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孫郁 河南 趙煥亭
編 輯:杜碧媛 dubiyuan@163.com
趙煥亭:
孫老師,您好!今年是魯迅先生誕辰140 周年、逝世85 周年。您曾在魯迅逝世80 周年之時,出版了《魯迅遺風錄》?,F在重讀這部著作,仍然感到魯迅精神的巨大影響,同時也感受到您寫作的獨特風格。這里,就該著涉及的一些問題求教于您。我在“搜狐文化”上看到過陳波對您的訪談錄《評論家孫郁:我羨慕但當不了時代寫作的叛徒》。在這篇訪談錄里,您談到,做文學評論最困難的事情就是說人家不好,這樣容易得罪人,自己曾經吃過這方面的教訓,并說自己沒有銳氣,缺乏批判精神,當不了這個時代寫作的叛徒等。但是在《魯迅遺風錄》這部著作中的《晚年周揚》和《夏衍之問》部分,您在肯定周揚、夏衍的理論和文學貢獻的同時,更多地寫到了他們在精神深處與魯迅的隔膜,寫到了他們的宗派主義、教條主義甚至是官僚主義。這樣寫,您是否擔心會得罪人?孫郁:
沒有考慮到這個問題。因為這是學術倫理的問題,不是人身攻擊的問題。對于此,我相信學術界會有共識。趙煥亭:
應該是這樣的。批評家應具有獨立的思想,體現一種精神的擔當,公正的批評應代表著人類理性的力量。在組織結構上,您的著作往往是一段時間內一組創作篇目的匯聚?!陡锩鼤r代的士大夫:汪曾祺閑錄》《民國文學十五講》《魯迅遺風錄》等都有這樣的特點。這種出書方式,與魯迅有些相似。魯迅的許多書,就是他某一時期創作的匯合,如《吶喊》《彷徨》《朝花夕拾》《野草》等。您認為這樣寫書有什么好處?您在創作這些篇目之前,大致有一個整體規劃嗎?孫郁:
我的寫作一直圍繞一個主題進行,涉獵的面是有限度的。寫這些文章,都是在一種慣性下進行,年頭多了,自然就形成了一本書。這樣的寫作,是一種學術的堅持,當然也屬于心理的需要。我不太愿意在自己不太熟悉的領域貿然下筆。在魯迅這類作家面前停下來,發現沒有弄清情況前,沉潛下來是有趣的。趙煥亭:
您在《革命時代的士大夫:汪曾祺閑錄》的“林斤瀾”一節的后半部分寫到了林斤瀾喜歡魯迅的氣質,具有魯迅式的反向思維,仿寫魯迅的《過客》等細節,述評非常到位。我感覺這一節稍加刪改放在《魯迅遺風錄》也很合適。您認為呢?孫郁:《
魯迅遺風錄》主要寫民國的魯迅傳播,胡風、聶紺弩、唐弢、徐梵澄、周揚、夏衍屬于魯迅的同時代人,彼此有過交往,涉及20 世紀50 年代的事情,也可以考慮進來。但林斤瀾不是,他是晚輩。我還寫過許多作家、學者與魯迅傳統的關系,比如王瑤、邵燕祥、錢理群等,都沒有收進來。趙煥亭:
您的寫作蘊含中國古典文學的功底,尤其在文字風格的典雅溫潤、篇章的短小精致方面,自成一體。您是在用寫散文的筆法進行文學批評,這在當代文學評論界,只有少數人才可以做到。您的這種寫作風格是怎樣形成的?受哪些作家或評論家的影響比較大?汪曾祺?張中行?還有哪些人?孫郁:
我過去也寫過學院派的文章,到博物館和報社工作后,因為面對的對象不同,寫作風格發生了變化。汪曾祺、張中行都影響過我。我與他們的交往很有心得,堅信他們的寫作是捍衛了漢語的尊嚴的。今天大學老師的許多文章,對于母語的表達貢獻稀少。許多文學院教授都有一句話,退休后寫點散文、小說之類的文章??梢娝麄兒茉敢鈬L試這樣的文體,這是被壓抑的部分。我回到大學后,沒有放棄過去形成的寫作慣性,以為這樣也好。有趣的是這類文章竟然也可以在核心期刊上刊出,自然,這沒有了考核的壓力,自由閱讀與自由書寫,心里愉快。趙煥亭:
您在《魯迅遺風錄》里論述了諸多作家如胡風、聶紺弩、老舍等對魯迅遺風的繼承問題。實質上,這里面可能還包含一個更深層次的影響和繼承的淵源問題,即魯迅及魯迅之后的這些作家、學人都各自從中國傳統文化中汲取了有益的成分。這樣,有些人的作品風格與魯迅相似,但未必是直接受到了魯迅的影響。這樣說,可以嗎?孫郁:
是的。但這些人的命運都與魯迅有關。比如王元化被打為胡風分子,就與魯迅傳統有關。周揚、夏衍在1966—1976 年間落難,乃是魯迅說過“四條漢子”之故。老舍推崇魯迅,他的寫作主題與魯迅有交叉的地方,對比起來都很有趣。他們曾經生活在魯迅的時代,其悲劇命運也恰是魯迅曾直面的社會難題造成的。趙煥亭:
馮雪峰對丁玲作品的評論幾乎是跟蹤式的。在1957 年丁玲被打成右派之前,她每出新作,馮雪峰大都及時進行評論,討論其作品的得與失。《魯迅遺風錄》中談到了馮雪峰對魯迅的繼承,而很少談及丁玲。我認為,丁玲在某些方面也有魯迅風,如她延安時期和新時期的雜文創作、她的小說《在醫院中》《我在霞村的時候》以及她在20 世紀80 年代創辦的《中國》都帶有反抗現實的激進性質,與魯迅有相通的一面。瞿秋白說她是“赴死的飛蛾”,還有人說她是“‘五四’的女兒”等。對此,您如何評價?孫郁:
丁玲的部分我沒有寫出來,出版社催促緊,就舍掉了,下次再版會補充上去。如您所說,丁玲受過魯迅的影響,是個重要的作家。她的情況很復雜,王增茹的《丁玲傳》介紹了此點,王蒙的文章也提及了此點。丁玲的晚年表現出左翼作家的自我撕裂。左翼的可愛與可悲的傳統都折射其間。這值得思考。她的傳統有好的一面,也有值得反思的一面。趙煥亭:
您的文章常常洞隱燭微、提綱挈領、筋骨十足,同時還表現為辭采豐贍,有一種詩韻之美。這種寫作風格是否受益于您讀古書?能否為青年人推薦一些您認為優秀的古書?孫郁:
我喜歡讀《史記》《莊子》《蘇軾文集》《紅樓夢》《聊齋志異》等,還有外國的一些文學譯著,比如穆旦的譯作、傅雷的譯作。當然,最為喜愛的是周氏兄弟的文章。趙煥亭:
我大致梳理了您近年來出版的著作,可以看出您目前出版著作的速度基本上是一年出一部,甚至是多部。您日常的寫作方式是什么?為何有那樣快的寫作速度?寫作選題一般來自哪里?您下一步的寫作計劃是什么?孫郁:
寫作對于我是一種生活方式,沒有多少痛苦,而深感快慰。下一部書是《遼南記事》,寫早期記憶的。這本書基本寫完,正在修改中?!赌碌┭芯俊氛跍蕚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