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晨煜
生活里,你奔波疲累,和反擰的螺絲較勁兒,和貪玩的小狗較勁兒,和冷掉的午餐飯盒較勁兒,和重復的工作較勁兒,慢慢地,你開始和自己較勁兒。這個過程固然別扭、曲折,有時是暗流涌動,有時是正面博弈,你大感汗水淋漓,卻不乏有光澤的價值外溢。
然而,你卻不曾想到,在你與現實中的一切困難較勁兒的時候,人們竟然也會和虛構大張旗鼓地正面較勁兒。這種虛構異常美妙,我們叫它童話。
童話,我們太過熟悉的文學體裁之一,是世界丟在你心間的裱花袋,你偶爾也用它填補苦難的縫隙。香甜的童話,被稱作“縮小的宇宙”,詩意,浪漫,魅力無窮。究竟為何會有人指責童話,在這樣美妙的領域里深挖負面的情緒,不斷較勁兒呢?
你停下了手邊的工作,回想那個在生日當天迫不及待浮出波光粼粼海面的人魚公主,她嬌小,渴望人類世界,有著你兒時癡迷的浮游的尾巴。
可如今,一些故事愛好者會將自己思維里冷酷的海水抽出,將這個15歲的女主角重新從濕淋淋的童話里拽回岸邊,質疑著她的教育意義。
被冠以現代科學和社會價值觀的新版童話越來越多,傳統的童話被進行現實意義上的校正、修訂,你隨手打開一部,收獲的卻是顛覆性的認知。一部英國動畫短片《反叛的童謠》將你熟知的5個經典童話跨越時空雜糅改編,變為了一部另類童話:偷走魔鏡并最終嫁給果醬商人的白雪公主;槍法精準的殺手小紅帽;賭徒小矮人們;就連那雙你曾經艷羨許久的璀璨水晶鞋也變得又臟又臭,并最終激發了王子殺戮的本性。所有的角色都改變了脾性,不再從一而終的善良。你好像不太認識他們了,魔鏡被用于預言賭局的輸贏;灰姑娘會向魔法精靈頤指氣使地索要舞會服裝;小矮人厭倦了辛勤的勞動,轉而癡迷投機的游戲;小紅帽擁有了獵人的槍法,變得果決而殘忍……他們披上了現實的生活感,構成了更加復雜多面的人物性格和社會本質,但他們無疑都變了。
這是童話的創新,還是童話的毀壞,你不太確定。你只是隱約覺得,小時候的睡前讀物變了些味道,一切都回不去了。后來,你終于意識到,童話的美好就在于它們敢于另辟蹊徑,始終和現實社會保持著距離,因而變得可以期待,可以許愿,可以相信。
而那些對童話多疑、敏感,并和童話反復較勁兒的人,是把童話當真了。他們大多數人會將它視為膚淺直白的幻想,好像蕾絲里的樸素襯裙,不猛烈撕開長在孩子世界里的童話的花邊,就無法揭露童話的真相。他們將自己的客觀生活經驗作為撕開這華麗的標準,殊不知,孩子們相信的美好童話,其實正是那一根系在裙子上縹緲又隱約的彩帶,而以成人的思維標準過度透視童話,是對故事秩序的不尊重。
賣火柴的小女孩盡管數次擦亮了幻境中冒著香氣的烤鵝、翠綠的圣誕樹、慈愛的奶奶,但最終仍在舉杯共慶的年夜里握著一把燒過的火柴梗,凍死在墻角。人們斥責這殘忍的結局,認為它給了兒童本就脆弱的希望,又生生地將它們撲滅。可你仔細看結尾了嗎?“誰也不知道她曾經看到過多么美麗的東西,她曾經多么幸福,跟著她的奶奶一起走向新年的幸福中去。”安徒生將這小小的、療效極強的自取藥片放在結尾之處,微甜微苦,適用于不同承受能力的兒童。服食這藥片,故事本意里對社會黑暗的不滿和憤怒情緒將轉性為兒童式的悲憫,對普世之愛的期待和對光明的向往。這個藥片,千百年來,竟從未過期。
你開始明白,童話可以是勢弱微小的火光,挑撥心頭的蠟燭;童話也可以是勢不可擋的滔天大火,燎過整片夢境。只要你在這火光的照耀范圍內,就應該遵循它的規則:洗凈物質文明的思維方式,為你禁錮的想象力和童年完全松綁,放棄扮演理性的角色,最重要的是,交出一顆無瑕的童心。只有這樣,童話才會欣然邀你進入一個詩意和諧、靈動盎然的世界。
你不要再和童話較勁兒,因為童話會給你比魔法更嚴厲的懲罰——一顆貧瘠又荒蕪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