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梅
那日,我們相期相約在梨花峪。
在接近傍晚的余暉中,我們長久而深深地相望,無言無語。因為太相知,在舊世前塵中就彼此熟悉,于是做長久的等待,只為今天的重逢。
“我可以坐下來嗎,離你近些。”我仰望你,祈求你的回答。
“可以,我已經等你千年,將自己伸展成樹的姿勢,朝朝暮暮地盼你,每年的這個季節都高高舉起千萬條豐滿、瑩白、溫潤的手臂,想抱抱你,想對你說愛你!”你情意深長地看著我說,流淚了。
我也流淚了,長長的淚水打濕了我的衣襟。
“在最深的紅塵里,我被姹紫嫣紅淹沒,輕松自由地在她們之間穿梭,沒有負累,在歌、哭、醉、笑中,我瀟灑,但——我孤獨,所以我閱盡千帆,只尋找你的影子,所以——今天——我來。”
說這話的時候,我把目光投到無窮盡的遠,其實什么也沒有看清。
“我也是。風來了,我還是我,冰肌雪魂中有對你的簌簌的思念;雨來了,我還是我,玉骨柔腸中有對你的切切的寄語;鳥來了,我還是我,淚痕鮫綃中有對你的殷殷愛戀。現在你來了,我再不堅守我自己,我把我的愛交還給你,從此不再冷漠孤清。”
你婷婷地高舉手臂,衣袖生香。
“能為我跳一支舞嗎?還是那首《霓裳》曲。”我說。
你和著風的聲韻,緩歌慢舞,嬌姿柔態,冰面含情。
我想起你百媚千嬌的回眸,想象你在這里千年玉容的寂寞。我再一次流淚了。
“你是我千古的離人,千古的愛。蓬萊仙宮一別后,我于春江花朝中尋你,上天入地訪求,可還是茫茫的,沒有約期。我幾欲先死,但我又不忍與你決絕,于是,我活,堅強得近似于頑強。”我深情地說,抬頭,遙遙地看著頭頂的月光。
你輕卷衣袖,為我拭淚。近在咫尺,我聽到你的珠淚濺到我心靈堤岸時的回響。于是,我們執手,輕輕地、柔柔地相望,再一次喜極而泣,直至熱烈地相擁。
“是的,我們曾經相約,在七月七日長生殿里,在夜半無人之時,我們如比翼、如連理,這是我的夢想,也是我長久的期待。然而說完,我后悔了,因為我做不到,因為愛你,所以,我離開,來到這里,變成滿山滿野的梨花白。”
“為什么愛我,離開我,傷害我?”我牽著你潔白的衣裙,怕你再一次逃掉,“再不許相離,不許!我不要江山,你是我的今生今世,是我全部的在意。你笑,我迷醉;你傷,我疼痛。”我太沖動了,像一個孩子似的真情表白。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你邊說,邊輕輕地推開我的手臂,揮舞衣袖,歌吟起來,“人長久,共嬋娟,我守著月光,知道你在我思念的盡頭。”
我再一次抬頭,看月,看月華的清輝;看你,看清輝下你的雪膚花貌,感受到了你對我的疏離,不知道在千年的等待里你怎樣洗濯、歷練了自己。
“即使走過天涯海角,走過欲界仙都,我與你愛相隨,情相依,但是我不做你的紅顏,不近你的江山,我不是禍水。”你說到情深處,雙淚長流。
我握著你的手,無言,心如刀絞。
“曾經我以為你是我的庇護,寵我,不挑剔,任我陽光明媚,任我風雨驕橫,只要我好好地愛你,你就會任我淋漓盡致地放縱,而愛你又是我的全部心神,不需要表演。”你沉浸在往事的愛和憂傷里說。
“是的,我愛你,所以寵你,不挑剔,我以為我可以給你天,也可以給你地,如果你高興,我甚至可以把長江、黃河一起置入你的血脈里,但是我錯了,讓你承受了人世間無法承受之傷,馬嵬坡是我寸寸肝腸無依無著的地方。”我低頭,羞愧!我居然貴為天子,卻不能佑護這樣一個可人。
你輕輕地捧起我的臉,神傷。
“在你的傷害中,我已經學會成長,將自己救贖,沒有怨怒,所以我感謝你,所以我站成一樹一樹的潔白,素面素心地相對,成為自己的風景。你來,我喜,你不來,我憂,但不怕分離。我許你前世,但今生我是我自己。”你說得篤定、決絕,沒有絲毫回旋的余地。
我無言,天空月朗,星星明亮,我心里盛滿月光的皎潔。我知道,你已經潔凈成玉魂仙縷,以我的凡俗已經無法再與你接續前緣。所以我放手,遙遙地為你守望,圓你的清夢,給你澄凈的梨花白,也因為我愛你,很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