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從一根200克的金條開始走偏

常海　高志巖　王璐超

（ 圖片來源：CFP）

將信貸審批權變為牟利私器，造成近1億元的銀行貸款逾期無法收回;在任6年，收受賄賂720余萬元;為對抗組織調查，花100萬元購“百虎圖”試圖疏通關系……

今年1月，山東新會銀行原行長王小軍涉嫌受賄、違法發放貸款一案作出一審判決，法院以受賄罪、違法發放貸款罪合并判處王小軍有期徒刑13年6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70萬元。

在銀行系統里幫人安排工作

王小軍1995年參加工作，一直在銀行系統工作，后調入山東新會銀行工作。2013年11月9日，王小軍被聘為山東新會銀行行長。2019年3月，王小軍調離山東新會銀行。

在山東新會銀行擔任行長的6年間，王小軍擁有很大的權力，是很多商界人士關注的對象。坐在這個職位上的人本應廉潔守法、謹言慎行，不辜負單位的信任，但是顯然王小軍沒能做到該有的自律，他濫用信貸審批權這一銀行掌握的核心權力，將其變成雙方交易的商品。

2013年，大強玻璃廠廠長盛國輝的女兒盛小小從國外留學歸來。盛小小學的專業是國際金融，盛國輝希望女兒進入銀行工作，這既符合其專業所學，又能幫助到自己的企業。盛國輝多方打聽，通過朋友介紹，認識了時任山東新會銀行行長的王小軍。為了讓王小軍幫忙把女兒安排進山東新會銀行工作，2014年10月，盛國輝送給王小軍一根200克的金條，王小軍收下了。

在王小軍的幫助下，2015年底，盛小小以勞務派遣形式進入山東新會銀行下屬的一家支行工作。2017年底，盛小小轉為山東新會銀行正式職工。

2015年9月至2017年5月，王小軍為富貴化工股份有限公司和富強機械有限公司在銀行貸款審批及授信額度增加方面提供了不少幫助。為感謝王小軍的幫助和支持，兩家公司負責人（為同一人）先后四次以贊助王小軍樓房裝修、其女兒在美國上學、買車及在其公司入股名義，送給王小軍現金合計160萬元。公司負責人記得，最后一筆錢是100萬現金，是裝在一個白色泡沫箱里，由公司辦公室人員親手交給王小軍的。

為掩飾其受賄行為，王小軍將收受的這100萬元賄賂款，分批存入其母親名下銀行賬戶后，再將100萬元轉出，購買了股份。

這次他收了3根金條

王小軍跟大力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老板王福林是在一次飯局上通過朋友介紹認識的，后來隨著交往頻率的增加，兩人逐漸熟悉。

“我們公司是做房地產的，經常需要從銀行貸款，所以，我想與行長王小軍處好關系。2015年春節前，我打算趁過節之機，給王小軍送點東西表示一下，但感覺送錢的話又不太好，于是，我就準備了一根100克的金條。”案發后，王福林向辦案人員交代。

2016年11月，大力公司在山東新會銀行下屬的一家支行辦理了1.32億元的貸款業務，但按規定，山東新會銀行所有的貸款業務都要總行審批，即由行長王小軍簽字同意了，貸款才可以發放。

“在貸款辦理過程中，王小軍沒有為難過我們公司，順利給我們簽字審批放款了，我覺得，這是對我們的關照。再者，當時我們公司正在開發幾個項目，按照規定，貸款下來后應專款專用，每賣一部分商品房就應該及時向山東新會銀行償還部分貸款，但當時其他項目也需要資金支持，所以，我找過王小軍，跟他說我們公司其他項目也需要資金周轉，能不能延期償還貸款，他答應了。在王小軍的幫助下，山東新會銀行下屬支行給我們公司延期了一段時間，緩解了我們公司的資金壓力。”王福林說。

如果嚴格按照規定，延期償還貸款需要怎樣運作呢？辦案人員詢問了當時為該公司辦理業務的山東新會銀行某支行行長，該行長說：“動態還款就是我們銀行為控制風險而設立的一項制度。這項制度在設計上、操作上是有余地的，我們可以要求貸款方嚴格按照還款計劃進行還款，在特殊情況下，也可以進行通融，這是可以由我們銀行自己把握的。”

據統計，2015年2月至2017年1月，王小軍為大力公司在銀行貸款審批及延期還款方面提供幫助，先后3次收受該公司總經理王福林給予的100克金條3根共計300克，經鑒定，價值人民幣7.6421萬元。

當然，從王小軍那里得到關照的并不是只有王福林。欣欣鋁業有限公司和前程房產置業有限公司的實際控制人萬東林也曾經為了貸款的事情主動求助王小軍。

“2015年下半年，萬東林經營的企業需要在山東新會銀行貸款，當時萬東林找過我，我也同意了。我記得，萬東林的公司在山東新會銀行當時申請了幾個億貸款。”案發后，王小軍交代說。

2015年10月，萬東林拿到貸款，非常高興，打電話給王小軍，說要給他100萬元作為感謝費。王小軍清楚，這筆錢如果打入自己的賬戶勢必會引起懷疑，遂讓其把錢打入自己一個朋友的賬戶。王小軍曾向這位朋友向借過30萬元。100萬元打過去之后，王小軍告訴朋友，這100萬元中的30萬元用于抵債，剩下的70萬元，則請他幫忙打入王小軍堂弟王小輝的賬戶里。其后，王小軍把這70萬元陸續轉到股市上，購買股票了。如此一來，這些錢似乎就沒有什么破綻了。

可見，王小軍心里也清楚，非法所得的藏匿是個大問題，所以，他受賄多是通過他人賬戶轉移或者經他人之手代辦，而所得的金條等貴重物品也多放于他人之處。

據統計，2015年10月至2018年1月，王小軍一共收受萬東林給予的現金160萬元、美元2萬元（折合人民幣13.2112萬元）、1000克金條一根（經鑒定，價值人民幣28.366萬元），共計折合人民幣201.5772萬元。

2019年12月底左右，紀委嚴格查處違法違紀的各種消息不斷傳出，王小軍有點擔心，于是就將家中存放的部分金條和手表等貴重物品打包，一起送往一家公司負責人的家里，讓其幫自己保管。當然，王小軍如意算盤落空了，他落馬后，這些贓物都被相關部門查獲。

“百虎圖”也救不了他

鴻鵠房產置業有限公司總經理兼董事長林海華是王小軍行賄對象之一，但是他和王小軍的關系似乎更加緊密和微妙。

鴻鵠公司在山東新會銀行有數次貸款業務，林海華因此和王小軍認識，并逐漸熟悉起來。為了搞好和銀行領導的關系，2016年8月，林海華給王小軍送去5000美元現金。2017年春節前，林海華又給王小軍送去10萬元的購物卡。

2016年12月，林海華和王小軍打招呼，想要辦理一筆2億元的貸款，王小軍答應了。

隨后，王小軍安排下屬某支行行長和山東新會銀行總行的工作人員辦理此貸款事宜，他很快審批了這筆貸款，在審批文件上簽字。從銀行流程上看，該支行向莘莘木業有限公司等3家公司發放了三筆貸款，共計2億元，但實際上，這些款項只是借著這3家公司的名義發放，貸款是打算提供給林海華的鴻鵠公司使用的。王小軍明知手續上的承貸主體與貸款實際使用人不相符，仍然積極運作此事，并指示下屬完成整個貸款流程。

2016年12月23日，2億元貸款發放成功后，其中1億元由林海華實際使用并按期償還。另外的1億元貸款，卻被莘莘木業有限公司實際控制人王曉青截留使用了，這1億元未能按期償還，最終造成9488.7萬元貸款本金及其利息逾期，形成了不良資產。

商業銀行法及銀監會均規定，不允許貸款人與貸款使用人不相符，“借殼貸款或者借戶貸款不合法”。

“借戶貸款因具有很高的風險而被法律法規禁止，是不合規不合法的行為，我作為山東新會銀行的行長，本應該負有高度的責任心防止此類事情發生，但我不僅沒有堅持工作原則，還參與了違規操作，導致銀行放出去的貸款沒有收回來，造成了巨大損失。我現在認識到我的行為已涉嫌違法發放貸款罪，我愿意接受法律的懲處。”案發后，面對辦案人員，王小軍悔恨地說道。

王小軍和林海華的關系也不止于貸款運作。2020年春節前，山東新會銀行時任董事長被紀委監委留置，已經調離山東新會銀行的王小軍聽到這些消息，非常擔心自己也可能會被紀委查處。當時，社會上也流傳著不少紀委查案的傳言，王小軍因此惶惶不可終日。

王小軍病急亂投醫，決定到北京四處找關系。2020年1月，林海華通過其北京的朋友介紹了一位郭局長給王小軍認識。林海華聽說郭局長酷愛字畫后，便自己出錢花了100萬元委托人買了一幅“百虎圖”，讓王小軍前往北京時將此畫送給郭局長，以求其幫忙疏通關系。王小軍在北京期間，找過這位郭局長兩次，第一次并未說出其即將受到查處的實情;第二次王小軍走投無路，只能將原委和盤托出，這位郭局長了解事情原委后，便將此事推脫了，也未收下那幅“百虎圖”。

（ 圖片來源：CFP）

走偏的人生軌跡

2020年6月，山東某地紀檢監察官方微信公眾號發布消息：山東新會銀行股份有限公司原黨委副書記、董事、行長王小軍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紀委監委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

隨后，王小軍因涉嫌犯受賄罪和違法發放貸款罪被開除黨籍和公職。

2020年11月，王小軍以涉嫌受賄罪、違法發放貸款罪，被檢察院提起公訴。

法院認定，自2014年至2020年，王小軍利用擔任山東新會銀行行長的職務便利，先后為富貴化工股份有限公司、大力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盛國輝等14家單位和個人，在銀行貸款業務辦理、不良資產處置、員工入職等方面提供幫助，違法發放貸款2億元，非法收受單位和個人給予的現金人民幣472.96萬元、美元16萬元（折合人民幣106.19305萬元）、金條4500克（折合人民幣126.5821萬元）、購物卡15萬元，共計折合人民幣720.7萬多元。

“經過多年摸爬滾打，我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坐上山東新會銀行行長的位置，這過程很不容易，但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我實在是自作孽，我愧對黨和國家這么多年對我的培訓和教育，沒有用好自己手里的這項權力，面對金錢的誘惑失去了反抗能力，放松了對自身的監督和約束，心懷僥幸，私欲膨脹，一錯再錯。”法庭審理時，被告人席上的王小軍談起自己的成長經歷，悔不當初，淚如雨下。但人生不能重演，走錯一步，整個人生軌道都將改變，王小軍也未曾想到，從一根200克金條開始的抉擇，最終竟將他送至監獄。

（文中涉案銀行、公司、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