何擺脫白人的控制,應如何重新清晰地確立黑人地身份主體地位。法農提出的建議是進行暴力革命。
“我們并不天真到相信號召理智或對人的尊重能夠改變現實。對于在羅貝爾種植園種甘蔗的黑人,只有一個解決辦法:斗爭。”斗爭,是他們最后的選擇,是黑人實現自身存在合理性的唯一選擇。宗主國的殖民是不會憑空消失的,為顯示自己的優越性,他們是絕不可能自動撤離出殖民的行動中,和平交流更是妄想。黑人們只有通過自己的覺醒,發現自己不幸的命運,通過斗爭才能實現民族解放。暴力斗爭是凈化、革命、解放的必要手段,只有通過斗爭才可能使殖民地人民結成真正的行動者的共同體,對殖民者在物質和心理上的脆弱性得到解除,走出自卑與無望,通過暴力的對抗斗爭實現集體精神凈化,重新獲得民族自豪感。只有民族自豪感樹立起來,他們才能結為真正的統一體。民族意識的樹立是黑人們走向解放必不可少的內容。黑人之所以被奴化,是因為以白人文化為自己文化,以成為白人種族為最終奮斗目標。而一旦他們發現自己的民族意識,便有了存在依托,不會甘為白人所控制。通過暴力斗爭后,黑人應該如何做,法農在本書中并沒有詳細論述,但是在他的《論民族文化》中,法農提出要建設自己民族的文化,建設民族文化是反殖民的一個重要方面。法農所提出的暴力斗爭是在一定的歷史條件下的對策與方法,但并不是永久適用的。
幾百年過去了,種族歧視依舊存在,在一些影片中鮮明地體現了這一社會現象。在電影《弱點》中,當富裕的白人將無家可歸的黑人邁克爾帶回家后,她的朋友們顯現出了擔心,在她的朋友們眼中,黑人仍是暴力、野蠻等等不安全因素的代名詞,偏見在人們心中依舊根深蒂固。而黑人為獲得更高的階層和更多的尊重,采用了一些極端的方式。比如在美國影視劇《初來乍到》中,黑人學生搶占亞裔學生埃迪的微波爐,歧視并辱罵埃迪才是在最底層的人。歧視與辱罵,正是他想急切擺脫自己社會低層階級的表現,但效果顯而易見,周圍同學震驚、不可思議的眼光無不昭示著他讓人們再次鞏固了對黑人的既有印象。他急于擺脫自己的身份卻反而更加深了自己的身份。理智的人們應該看到,如今不再是依靠暴力斗爭的時代。愈是采取如此過激的行為,越是擺脫不了人們對黑人們的固有印象。幾百年過去了,黑人們應該為自己爭取平等權益去探求更有效的途徑,這需要整個黑人群體的努力。
正如法農在這本書中最后寫道:“但愿手段決不控制人。但愿永遠停止人奴役人。”人人自由而平等。在如今全球化時代,不同國家、地域之間的交流、碰撞必不可少。如何去正確地表達自我,如何確立自己的文化身份,如何去拋卻偏見而建造一個更加合理的世界體系,這仍舊是我們需要面對與解決的問題。
①王珈琦:《〈黑皮膚,白面具〉語境下的后殖民主義解讀》,《產業與科技論壇》2018年第3期,第173頁。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 〔法〕弗朗茲·法農:《黑皮膚,白面具》,萬冰譯,譯林出版社2005年版,第8—9頁,第17頁,第29頁,第11頁,第84—85頁,第11頁,第16頁,第177—178頁,第183頁。
⑩ 于文秀:《后殖民批評理論先驅法儂思想評析》,《文藝評論》2004年第5期,第2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