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雨航
1977年的秋天,18歲的父親收到了省城一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入學通知書上規定的報到時間一天天臨近,可奶奶卻拿不出去省城所需的五元錢路費。
離去學校報到只有五天時間了,奶奶還是沒能借到路費。按學校規定,在規定時間內沒有去報到,就會被視為自動放棄。父親不想放棄這次改變命運的機會,他毅然決定步行去省城的學校報到。從家鄉的小村子到省城的學校有二百多公里的路程,步行最快也得五天時間。奶奶向兩家鄰居借了兩斤白面,給父親蒸了幾個大饅頭帶著路上吃。
父親風餐露宿,渴了喝口河水,餓了啃口涼饅頭,困了就睡在路邊的柴草垛里。一天清晨,父親醒來發現干糧袋子被野狗咬爛了,袋子里剩的五個饅頭也被野狗叼跑了。父親大哭了一場,不得不餓著肚子往省城趕。
第三天中午,餓得前胸貼后背的父親,搖搖晃晃走進路邊的一個水利工地,看到一個中年女人正揭開蒸籠往筐里撿著饅頭。聞到饅頭香味的父親情不自禁地奔了過去,伸手便從冒著熱氣的蒸籠上抓了一個饅頭就往嘴里塞。剛出屜的饅頭太熱,父親又吃得急迫,嘴唇被燙了個大泡。
蒸饅頭的中年女人叫李翠華,她嚴厲地呵斥著父親。父親跪在地上懇求:“嬸子,救救我吧,我餓,我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父親掏出大學錄取通知書給李翠華看,李翠華看了大學錄取通知書后很是同情,解下圍巾包了五個饅頭給了父親。
懷里裝著五個饅頭和李翠華的無私愛心,父親感覺渾身充滿了力量,他一路緊跑慢趕,終于在規定時間趕到了省城,到學校報了到。
一晃,四年時間過去了。父親大學畢業后,被分配到省城電機廠當了一名技術員。工作穩定以后,父親開始想念恩人李翠華,“要不是李嬸子給的五個饅頭,我不是餓死在荒郊野外,也肯定趕不上報到時間,錯過這次命運轉折的機會……”于是,父親萌生了去尋找恩人李翠華的心思。
翌年秋天,父親踏上了尋找救命恩人李翠華的路途。父親從省城出發,一路向北開始了艱難的尋找。父親來到當年的水利工地,工程早已完工,工人早已散去。但父親沒有氣餒,一路打聽著繼續尋找。父親翻過一山又一山,走過一村又一村,兜兜轉轉找了一個多月,終于在假期即將結束時,找到了恩人李翠華的家。
門開了,父親一眼就認出當年給他五個饅頭的李翠華,父親抓著李翠華的手激動地說:“嬸子,我就是當年你給我五個饅頭的那個步行上大學的娃呀。”說著把當年包饅頭的圍巾遞給李翠華看。李翠華認出了她的圍巾,也認出了父親,她驚喜交加地道:“孩子,你咋找來了?”
父親一五一十地向李翠華講述了他們在水利工地分別后以及這些年的過往經歷。在得知李翠華無兒無女孤身一人時,父親立刻跪地磕頭認李翠華為“干娘”,并提出接李翠華去省城給她養老送終,但李翠華婉言謝絕了父親的好意。
臨別前,父親掏出積攢了大半年的工資塞給李翠華說:“當年您那五個饅頭改變了我一生的命運,這些錢算是我的一點心意,以后我會經常來看您的?!睆拇?,父親把沒兒沒女的李翠華當成了自己的親娘?;厥〕呛?,父親每月從工資中抽出一半寄給了李翠華,逢年過節還給李翠華寄去食品和衣物等。
李翠華70歲時,脊椎處生了一個銅錢大的膿瘡。父親把李翠華接到省城,帶著她四處求醫問藥。同事給父親出了一個偏方:將癩蛤蟆、毒蛇等活剮搗碎敷在傷口上可治愈,但在敷藥前必須用嘴把膿血腐肉吸干凈。父親毫不猶豫地說:“別說是吸膿血腐肉,就是割我身上的肉,我也在所不惜。”父親照著藥方配好藥后,俯頭吸瘡口的膿血腐肉,吸了吐,吐了吸。整整吸了半個小時,才把膿血腐肉吸干凈,敷上了藥。
李翠華脊椎瘡疾痊愈的第三年,病魔再一次襲擊了這位善良的老人——她不幸又患上了肝癌(晚期)。父親帶著李翠華跑遍了北京、上海等地的大醫院,但醫生都搖著頭表示回天乏力。
父親不甘心、不放棄,打聽到寧夏有位老中醫擅治此病,便只身前往寧夏尋醫問藥。因沒有老中醫的詳細地址,父親在寧夏轉了半個多月也沒能找到。情急之下,父親想起固原的一個大學同學,如果能請大學同學幫忙尋找,也許希望會更大一些。
父親到了固原,剛剛走出火車站便被一輛卡車撞了。父親被卡車司機送到醫院,右眼瞼裂傷、頭皮裂傷及全身多處軟組織損傷,縫了二十幾針。父親僅住了一天院,便找到醫生要求出院,醫生不讓,他便把尋藥救母的事說了,醫生很感動,答應了父親的請求。
但父親用生命尋回來的藥并沒能挽留住李翠華老人的生命。父親在李翠華老人遺像前長跪不起,想起四十年前的那五個饅頭,眼淚如決堤的水涌出眼眶。◎