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河流的懸念

陳鵬

一條河流的懸念

寫到江南，就寫到河流，橋，古柳

就有春天浮上來，有水墨雨煙浮上來

隨手一撈，便是一片片

大唐的明月，大宋的長吁短嘆

歷史不需要那么多波瀾壯闊

大多數時候，漣漪是那么的一層不染

沒有哭出的部分是河底的魚

沉默的時光，可以湮滅

一條河流的繁華與經典，但千年前

一只狼毫勾住了兩岸的猿聲

萬重的山與水的光芒被反復打磨

懸念從來就沒有停止

如果奔跑的生活突然停下來

一列火車和一只蝸牛突然停下來

人們會不會聽到鳥兒的尖叫

流水會不會覺出疼痛……

一場虛構

來，薄涼的陽光斜過來，大地長著翅膀

下午五點，南方小城備好了詩酒

向八方邀約，誰來賀

一個人狂草了江山，試圖

重建江湖

你來，我擲千金，買一醉，亦不休

安寧生出孤獨，一只鳥迷途知返

落在黃昏的骨架上

他們來去匆匆，沒有理會一棵柳樹的獨白

有二、三個人從梁山下來，去向不明

夜是一杯毒藥，挾持了道義

江山易主，虛構的宴席，走失了一只海碗

借東風

南風溫柔，西風無情，北風下刀子

我喜歡的東風被諸葛借走后

再也沒還過。七星壇也去向不明

我有長弓，卻無箭矢，更無蠻力

他們也并非驚弓之鳥

兔死狐不悲，而鳥不盡弓已藏

我走過的人間，依然杯弓蛇影

來，請給我關公的馬，張飛的矛

我即點樹成兵，斬殺鶴唳的西風

林沖的雪夜要來就來吧

不上梁山，只要這雪凍不死我

我就借諸葛的出師表（反正他不還東風）

與青山并肩，抵住這北風的刀子

擊退，這中年的麥城

行酒令

來，斟酒，這里不是鴻門

江山已失，草木蒼黃

冬天適合一無所有，我已

欲說還休。只剩下殘酒一盞

一場雪意不足以澆滅我無幾的豪情

它敢來，我就溫雪斬華雄

再碎了這滿桌虛假的瓷器

一群麻雀在空中飛來飛去，無所事事

像要遮住蒼天，抑或，裝成一群

富家子弟，窺視人間最后一盤骨血

我仰頭喝下黃昏，喝下一堆甲殼蟲

嚇退了西風的三千越甲

一朵梅花打開滿城的燈光，替春天

行酒令……

讀史

少年讀史，都是順著讀

像站在山峰上看人間

再怎么不濟的風景也是美如畫

再怎么血腥的事件也輕于腳下浮云

中年讀史，試著倒著讀一遍

像從山峰上一坡一坡往下落

再美的風景也會慢慢消失

而血腥味越來越厚重

讀到山頂洞人的頭骨，像落入谷底

歷史太重，壓在我們的身上

泥土里能剩下一個扁平名字的人太少

其他尸骨全無……

即使偶爾漏下一具遺骸

我可不希望，許多年后，被重見天日

考古學家們敲著那腐骨，反復論證

我是誰

指紋

每一片葉子的紋路都是唯一

這與地球的唯一性

相提并論

我已失去了許多佐證

佐證我的存在

唯有指紋能解開夢的密碼

我所有的囈語都將大白天下

我在黑夜的肚皮上摁下

一枚指紋

權當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