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芭蕾經典作品《天鵝湖》為例淺析近現代舞蹈的發展

李佳桐

摘要：在法國古典主義發展勢如破竹的社會背景之下，芭蕾藝術作為宮廷貴族青睞的文藝活動，順理成章的形成了一整套有條有理、完整規范的訓練體系。隨著時代的發展，一成不變的僵化訓練方法引起了藝術家們的質疑。撫今追昔、以史為鑒，一代又一代的藝術家打破古典芭蕾規范的程式化動作，重構新的動作，不斷復排重編芭蕾經典作品的《天鵝湖》。如何保留經典作品的“精髓”和“內核”，同時進行現代性編創且能被廣大的觀眾群體所接受，是擺在所有藝術家們面前的一個不可避免的難題。本文通過對比分析三個不同版本的《天鵝湖》作品，簡要的分析當下傳統舞蹈的發展方向。

關鍵詞：芭蕾的發展? 繼承? 創新? 融合? 現代性轉變

中圖分類號：J70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8-3359（2021）17-0041-03

一、經久不衰——芭蕾發展鼎盛時期的《天鵝湖》

早在法國路易十四執政期間，就有俄國人前往法國觀看過法國的宮廷芭蕾，俄國也曾聘請法國芭蕾大師擔任舞蹈學校的教師或校長。在尊崇與重金的感召之下，芭蕾中心的東遷高潮瞄準了 19 世紀后半葉的圣彼得堡，因此吸收了法國浪漫芭蕾寶貴經驗的俄羅斯將芭蕾藝術推至巔峰。其中《天鵝湖》便是古典芭蕾時期一部名聲大噪的作品，其不僅在當時引起極高的社會關注，而且還能歷經百年的時間磨練，作為精品芭蕾舞劇一直被不斷地復排重演?！短禊Z湖》經久不衰的藝術魅力和在芭蕾的發展歷程中歷久彌新的原因除了柴科夫斯基恰到好處的音樂設計、感人肺腑的浪漫愛情、對比強烈的舞劇結構、如夢如幻的舞蹈段落和動作設計之外，還有其他幾個方面的原因。

首先從主題呈現來看：《天鵝湖》主題的選擇海納百川，并且具有極強的拓展性——并非要一成不變的歌頌純潔美好的愛情。其次，舞劇的情節發展、戲劇沖突及發展的結構設計也存在許多改編的可能性——人物關系不一定以刻畫男女愛情為主，人類與生俱來的七情六欲都可以進行呈現;主要人物形象的塑造不一定非要僵硬刻板的照搬古典芭蕾版本，即對魔王、黑白天鵝和王子形象的塑造，可以嘗試把重心放在對劇中王子朋友、王子父母親等次要人物的塑造上。

再者就舞劇的外部呈現形式上來看：舞蹈動作的編排不一定非要遵循古典芭蕾的訓練體系進行嚴格縝密的程式化動作編排?？v觀芭蕾舞的發展歷程，編導們摩肩接踵、躍躍欲試，在保留古典芭蕾版本精髓的同時大膽的創新，以現代性的眼光打破傳統的束縛。對傳統舞劇的舞蹈語言編創進行現代性的轉變，創作出令觀眾耳目一新的《天鵝湖》作品。

二、繼承與發展——古典芭蕾與現代芭蕾的交融碰撞

20世紀初，古典芭蕾在俄國出現下滑趨勢，在同一時期萌芽且迅速發展的現代舞因其無拘無束、融匯貫通的特征打動了不愿拘泥于程式的舞蹈藝術家們，于是現代芭蕾應運而生。《天鵝湖》中古典芭蕾的技術技巧和舞姿造型通過編導們或創造性的進行改編融合，或“原汁原味”的保留下來。所謂“萬變不離其宗”，無論現當代版的《天鵝湖》進行了多少大膽的嘗試和創新——將古典芭蕾中優雅圣潔的天鵝形象轉變成滑稽搞怪的形象，還是將外開和向上輕盈的跳躍改成內扣腳腿和抑揚頓挫的跺地起舞，又或者是將古典芭蕾講究的長線條的延伸、大關節的運用改編成小關節的靈活運用——采用和大量的屈折身體、折疊上下半身的動作，以及關節的變形彎曲和折斷動作。其中都還保留著古典芭蕾的經典范式——Allonge 的延伸，Arabeaque 和Attitude 的控制舞姿，這些依舊頻繁的出現在現代芭蕾版本的《天鵝湖》當中。

由馬約擔任編導，蒙特卡洛舞團出演的現代芭蕾舞劇《天鵝湖》，讓觀眾在繼承與創新中感受到古典芭蕾之美。

（一）現代芭蕾舞劇《天鵝湖》之繼承

馬約版本的《天鵝湖》首先保留了大量的古典芭蕾的技術技巧和古典芭蕾技術的核心——舞者腳穿足尖鞋起舞。動作編排上也十分注重芭蕾的腳位和手位及舞姿造型。

其次，該版本演繹的《天鵝湖》在文化層面上延續了歐羅巴天鵝圖騰的圣潔、高傲和不屈，也延續了基督教文化中白色代表純真、黑色代表罪惡的象征。這與傳統版本《天鵝湖》的人物形象塑造一致，即繼承了傳統舞劇對善與惡的理解和對“惡的批判”這一核心思想。

（二）現代芭蕾舞劇《天鵝湖》之創新

馬約版雖然沿用了大量古典芭蕾的訓練體系和技術技巧，但巧妙的是將現代舞的技術和向下踏地的動律始終貫穿于整個舞蹈的編排當中，抑揚頓挫、層次分明的動作質感和交響音樂的節拍相輔相成，使得整個舞蹈片段更加生動有趣。同時，馬約版《天鵝湖》的創新還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是服裝的全面革新——褪去了華麗厚重的宮廷服飾和芭蕾藝術標志性的 TUTU 裙。在表現王子宮廷生活的舞劇開場，編導選用五顏六色的色彩來修飾服裝，象征著王子在宮廷生活的富足安逸、光鮮亮麗。白天鵝和黑天鵝的服飾，去掉了 TUTU 裙，采用更加修身且更加生活化的吊帶連衣裙和輕質的羽毛裝飾在服飾上，充分展現出天鵝的嬌俏靈動和輕盈之姿態。

其次在人物形象塑造方面也進行了大膽的創新：該版本將魔王的性別轉換成女性，將舞劇的重點放在塑造魔王這一人物形象上，把古典芭蕾版本中占據舞劇絕大部分的黑白天鵝單人舞、王子和黑白天鵝的雙人舞及展現歐洲民間文化的代表性舞蹈場面都進行了大篇幅的刪改，魔王的舞蹈片段卻貫穿舞劇始末，魔王的舞蹈動作均以大幅度的跳躍和旋轉為主，在超強的控制以及大范圍的舞臺調度下，表現魔王控制一切的傲慢和自大。她的動作在嫵媚和攻擊之間來回切換，誘導獵物掉進她的陷阱。在這部舞劇中魔王詮釋了真的“惡”——插足王子父母親之間，挑撥王子的家庭關系，破壞王子和白天鵝的愛情，甚至步步誘導王子掉進她精心編織的騙局。

再者是總體故事的呈現，馬約將多媒體技術引入舞劇，將影視中的蒙太奇技術運用到舞劇的創作之中，舞劇開頭王子對童年的回憶就運用了心理蒙太奇的手法，表現王子的心理活動，運用鏡頭語言向觀眾說明人物關系。對魔王具有壓迫性且猙獰的臉部特寫鏡頭的多次運用，暗示著王子受他人控制的悲劇人生。

馬約的現代芭蕾版《天鵝湖》將故事背景立足于家庭和人際關系之上。通過動作的設計（如：魔王和王子身邊親近的人都進行過的雙人舞配合，有和其父親曖昧不清的雙人舞配合亦或是插足王子和白天鵝時焦躁憤怒的大幅度的三人舞配合。）加之舞者的情感渲染，觀眾可以清晰感受到魔王和王子家人的復雜關系以及魔王對王子人生的強烈控制。

總而言之，馬約版本的《天鵝湖》開始對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進行了深層次的探索，與傳統《天鵝湖》（以歌頌男女之間純潔浪漫愛情為主要目的）相比，挖掘主題內涵方面已經進行了轉變。

（三）當代芭蕾版《天鵝湖》的重構與解讀

馬修伯恩編創的男版《天鵝湖》于 1995 年首次亮相，男子版《天鵝湖》自問世就在舞壇引起了一陣軒然大波。男版《天鵝湖》之所以引起廣泛關注的原因有以下幾點：其一，具有深度內涵的主題——對人類潛意識和夢境的探索，對生活環境和人際關系如何影響獨立個體生存的思考。其二，在人物形象塑造上著力對無法融入生活和被生活欺騙和排斥的一類人的孤僻性格刻畫。其三，在動作編排上將古典芭蕾的動作進行大量的拆解，對傳統的古典芭蕾動作進行重構，給觀眾耳目一新的觀賞體驗，既有古典芭蕾之不朽典范，又有現代舞之靈活多變。其四，大膽的展現“同性”之愛，打破傳統的戀愛觀念。

從人物形象塑造上來看，男版《天鵝湖》僅僅保留了“天鵝”和“王子”的形象，將重點著墨于王子的形象刻畫，另辟蹊徑的塑造出不同于以往各個版本的“王子”形象。該版的王子像是一個被社會排斥的“異質”，劇中的王子總是處于舞臺的邊緣位置，在皇宮和酒吧等場景中也是處于一種被眾人排擠的狀態，女友的欺騙、母后的漠不關心造成王子孤僻卻渴望關愛的性格。而白天鵝的形象則是通過夢境引出，這就使整部舞劇縈繞出似真似幻的神秘氛圍。

該舞劇還打破了傳統《天鵝湖》舞劇中人物形象的塑造方式，即不再塑造受到魔王詛咒而變成天鵝的客觀存在的形象，而是讓白天鵝這一形象存在于王子的主觀意識當中，白天鵝只是王子自我意識中的救贖，是彌補王子所缺失的愛和理解的想象。白天鵝總是會在王子最絕望孤獨之時出現，拯救王子淹沒在黑暗中的脆弱靈魂。

關注人的精神世界，探尋夢境中投射的內心潛意識，思考當下現實社會的冷漠對人類性格和內心的影響是這部舞劇塑造人物的核心。男版《天鵝湖》做到了立足于當下，對人的內心進行剖析，將人類脆弱的靈魂和被絕望壓垮的瞬間直截了當的展現給觀眾。

從動作設計來看，首先是生活動作的編排頗具創意。編導將大量的生活場景搬上舞臺，包括王子的宮廷生活：起床、洗漱、學習禮儀、接見賓客等一系列的生活場景都在舞臺上進行了重現，生活化的手勢和動作大量出現在舞劇當中。舞劇中的酒吧一幕，編導讓演員勾肩搭背的走進酒吧，演員們抽煙喝酒，散漫悠閑的態度真實還原酒吧中青年男女的娛樂狀態。男版《天鵝湖》中大量的生活動作配合爵士舞的動律、踢踏舞的步伐、小關節的靈活運動，以及結合柴可夫斯基創作的節奏分明的交響樂，讓整個舞劇更加具有感染力。

其次是對古典芭蕾動作造型的創造性改編和現代舞訓練方法的大量融入，可以看得出來，編導致力于最大程度的打破古典芭蕾程式的限制。在傳統的控Arabesque 的造型基礎上突然彎曲膝蓋，選用大量芭蕾的跳躍動作表現天鵝的敏捷矯健，折斷關節、彎曲膝蓋、勾腳背的動作也時常出現。該舞劇既有輕盈向上的芭蕾大跳和變身跳技巧，同時還加上了現代舞流暢的呼吸和放松踏地的動作。舞者不是一直保持身體的開、繃、直、立，而是加入了現代舞的吐息和放松上肢及身體上半身的訓練方法。頭尾和脊椎的運動也更多出現在男版《天鵝湖》當中，讓人物形象更有人情味，且將人物關系表現得更加清晰和生動，人物之間的曖昧氛圍和人物行徑也更加容易被觀眾所記憶。男版《天鵝湖》打破古典芭蕾一味的用技巧和傳統的舞姿造型來塑造人物形象而產生人物形象“類化”或“扁平化”的情況。

男版《天鵝湖》將古典芭蕾的程式化舞姿造型進行重構，將現代舞的訓練和生活動作巧妙融入到舞蹈當中，立足于當下的社會現象并進行了創造性的全新解讀，引發觀眾對于邊緣化人物以及人類潛意識的全新思考，是經典傳統舞劇現代性編創的一部上乘之作，其可圈可點之處為經典作品的改編提供了寶貴的經驗。

三、交叉學科融合——芭蕾發展歷程中對不同學科的借鑒

工業革命以來，人們的物質生活得到普遍的提高，工業化、社會階級和等級制度的分化也讓人的內心變的分裂和麻木，因此，近現代以來心理學得到廣泛的關注，并吸引了眾多藝術家的目光。“夢境”是心理學領域中一個重要的研究課題。弗洛伊德認為，夢的產生和夢的工作并不是盲目、非理性的，而是帶有很大的目的性和思考性。夢的產生也不是偶然的，而是在潛意識里壓抑已久的欲望，這個欲望需要通過凝縮、潤飾等偽裝方式實現，它可能表征做夢者的某種真實情緒，也包含某種心理障礙問題。

從弗洛伊德《夢的解析》中可以看出，夢是在意識活動沒有控制的無意識活動下偽裝而生的思維，是一種“超我”表現。

飛速發展的當下社會給人類帶來更多的心理壓力和心理疾病。意識是與直接感知有關的心理部分，而無意識則有兩種：一種是潛伏的，但能夠變成意識的，這一種即為前意識，另一種是被壓抑的，是不能變為意識的即為潛意識。

夢境通?？梢詫阂忠丫玫臐撘庾R表現出來。男版《天鵝湖》運用了心理學，將王子的人物性格進行了生動的刻畫。王子由于從小缺乏長輩的關愛和理解，日復一日重復單調枯燥的生活。在劇中，王子的生活完全掌握在他母親的手中，彷佛被操作的傀儡，沒有自己選擇的權力，因此才在夢境中幻想出善解人意又英姿颯爽的頭鵝形象。

男版《天鵝湖》中的頭鵝作為意氣風發的領導者，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王子潛意識中期望的樣子。頭鵝給予王子他所缺失的愛和理解，既是王子渴望變成的對象，又是王子在孤獨絕望中的救贖。因此潛意識通過夢境而得以實現，王子也就只有在夢境中才能得到救贖和希望。馬修·伯恩將心理學融入舞劇的創作當中，一方面凸顯了王子的悲劇形象，另一方面觸發觀眾的心靈，引起觀眾的共鳴。

通過對比分析芭蕾舞藝術發展歷程上不同版本的《天鵝湖》，不難發現如何協調傳統和現代性元素之間的配比關系，如何科學有效的融合不同學科的知識體系進行舞蹈的創作，是今后舞蹈發展的總體趨勢。全球化涌入的當下，多元文化和不同學科交叉滲透，傳統的經典作品如何在繼承中得以創新發展，傳統元素與現代元素恰如其分的進行融合是今后所有舞蹈工作者都要反復揣摩、不斷實踐的一個重要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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