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蓼藍

當年齡到了一定階段的時候,生活似乎就發生了一些完全不同的變化。
說不上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很少再和朋友們聯系了。朋友們也很少再和我聯系。在三十多歲的這幾年,因為生活軌跡的變動,彼此間像過去那樣熱切的、經常的聯絡與交談,似乎就在不知不覺中斷掉了。
沉默的朋友表達愛意的方式之一,是給我寄東西。有時候,寄禮物之前,朋友會和我打招呼,“地址給我,給你寄一個東西。”匆匆忙忙的,好像生怕多聊幾句似的。我也常常給了地址,蹦起來說一聲“謝謝”,就不再多問什么,彼此很有默契地繼續保持沉默。然后,過了幾天,快遞收到,打開來看,才知道是什么。有時候朋友們連說也不說——反正已經有了地址——就直接將東西寄了過來。我坐在家里,快遞忽然敲門,送來一個箱子。“是什么呀?”我自言自語,拿出剪刀打開,才霍然發現,是朋友又寄了一個東西給我。這是我的幸福和幸運之處,大部分時候,想到那是來自朋友們的愛,我安心地享受著它們,有時也不禁惶恐起來,我是何德何能啊,能收到如此的惦念和關懷?但這惶恐也決不肯輕易向朋友去說。要說為什么呢,也說不上來,反正總歸是不好意思或者不知道該怎么說之類的。
朋友們寄給我的禮物里,最多的是吃的東西,尤其是和四時相關的本地特產。我曾收到過武漢的朋友寄來的新鮮藕帶。貴州的朋友年年端午給我寄來本地特產的灰粽。黃桃成熟的季節,湖北的朋友寄來了整箱黃桃。有一年去廣州,和同學見面時夸了一下那里賣的一種柑子好吃,說在北京見不到,到了第二年那個時節,我已經完全忘卻了這件事,卻收到了同學買來的柑子。還有一次,一位朋友途經蘇州,在菜場遇見新上市的餛飩菱,于是約老板用冰袋給我寄來一箱,原因是“覺得你可能會喜歡”。那確實是一些非常嫩的菱角,甜美無滓,安慰了我在北京的秋天的心。這樣的名單,寫起來大約兩頁也寫不完,還總有遺漏的時候。
偶爾我也會給朋友們寄禮物,但相較于朋友們為我所做的,那實在是太少太少,到了微不足道的程度。然而寬容的朋友們還是繼續寬容我,仿佛并不需要什么回報,畢竟我們連說一聲“謝謝”都要左躲右閃著,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